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的视线下沉,掠过一丝苦涩。
当然有好看的,胜过四时之景,也胜过蝶舞蜂花,是少看一秒都觉得遗憾的程度呢。
叶修戎虽年近五旬,但身体健硕,练起武来仍旧英姿勃发,拳劲虎虎生风。
两人并未打扰,立在一旁静静观望。
天色昏沉沉,不知何时掉落一片雪花落在叶溪鼻尖。她察觉到一点凉意,忽而很想问问柳河:
“你那边也有雪吗?”
柳河想了想:“或许终年晴朗吧,我没怎么听人说下过雪。”
或许?听人说?
她分明是南蛮人,为何不知道南蛮的天气,还说“听人说”?她自己没见过吗?
叶溪正要再问,叶修戎已经注意到她们,朝她招招手:
“这一个多月去了何处?”
叶溪赶忙上前回话:“回父帅,奉殿下之命去越州查找常震明的账本。”
叶修戎颔首,目光愈发欣慰。
早前他们一家不告而别,陛下和熹和殿下想必都十分心寒。他每每想起这些,都唯恐失了圣眷,到时被其他小人钻了空子,挑拨君臣关系。
更兼叶朗回京之后又惹了不少麻烦,好在有叶溪在其中修缮,如今殿下愿意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去办,足见皇上和殿下对将军府还是十分信任的,他也就更安心些。
“你做事向来缜密,一路辛苦,这几日多歇息歇息,校场那边为父多去看看就是了。”
叶溪应声,随即咬咬牙单膝跪地:“女儿有要事说与父帅。”
叶修戎一愣——叶溪很少如此严肃地行此大礼,要说的事一定非比寻常。
他一手将女儿稳稳托起,而后令其余人都离开修武场,最后视线落在面无表情且一动不动的柳河身上。
叶溪看出她是在担心自己为叶朗隐瞒,所以固执不走,只好作罢。
“此事……嫂嫂也知情。”
知道她并非何晴之后,这声“嫂嫂”叫起来便如此陌生艰难。
“既然如此,那就说吧。”
叶溪深吸一口气,将叶朗雨夜设伏,意图刺杀一事毫无遗漏尽数讲出。她知道,此刻替叶朗遮掩才是害了他,务必要尽早告诉父帅,才能让他迷途知返。
“……后来嫂嫂及时赶到,兄长便上马逃了。虽然我从始至终并未看到他面具之下的真容,但我熟悉兄长的招数和暗器,是他不错。”
暗器!
叶修戎的手死死攥住,既然说熟悉暗器,想必就是叶朗竟然对叶溪用了暗器,不然叶溪不会知道。
尤其,叶溪在腰间拿出那枚飞镖,看清的一瞬间,叶修戎只觉天地倒置,怒发冲冠,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个逆子提来打一顿!
“这——是他的六棱镖没错!”叶修戎接过飞镖,无论是材质还是上头的细小标记,都表示它是叶朗之物。
“这个逆子——”
叶修戎从未如此失望愤懑,他知道叶朗不成才,并非帅才,因此时时叫更为稳重的叶溪多看顾他,帮他修整前路,避免误入歧途。
男人成熟总是晚的,他相信如果一直把他往正路上牵,他总有成熟的那一天,能保护一家老小。
可如今看来,是他烂泥扶不上墙,将叶溪的帮扶当做别有用心,这样狭隘的心机,便是日后成熟,也不过是个睚眦必报的谋士,根本难以统领三军。
更何况他居然对叶溪下手,那可是他的亲妹妹!这么多年敬他重他的妹妹!世人皆知纪士寒不怀好意,仰仗着先帝赐予的种种赦免肆意妄为,狼子野心!
他从小掐着叶朗的耳根子嘱咐要他忠君爱国,想不到事到如今,他竟然还是一门心思往歪门邪路里钻!
当真该打!这将军,他也不必做了!
“来人!”
叶修戎一声喊喝声如洪钟,外头的士兵惊恐跑来。
“去把叶朗给本帅提到惩戒堂!任何人不许靠近!”
一炷香后,提心吊胆的叶朗硬着头皮进了惩戒堂,瞧见叶修戎不怒自威的背影时,更觉胆寒。
“……父帅。”
“跪下。”
叶朗瞧着眼前的军棍咽了下口水,想起纪士寒所交代的,深吸一口气跪下。
想不到叶溪你真的会这么快告诉父帅,原本我还对纪太师的话有所怀疑,不愿对你下手,可你竟然真的在我背后捅我一刀。
既如此,那也怪不得我了!
还有何晴。我真是到今天才知道,你说的那些爱竟然都是假的!你……
第174章 重罚
第174章 重罚
“叶朗!”
一声厉呵,把叶朗的所有小心思都吓死了,他下意识一抖,根本不敢抬头看叶修戎威严的眉眼,生怕自己露出马脚。
“父帅为何动怒?”
