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我们归墟剑阵,天下无敌。”
蒲忻澜所在的那一个归墟剑阵中的剑修多数都是年轻的后辈,不到万不得已的最后一刻,长辈们不会让他们冲在最前面,但他们也不敢懈怠,始终紧绷着神经镇守后方。
直到镇压大阵拉起之时,一切都很顺利,可当大阵落下之后,却发现布阵的耗材并不完备,这就意味着镇压大阵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无数人的努力都将白费。
那时蒲忻澜已经脱离归墟剑阵与仙门一众会合,所以当耗材所需的灵根锁定到他的身上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同门与他开玩笑,谁不知道他的灵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他站在人堆之中,三丈开外的同门都不一定认得他,就算想当英雄也轮不到他吧。
可世事就是这么无常且荒谬,他的灵根能成为大阵所需的耗材就是因为太普通了,世上再找不到第二根比他更普通的灵根了,普通之最而显现出一种可笑的独一无二来。
蒲忻澜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可以接受自己普通,也可以接受自己平庸,他甚至可以接受死在归墟剑阵里,可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命运以这种方式走向尽头。
他们问:你愿意献上自己的灵根吗?
他不明白,他可以“不愿意”吗?
可这“不愿意”的罪名他背不起,他只能“愿意”。
那一刻,他恨死了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明明是在为了大义赴死,可为什么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行刑?
只是因为他死的不够壮烈,死的不够辉煌吗?
他的付出,只不过是先辈铺设的坦途上的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可这颗小石子又举重若轻,抛不得也舍不得,所以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退缩,他都得是狼心狗肺的罪人。
世人逼他做豪杰,他跪着成了“英雄”。
他普普通通一辈子,总不能真的把自己逼成一个罪人,那他才当真是活不起了。
那便,
刨吧,剥吧,杀了我吧。
……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生剥灵根那么痛?
不对,被剥了灵根的人应该都死了,估计来不及告诉别人很痛吧?
那他一定要说出来,做这言说剥灵之感的第一人。
但这样的话,别人会不会说他矫情呢?怎么别人都不喊疼,就他喊疼呢?
管他呢,反正他死了他也听不见了,说出体验感最重要。
不过谁会听到呢?会不会有好心人接住他呢?
随着“咔擦”一声轻响,他纷乱的思绪回笼了一瞬,他明白过来,是他的本命剑断了。
都结束了吧?他想。
“哥——!”
意识模糊的前一刻,他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
喻逍漓冲了上来,抱住了他。
他赶紧抓紧时间告诉他生剥灵根的感受。
“疼,好疼,心好像被……绞碎了……的疼……那把刀……像是在凌迟……真的好疼啊……”
“哥,哥!怎么办?我怎么救你?我该怎么办?哥……”喻逍漓伸手捂住他心口的血窟窿,浓稠的血液成股成股地往外涌,他捂都捂不住。
“你什么也不用办……陪着我就好了……”蒲忻澜艰难地笑了笑,“把我的坟……起在爹娘的旁边吧……”
“不,我不能让你死,我不会让你死的……”喻逍漓一把将人抱了起来,他魔怔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眼眶猩红,“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怎么能死呢……你怎么能不要我呢……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真正到痛彻心扉的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反而哭不出来了,他的情绪持续崩溃中,让他几乎想要当场自裁。
但他不能死,他要救他。
“逍漓,你要做什么?!”有人想上前拦住他,被他用灵力震开了。
“逍漓!别做傻事!”
“灵根没了!人就死了!”
“你就是把修为都渡给他也没用的!”
“滚!”
