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安饶不一样的是,柏川的头发从斑斓之城出来后就立刻恢复成了原本的黑色,他的容颜依然冷峻,耳畔的白羽纤尘不染,仿佛城中那场盛大的蓝色暴雪和如瀑白发都只是一场幻境,只是一场水过无痕的逢场作戏,从游戏中脱离出来的柏川依然是那个坚硬,没有感情的冷酷男人。
“什么?”朦胧中,安饶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想知道那些粉色的雪,”柏川的身影终于完全笼盖住了安饶,“那个拥抱,”一只干燥的大手捧住青年漂亮纤细的下巴,“那个吻,”浅淡的眼眸被安饶整个身影装满,另一只手装若无意地拨弄着安饶已经有些长了的银色头发,“都是不是真的。”
话音落下,柏川的唇便不容安饶躲逃地覆了下来,他像是决心找沙发上的人要一个答案,一只手捏紧安饶下巴,另一只手原本拨弄银色头发的手顺势箍紧青年的后脑勺,让他根本无法躲避。
柏川的体温始终很低,有时候在不经意地触碰中,安饶会被柏川冰冷的体温给震惊到,相比是个人,他更像一尊会说话会呼吸会活动的神祇雕塑,完美得不近人间烟火。
此刻,温凉的薄唇覆盖住自己的唇,是出乎意料的柔软,可是柔软中却有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安饶下意识地就抬起手轻轻推拒,而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挣扎明显激怒了柏川,他放在安饶下巴上的手捏得更紧了:“不准躲。”
“安律师,睁着眼睛说瞎话是你们律师的本能吗?”柏川浅淡的眼眸中蕴含着某种更加深沉浓重的情绪,安饶看不明白,却本能地害怕着,推拒柏川的手变得僵硬,显得他更加抗拒。
“安饶,”柏川原本按住他后脑勺后的手滑到了后脖颈,仿佛叼住一只猎物的猛兽,“有勇气命悬一线的时候和看都没看到的井中怪物谈判,却没有勇气面对我?”
安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赖,可是自己这一头银发让他无处躲藏,而痛快承认似乎又不太可能,这是怪物的游乐园,柏川到底是谁,他有什么目的,他身上的裂纹是怎么来的,他一概不知,更何况,他害怕,他从骨子里就害怕,二十多年被欺骗被背叛的经历让他懂得绝对不能向任何人付出感情,不付出就不会受到伤害,绝情才是唯一能保护他的壳。
而如今,有人看到了壳的裂纹,非要闯进来问一句行不行。
不行,安饶的理智告诉自己,他一直躲藏得好好的,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这里不是斑斓之城,他不能放纵自己的情感,不能在这个吃人的游乐园中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机会,尤其是自己面对的人是柏川,是在游乐项目中所向披靡无往不胜的人!
柏川看不懂安饶的迟疑和犹豫,他的世界很简单,有困难就解决,有问题就找答案,而他在安饶身上看到的却是一团团无论他如何拨都捋不清的浓厚雾气,安饶让他本能地想靠近又本能地害怕。
他讨厌这种感觉,而此刻安饶的迟疑更是让他没来由地暴躁,他想要一个答案,而身体甚至先一步对这个想法作出反应,他钳制安饶的手更紧了。
“对,对不起!”在凉却足够柔软的嘴唇再次碰到自己之前,安饶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柏川,然后可以说是狼狈地冲进卫生间。
“哗——”莲蓬头制造出局部大雨,温热的水汽很快充斥整个浴室,安饶抬起手,抹了一下洗手池前的镜子,他在朦朦胧胧的雾气中,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因为奋力挣扎而不整的衣衫中露出大片泛红的皮肤,银色半长的头发显得眼尾那一抹红更加艳丽,而同样秾艳满是水光的嘴唇和下巴上那道红紫色的捏痕,无不显示出刚才柏川的强势。
“下手真狠啊。”安饶抬起手背在微肿的嘴唇上抹了一把,门外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安饶看向镜子的眸光黯淡了一瞬,然后走进那道雨幕之中。
斑斓之城没有血腥和脏污,但安饶依然在浴室中呆了很久,闭上眼就是石哥苍白干瘪尸体的模样,被吃掉所有情感是一种什么体验,他难以想象自己亦或是柏川变成最后斑斓之城的市民那样行尸走肉的样子,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面对柏川的问题——尤其是在这座吃人的游乐园里。
安饶不想对他撒谎,可是一旦点头,那就意味着无论是他还是柏川,在游乐园里就有了软肋,安饶“啪”地关掉水,潦草地擦干自己然后穿着浴袍光脚走了出去。
桌上放着四颗白色石子,纯白的底色上布满银色裂纹,安饶坐在桌前,一边把玩着石子,一边努力将柏川从自己的脑子里赶出去,他将和石子一起被扔在桌上的《游园指南》打开,上面一共十条规则,目前看来除了有关白石子的规则外,其他规则几乎都已经全部使用了一遍,甚至连马戏团都有了答案,那么白色石子呢?他持有着这些石子却并没有受到惩罚,这些规则的作用不可能是用来吓唬人的吧。
安饶几乎是下意识地摇摇头,《游园指南》里的规则没有一个字都废话,只能是自己还没有触发到它的生效机制罢了。
可是生效机制难道不应该就是没有销毁石头吗?