叶修戎的眼神仿佛能将人剥皮去骨的刀子,能一眼看穿他的灵魂有没有撒谎。
“你这一个多月去了何处。”
果然是这件事!
叶朗心中对叶溪一阵气恨,咬着牙辩解:“孩儿一直在京城!”
叶修戎的手握上军棍:“在京城何处。”
叶朗心虚:“红莺阁听曲儿。”
“红莺阁听曲儿。”叶修戎重复了一遍,一棍子下去,叶朗哀嚎一声,直接被打翻在地。
“再敢撒谎?”
叶朗干脆喊出声:“孩儿就是在红莺阁听曲儿!父帅不信可以去问!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打一顿?我不服!”
叶修戎对他失望透顶,将那枚六棱镖扔在他面前:“这是什么?”
叶朗恨得咬牙切齿——果然是叶溪告状!那日他情急之下想至少解决一个,就掷出暗器想要了林山倦的命,但却被叶溪挡下。
后来那个碍事的何晴又带着人前来阻挠,导致他只顾着慌忙离开,回来才想起来暗器没来得及收回。
“这是孩儿的飞镖不错!”叶朗干脆大声承认,“但孩儿许久之前就曾说过丢了一只镖,却不知是父帅从谁那知道了什么,如今把失物拿到孩儿面前,逼着孩儿认罪!”
他反而还义正言辞起来,仰着头直视叶修戎:“孩儿就是一把硬骨头,若是因为这只失镖引出什么乱子,被有心之人诬告到父帅面前来,那父帅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认!”
叶修戎被他这番情绪激昂的话给气得浑身发抖,当即又是一棍。
“你不思悔改!老子今天就打死你!免得你日后为虎作伥,瞎眼迷心,做出连累叶家世代清名的事!”
军棍砸在血肉上的声声闷响令叶修戎心尖闷痛,叶朗也总算在第九棍的时候受不住了,委屈的情绪和多日以来的矛盾积怨一并涌出。
“你早就想到打死我了是吧?你根本就不觉得我有领军之能,你早就想让叶溪坐我的将军之位!所以你让她巡视校场,让她引领三军,甚至让她管束我!我才是将军!可在你的控制之下,在叶溪面前,我既无兄长的尊严,也没有将军的气魄!”
叶朗吐出一口鲜血,显然是急火攻心:“你若是觉得我无能,想让叶溪替代我,直说就是!何故今日不明不白将我打一顿?”
叶修戎猛地举起棍子,他又气又恨,可最后还是没能重重落下。
叶朗的心提到嗓子眼儿,若是叶修戎这一棍子重重打下来,他往后一年都不用下床了。
好在,好在他并未下手。
“……你,你的确,无率领三军的资格。我教子无方,自该领罚,你这将军之位,也不用坐了。”
叶朗好似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他听出叶修戎的意思是要罢免他,又气又急:“父帅?!你——你在说什么?我的镇南将军是先帝所封!凭父帅怎可……”
叶修戎的视线看过来,叶朗便被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得不敢说话。
“我这就去面见陛下,让他无论如何收回封赏,凭你,当真配不上镇南将军的名头。”
被如此明确地否认,叶朗恼得恨不得现在就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质问。
“我不配?!那谁配?叶溪吗?父亲,你当真如此偏向叶溪,要把我的将军之位给她?!”
叶修戎本没有这样想,毕竟将军只是个名头,这份责任归属谁,到底还是陛下才能定夺,他从来没觉得这是专属于谁的。
但叶朗竟然说话,也就代表他默认将军的位置是他的,这话是谁和他说的?
叶朗仍在愤愤不平地指控叶溪“不守妇道、出言污蔑”,叶修戎忍无可忍,一脚将他踹出老远。
“若不是溪儿求情说,你仍有悔过之心,老子今日早就将你打死!你怎地心思如此狭隘!简直不配为叶家人!”
叶修戎甚至还觉得不解气,又骂:“再者所有官职都是陛下定夺,别说你了,我也没有任何权利将元帅的名头一直霸占着!将军之位从来能者居之,你若无能,就趁早滚开!”
叶朗被骂得大气也不敢出,死死攥着拳头,愈发憎恨所有人。
叶修戎失望透顶,走到门前:“你做了什么错事,自己好生反思,年前就不要出府门了!”
叶修戎带着满肚子的火直奔内室换衣服,而后带上所有将军府的官印和文书,不顾叶溪和夫人的劝阻骑马直奔皇宫。
祁照眠才同祁意礼说完“叶元帅或许会来见你”,小墩子就甩着拂尘进来通禀。
“陛下,叶元帅在外求见。”
姐弟俩对视一眼,祁意礼起身相迎:“快请。”
叶修戎抱着一大摞印信官碟冲进来,一看祁意礼还走这么远来接应自己,更加羞愧无以复加,当即在门口便羞惭下拜。
“陛下!老臣教子无方!无颜面对三军,还请陛下收回官碟印信!”