喻逍漓不顾众人的阻拦,抱着怀中鲜血淋漓的人消失在了人前。
他尚没有从失去师尊的痛苦中缓过劲来,他怎么可以又失去他的哥哥……
他可以把苍生大义排在所有东西之前,可他从不是什么无私之人,他对心爱之人私心泛滥,甚至想与天道背道而驰,什么戒律道心他统统都不在乎……可是他知道,他的哥哥在乎,所以他不能那么做。
那一天大阵落成,阵心平地起高峰,成了仙山七峰之外的又一峰,后来因为山峰之中竹林苍郁,得名修竹峰。
那一天喻逍漓带着蒲忻澜追着他的灵根沉入地谷,七七四十九日不见踪影。
然而四十九日只是开始,蒲忻澜用了整整一个甲子,才从沉眠中苏醒,他见不得哥哥受伤的眼神,于是,他第一次对哥哥说了谎。
他从此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好在,蒲忻澜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漫长的沉寂中,喻逍漓最初打算等一切都结束之后告诉他的那些不伦之情,再也没有开口之日。
事实上,喻逍漓曾偷偷告诉过他。
在地谷之中,生死弥留之际,他吻了他。
那个吻他没有尝出任何滋味,也许是因为太轻太浅了,又或许是那双唇瓣太过冰冷了,凡此种种都不得而知。
只是后来他克制不住回想起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吻其实是苦的。
但不管怎么样,他的阿素哥哥,再也不能和他分开了。
--------------------
第35章 魔族
蒲忻澜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很像宫殿的屋子里,所在之地因屋深梁高而显得有些空旷,身下躺着的床榻更是大的没边,好在他并没有躺在正中间,只是躺在靠近床沿的地方。
室内光线昏昏沉沉的,远处雕花格窗透着朦胧的光,但也并不明亮,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蒲忻澜扶着头从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颈侧,只摸到一圈纱布,再看向自己的右手,也已经换上了崭新的纱布。
一道魔刀划出来的伤口,一道戒鞭灼出来的伤口,都不是那么容易愈合的。
蒲忻澜恍惚了片刻,待思绪渐渐回笼,他不用问也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魔界。
他瞬间有一种自己和魔气被炖在一个锅里的感觉。
“要命。”蒲忻澜用力搓了搓脸,心里感到一阵荒唐。
他下了床,站到地上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深黑色的绸缎睡袍,缎面上还刺着暗绣,要多奢华就有多奢华,他这辈子没穿过材质绣工这么好的衣服,他已经不想深究是谁给他换的了,他只想知道为什么不给他床前摆双鞋?
算了,他也不想在意。
他光着脚走在冰凉的水曲柳木地面上,寻着光影向殿门的方向走去,就在还差几步的距离时,他方抬起的左脚踝骤然传来一阵拉扯感,他皱着眉不得不停下脚步,撩起衣袍一看,脚踝处赫然扣着一道铁链,而铁链的另一端连在床榻处,他不敢置信地倒退一步,铁索便瞬间消失不见了。
蒲忻澜呆愣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想不明白这唱的是哪一出。
他又上前一步让铁链重新显现出来,随后抬掌向下一盖,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不信邪地又出了几掌,依然平静无波。
法力呢?
蒲忻澜垂下手,已经不想生气了,他绕着内殿走了一圈,在一室陈设中逡巡,目光落在了博古架上一块漆黑的石头摆件上,他二话不说将石头从底托上拿了下来,既而走到铁链可以显现的位置,蹲下身来对着铁链就是一顿猛砸。
石头和铁链在剧烈撞击下迸出了耀眼的火花,但无论蒲忻澜怎么用力,铁链就是纹丝不动,丝毫没有损坏的迹象。
“师伯!”
金石碰撞声中忽然插进一声呼唤,下一刻蒲忻澜就感到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一只力道强劲的手臂拦腰拎了起来。
石头“咚”的一声砸落在地,平滑的水曲柳木地板刹时龟裂开了几道纹路。
“祖宗,你知道这是什么石头吗你就砸?”身后传来关烨痛心疾首的声音。
岑子宴一脚将石头踢到了关烨的面前,乜了他一眼道:“拿着你的破石头滚。”
关烨手指一勾将石头勾进了掌心,识趣地转身离开,懒懒地道:“遵命,尊上。”
与此同时蒲忻澜掰开岑子宴箍在他腰上的手臂,后退两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岑子宴的目光落在了蒲忻澜光着的双脚上,他无视蒲忻澜隐隐的敌意,上前将人抱了起来。
“地上凉。”
60/77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