话一出口,陈乔明显感觉到手中握着的陆随风的手僵了一瞬,陆随风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慌乱,本望着陈乔的目光游移开,手上甚至用了力气想从陈乔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
陈乔便也使劲按住了他。
陆随风偏过头目光落在一旁,嘴唇抿得很紧,似乎想逃避这个问题。
陈乔没给他躲避的机会,也跟着歪了歪脑袋,和他对视着,见他十分抗拒的模样,只好放缓了声音问:“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我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怕惊扰了什么一样,语气轻缓,是那种在哄孩子的语调。
陆随风反抗过了,但他一向在陈乔面前没什么原则,陈乔这样温温和和地与他说话,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的神色,眸中隐含着担忧与对过往事情的探寻,让他就这样慢慢放下了心防。
他甚至觉得很是可笑,终究还是要将那些不光彩的往事袒露在陈乔面前。
陈乔只要想要,他可以把一切都毫不犹豫的给他,光鲜亮丽亦或是悲惨凄苦的他,统统都给陈乔。
见陆随风神情不再紧绷,陈乔弯起双眸,手轻轻晃了晃陆随风的手,这是一个很幼稚也很调皮的动作,不太符合陈乔现在的年龄和身份。
但他这辈子始终未出象牙塔,身上还有一种不符合同龄人的单纯与干净,他的双眼纯净不染世尘,此时做出来这么个可爱的小动作,只会让陆随风觉得心都软了。
他回答陈乔的问题:“是的,我很久之前就认识你了。”
“比你知道的还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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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陈乔一直以为他与陆随风的缘分起始于那场曹院长安排的饭局,却在陆随风口中听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十年前,陆随风刚升入重点高中,从小乡村步入繁华的县城,被兴奋的父母带着行走在他即将要度过三年时光的校园,新奇与激动充满着胸腔。
高大巍峨的校门,宽阔干净的林荫道,宽敞明亮的教学楼,还有朝气蓬勃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这一切无不令他感到激动与自豪。
他们都是从乡下来的,家庭条件很是一般,这次父母带着到学校报道,顺便将陆随风以后要用的被褥一并带来。
那时候的山南县还不似现在这般高楼林立,只是在那时他们的眼中,像山南一中这般漂亮的楼宇也只在电视上见过。
一想到以后陆随风就要在这里读书,还会考上大学,出人头地,父母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不过这份好心情在他们顶着烈日绕着学校走了二十多分钟后还没找到陆随风的宿舍时大打折扣。
学校教学楼、食堂、宿舍分区建造,他们在路上问了几位同学,好不容易找到宿舍区域,却又迷了方向,找不到陆随风的宿舍楼。
看着长得一模一样的宿舍楼,陆随风将自己和父亲肩上扛着的装着被褥的蛇皮袋放下来,让父母擦擦汗歇一歇,他去找个人问路。
陆家父母也是第一次进入如此高级的场所,讪讪笑着,眼里最初的喜悦慢慢被挫败取代,明明双唇已经干渴到起皮,却在陆随风提出要去买两瓶水的时候拒绝,摆手说着不渴。
陆随风心疼父母,只好赶紧去找同学问路,早点找到宿舍让父母歇息。
可不知道他们是绕到哪边的宿舍楼,明明是开学新生报道的日子,按理来说宿舍这边的人应该不少,可偏偏他看了一圈,也就见到两个人相携从一栋宿舍楼里出来。
他正待上前去问,却听见那两人对着站在远处局促不安的父母指点:“那两个人是干嘛的?”
另一人回答:“不知道,看他们衣服那么脏,还带着蛇皮袋,是收垃圾的吧?”