祁意礼小时候常被这个一言不合就吹胡子瞪眼的元帅吓哭,这乍一被拜腿都软了,赶紧把人扶起来。
“叶叶叶叶元帅这是作何!快快起来!”他七手八脚地扶叶修戎,然后吩咐小墩子,“快给叶元帅赐座!”
一阵拉扯过后,总算上下坐好,祁意礼攥攥手心,明知故问:“叶元帅今日来是什么要紧事?”
他越是客气,叶修戎越是觉得无颜面对。尤其瞧见祁照眠平静无波的面色,就更觉惭愧。
叶朗先是辜负熹和殿下的一番真心,现在竟然又做出这种和纪士寒勾结的糊涂事,让他实在没脸面对这姐弟俩。
“……老臣,今日,是来归还……”
他说着说着又把怀里抱着的一大堆东西抬起来,祁意礼见状赶忙打断他,怒喝小墩子。
“小墩子!还不赶紧帮元帅拿一下!”
小墩子扶着帽子冲到叶修戎面前小心接过,而后抱着这些东西放在旁边的人的托盘上。
不愧是长公主殿下,果然料事如神,不但能料到叶元帅来辞官,甚至托盘都准备好了!
第175章 辞去镇南将军之位
第175章 辞去镇南将军之位
檀香冉冉升腾,喝了杯茶之后,叶修戎的脾气总算冷静许多,但仍旧十分固执地想要辞官。
他自知叶朗尚未铸下大错,可若是继续任由他发展下去恐怕迟早有覆水难收的一天,因此不如趁早辞官,免得叶朗仍有权利做些糊涂事。
“老臣不敢隐瞒陛下、殿下。小儿叶朗身为镇南将军,却玩忽职守,滥用职权,甚至与纪士寒有所来往,这都是老臣教子无方之过。如今老臣愿辞去元帅和镇南将军之……”
祁意礼生怕他说到没法拒绝的地步,赶紧打断他的话。
“叶元帅这说得是哪里话,叶朗行事有失周全矫枉过来就是,万不至于如此。靖国的南境只有交在叶元帅手上,朕和皇姐才能放心。”
叶修戎感动不已:“陛下……”
“朕知道叶元帅一心为国,劳碌半生,戎马半生,朕心中甚是感动,如今有叶元帅坐镇南边,朕和皇姐都倍感心安呐!”
这一套嘴甜小花招直接把叶修戎的“辞官”说辞都堵死了,他张了张口,终是没再说出辞官的话,但仍旧固执要求要辞掉镇南将军的官职。
祁照眠唇角微勾,朝祁意礼微微颔首。
祁意礼接收到信号,故作为难:“可如今满朝文武,哪有能当得起镇南将军名号的臣子?依朕之见,叶朗尚未铸下大错,叶元帅也可好生教导。”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前——
叶修戎打完叶朗之后便怒气冲冲地到处找官碟文书去,夫人跟在他身后不住劝说却完全不起作用。
惩戒堂外的士兵也不敢扶叶朗,但又不能这样看着,只好飞奔去找叶溪。
叶溪一听就迅速朝这边赶,她提着衣摆三步并作两步跟柳河一起迈入惩戒堂。
叶朗狼狈至极,脸上还有淤血混合着泥土的东西糊着,身上也到处都是伤口,血淋淋看上去尤为凄惨。
“……兄长。”再不济他还是个兄长,叶溪心中不忍,想扶他起来。
但她眼中的神情更容易被叶朗解读成怜悯,他憋着一口气怒吼咆哮:
“少来惺惺作态了!现在这样的景象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你不就是想把我在父帅心中的形象涂黑,好借此机会爬上将军之位吗?!”
叶溪觉得他已经无药可救,伸出一只手准备拉他起来,被叶朗猛地打落:“离老子远点!老子真该——真该——真该——”
他又气又恨,连着说了三次“真该”,是欲言又止,可不说出来又心中不快。
虽然他最后仍旧忍住了,但叶溪知道,柳河知道,连刚刚在外头值守的士兵都听得出什么意思,满脸骇然。
将军——竟然真的去伏击郡主想要杀她……
他们可是亲兄妹。
叶溪心里的最后一丝情谊也尽数消失,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把他扶起来带回院子里去,找府医上药治伤。”
“是!”
“你们别过来!本将军命令你们不许过来!”叶朗暴躁地吼着,“你们到底是听郡主的话还是听本将军的话!”
士兵闻言犹豫,看向叶溪,见叶溪不为所动之后,仍旧靠近,几人把叶朗抬起来往外走。
叶朗只觉这一刻自己的威严和将军之位已然彻底不保,刚刚才目睹了父亲失望表情,现在又真的被叶溪压了一头,他愤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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