方才提问那人语气嫌弃:“我们往旁边走点,别碰到他们了。”
陆随风正待上前的脚步顿住,眼睁睁看着那两人继续说说笑笑绕着他的父母走远了。
父母还站在原地,有点紧张也有点疑惑的看着陆随风,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去问路。
陆随风双手自然垂下搭在裤边,双眸盯着地面看他脚上那双已经洗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球鞋,这是他妈从地摊上买来的便宜货,鞋侧面还印着一个好看的标志,陆随风以前在电视上见过这种类似的标志。
他垂着头走回父母身前,撒了个谎:“他们也不太清楚高一宿舍楼在哪里,我们自己再去找找吧。”
话说完就要提起地上的蛇皮袋,却突然从侧边伸出一只白净的手,那人抢先一步拎起蛇皮袋,声音如清泉般悦耳:“你是高一新生吧,住几栋楼,我带你过去。”
陆随风抬起头,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男生穿着学校的校服,正眉目含笑望着他们一家人。
没等陆随风说话,父母便争先恐后表达谢意,并告知他陆随风的宿舍楼号。
男生将蛇皮袋背起来,陆随风注意到他的眉间皱了一下,但他很快调整好,又恢复了那副笑呵呵的模样。
他抬头对陆随风说:“同学,你这行李还挺有份量。”
他说话的时候仍旧语带笑意,像是丝毫不介意背上的蛇皮袋上弄脏他干净的校服。
那是陆随风第一次见到这样明媚的人,因为母亲的病,他们卖了家里的田地,一家三口蜗居在不足四十平米的筒子楼,日日穿梭在医院之间,筒子楼里的孩子都像他一样,整日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生活的压力使他们过早地承担起了本不该他们这个承担的责任。
他一直都知道在世界的另一面,和他同龄的人过着优渥的生活,他们不需要为了高昂的医药费发愁,每日最痛苦的事情也不过是考试考砸了。
他以前不敢多看这些过着幸福生活的同龄人,怕自己自惭,更怕看到他们或嫌弃或可怜的目光。
可眼前这个男生眼里没有任何让陆随风不舒服的情绪,他的笑容干干净净,看待陆随风就像看待任何一个和他一样的、同等地位的人。
那天之后,陆随风没有再见过这个男生,开学一个月,他还不是很能适应这样高强度的学习,不出意外第一次月考他的成绩不尽人意。
虽然父母没给过他太大压力,但陆随风是一个很好强的人,也许是成绩是他目前唯一拿得出手的、能让人高看他一眼的资本,陆随风经过月考之后打击很大,甚至生出自己果真不如别人的自卑。
后来陆随风更加发奋读书,成绩终于稳步上升,到期中考试的时候已经能稳定在中上游水平,这至少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安慰。
期中考试之后的周一早上,照例是升旗大会,陆随风手上拿着小本英语单词默默背诵,将看台上冗长的讲话自动过滤,直到听到一声清亮悦耳的声音响起,他才恍惚抬起头。
看台上正在演讲的正是开学那天帮他提东西的男生,他今天没有穿校服,而是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西装,说实话不是很好看,但少年眉目疏朗,身形清瘦却不单薄,腰背挺得很直,声音也不像变声期的男声那般嘶哑难听,竟一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手上的单词本不知不觉合上了,陆随风第一次在升旗大会上仔细去听一篇毫无意义的学生演讲,只是那人讲了什么他却一句也没记住。
他只记得那天是深秋,已经阴沉了好几天的天气终于放晴,淡金色的阳光穿透浓厚的云彩,像是一束聚光灯打在演讲台上的男生身上,耀眼的令人不敢直视。
陆随风喃喃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站在他前面的同学有些惊讶,陆随风自入学起就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脸上笼罩着终年化不去的阴郁,平日独来独往从不与人交谈,没想到今日竟然主动和自己说话了?
同学好奇看向演讲台的人,再看看陆随风,好心回答:“陈乔,高二的学长。”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听说成绩很好,年级前十,照片还挂在学校的光荣榜上呢。”
“陈乔。”陆随风低声重复了一遍,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彼时陆随风对陈乔其实还没有其他心思,只是记得这个人,记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同学,也是他学习上的榜样,他也想将来有一天像陈乔一样能将照片贴在光荣榜上。
自那天以后,陆随风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成绩突飞猛进,直冲进班级前五,年级大约两三百名。
这个成绩距离陈乔还有一定的距离,奈何成绩越往上越难,一时陆随风陷入了瓶颈期,直到高一分班考试,他也还是在班级四五名打转。
分班考试成绩出来后,陆随风再次来到学校光荣榜前,盯着陈乔的照片看了很久,有些遗憾自己没能像陈乔一样考进实验班,听说陈乔的目标是A大,不知道他要再多努力多少,才能追赶上他的脚步。
然而不幸接踵而来,父母意外去世,债台高筑压得他喘不过气,莫说学习,就连正常的生活都成了奢望。
在小姨家生活了三个月,给他们家带来了无尽的麻烦,小姨家与学校门口整日蹲守着债主,陆随风一度想为什么爸妈不把他一起带走。
好在他的亲戚都是良善之人,明明都不是富裕之家,偏偏你一点我一点将陆家的债务还了大半,陆随风思考再三,终于决定辍学。
小姨知道之后第一次用擀面杖狠狠地打了他一顿,一边打一边哭,骂他不懂事,徐思思拉着她妈妈的手,也一直在哭。
那哭声分明震耳欲聋,陆随风却只觉得他自己被淹没在巨大的海洋之中,海水将他的耳膜封住,堵住外界的喧闹,他只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说:“我现在读不读书有什么区别?”
那时候的他被接二连三地打击压垮了,全副心神都被债务占据,每天都要想方设法躲开不知守在哪里的债主,怕被逮住挨打,更怕没钱还给他们。
重压之下成绩也一落千丈,老师找他谈过几次话,但又有什么用呢?他的生活全都毁了,他们救不了他。
他最后一次去学校办理退学手续,那天晚上天气很冷,月亮隐在云后,连一颗星星也见不到,他独自一人行走在喧哗热闹的小吃街,低垂着头感觉自己的人生与前途一片迷茫,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好像现在怎么走都是岔路。
失魂落魄的少年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周围叽叽喳喳兴高采烈的学子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就像是行走在世上的躯壳,灵魂在游荡,所以当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将他拉扯进暗无天日的小巷中时,并没有人注意到。
对方蹲了他十几天没见到人,这次终于抓住他,二话不说上来对着他的脸挥出拳头,陆随风下意识抬胳膊挡住,一腔愤恨好似找到了出口,愤怒随着每一次挥出的拳头发泄出去打在那些人身上,而更多的拳头落在他的背脊与肩膀。
这是家里出事后他第一次将自己的情绪完全露出,只有挥出的拳头与身上的疼痛让他真实的感受到自己还活在世上,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有温热的液体从额头流进眼里,陆随风狠狠地抬起手臂擦了一下,没有感觉到额头疼,只是有点可惜这么好的校服被弄脏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校服以后也没机会再穿了,脏了也就脏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到底双拳难敌四手,纵然对方起初被陆随风不要命的打法唬住,但随着陆随风渐渐力竭,对方占据了上风。
陆随风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感觉自己今天可能会死在这里吧。
这样也好。
“你们在干什么!”
陆随风仿佛出现了幻听,像是回到了那个燥热的夏天,他局促的站在栋栋楼宇之间不知归处,一道干净清爽的声音划破窒闷的空气,给他的世界带来了一丝凉爽的风。
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最是急公好义打抱不平的年纪,陈乔与任顾见到自己学校的学生被一群社会人士堵在巷子里殴打,顿时气急,两人急忙冲进战场。
陈乔边往巷子里跑边脱了校服往地上一扔,顺便口中还高声喊着周围路过的学生帮忙。
一群精力旺盛的正义少年一拥而上,顿时对方被打的溃不成军,四散逃跑。
不待这群少年欢呼,就听见外面有人喊“老师来了”,方才还拔剑相助的热血少年顿时跑的一干二净,唯剩任顾与陈乔二人没来得及跑掉,另外还损失了一件校服。
陈乔生平第一次被拉到国旗下念检讨,气愤地想最好别让他知道是谁偷了他的校服!
陆随风将自己染血的校服扔到垃圾桶,去医院简单包扎了下额头,换上随手捡来的校服回到学校办理了退学手续。
班主任苦口婆心劝他读完高中,但陆随风知道他不能再等了,如果他不走,这样的生活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他没办法继续这样下去了。
假装没看到班主任惋惜的眼神,陆随风回到教室收拾书包,班里的同学大概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纷纷转头新奇的打量他。
陆随风假装没看到这些打量的目光,收拾好东西后从教室后门走出,下楼,然后将刚收拾好的书包扔到了楼下垃圾桶。
顺着长长的林荫路走到学校的光荣榜前,站在原地驻足片刻,又注意到光荣榜隔壁,那个常年空置的检讨榜上陈乔的照片,轻轻笑了下,随后转身朝着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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