第94章 白石子2
刚洗完澡安饶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袍陷入座椅里, 有水滴顺着银色发梢滴落,洇湿浴袍的领口,他用潮湿的指尖轻轻拨弄着那些石子, 却毫无头绪。
小小的石子在他的指尖旋转碰撞,无序且随意,一颗石子旋转着撞到另一颗石子上,发出细小而清脆的金玉声, 两颗石子互相挤挨着停了下来, 就是那么凑巧的, 一颗石子上的银色纹路一路延伸, 顺着石块的边缘顺利地过渡到另一颗石块之上, 纹路流畅顺滑就好像它们本就是一块石头一样。
安饶倏然坐直了起来, 凑近那两颗石子仔细观察,石子上的纹路并不是自成一体的,它们互相纠结相连,就好像, 就好像这些石头本就不是独立个体, 而是被打碎分开了的一样。
安饶的脑子“嗡”地一声, 一种难题骤然解开的酸麻爽感从头顶顺着脊椎一路奔流到底, 他双手颤抖地去拼凑桌上的这四颗小石子, 它们并不是独立的小石子, 它们曾经是一体的!而且, 既然它们被写进了规则里,那么它就一定和游乐园的秘密有关!
安饶有一种预感,如果可以把这些本应该毁掉的石子全都拼好,或许就能解开游乐园的秘密
石子上的纹路细而密,安饶花了很久, 终于将这四颗石子按照纹路的走向拼接了起来,拼出来的形状有些奇怪,是一个镂空的有四个条形凸出的形状,看上有点儿像被挖掉中心的白色四角海星。
“这是什么东西?”安饶看着桌上新出现的奇怪艺术品不得其解。
在落地灯奶油般莹润的暖光之下,那块拼出来的四角空心海星上的裂痕骤然亮起,如同细微电流经过一般泛出银色荧光,安饶以为自己看错,使劲揉了揉眼睛,却发现眼前的就是一块形状奇怪的白石头,那些如梦似幻一闪而过的光芒仿佛只是自己疲劳过度的幻觉。
1430房间中,柏川已经在窗前站了很久了,惨白的天光是一瞬间转黑的,仿佛是被按下了什么按钮一样,柏川听过有人讨论这是不自然不正常的昼夜交替,可是自然的是什么样子的,柏川不知道,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和在游乐项目中游刃有余的自己不一样的是,身在游乐园之中,他感觉自己几乎被束缚住了所有的思维,除了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和找安饶这个指令,他几乎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认识。
这是不正常的,但是是什么导致了这种不正常,柏川不知道。
1430号房间是酒店西翼尽头的房间,最偏僻视野也最差,可即便如此,他依然可以看到游乐园欢乐广场正中央的那个巨大的玻璃罩子,在五彩缤纷的游乐园彩灯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映射在光滑的水晶质地的玻璃上灯光,如同一条条流光溢彩的河,柏川知道这个玻璃罩子罩着的是一座干涸的喷泉,没有水,空有一个纯白的喷泉泉眼,可是他莫名地觉得它亲切,甚至总是有把罩子给掀了的冲动。
突然,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击中了柏川,整个人在剧烈的疼痛感中动弹不得,疼得撕心裂肺,仿佛整个灵魂都快要被撕碎。
“啊!”柏川抱住自己疼痛欲裂的头低吼着倒在厚厚的地毯上,头疼,身体疼,灵魂疼,疼到几乎出窍,疼到几欲碎裂!
已经超过人类□□承受极限的极致疼痛让柏川陷入幻觉,在幻觉中,他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碎片,有宇宙的起源,有星辰陨落和新兴,有无数条世界线的诞生和泯灭,他在一个又一个的世界消亡中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悲凉……
他看到一只白鸟栖进他的怀里,纯白的羽毛之下是一小团温热柔软毛绒绒的身体,看到白鸟用它额角亲昵地触碰他的脸,一滴泪滑过脸庞溅到白鸟身上,再顺着洁白的羽毛滚落化成鸟儿脚上的金环。
虽然这些记忆是如此的破碎,甚至时间倒错,甚至不足以让他明白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不能够让他想起来自己是如何落入眼下这个境地,但他依然十分笃定地想起来,那只给他慰藉让他平静的白鸟,那只在他不惜自己身陨魂消也必须保护的白鸟,是安饶!
他耳畔的那只白色羽毛,是那只小笨鸟的,是它牺牲自己才让他免于魂飞魄散后留下的唯一一根羽毛,而他唯一能够为它做的,就是拼劲最后一缕魂的力量,将这只小小鸟清澈美丽的魂灵注入一个被遗弃的濒死男婴身体里,在最不会被人发现的后腰处刻上独有的平安符咒护佑他不被邪祟所伤,挣扎着给他起了安饶这个名字。
长夜安隐,所多饶益,希望他平安顺遂,幸福一生。
即便他被邪神抓回,遍体鳞伤的身体被烧成白石,奄奄一息的灵魂被束缚在密室中不能挣脱,那最后一缕魂识也在炼狱般的灼痛煎熬中始终保持的一丝清明,只为看到那只天真美丽的小白鸟可以在人间恣意生活,没有苦痛和悲伤。
安饶啊……
1429房间中,安饶盯着那个奇奇怪怪的白色先锋艺术石头摆件出神,很明显它是不完整的,而剩下的碎片又在哪里?
他的手顺着石头的银色纹路一直向下,指尖在一处特别的纹路那里顿住,这个纹路……有些眼熟。
安饶皱眉看着指尖下的银色裂纹,脑子“嗡”地一下宕机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扭曲的裂纹,不太惹人注意,但是如果放大看的话就会发现它是一个桃心的形状,而同样的形状他看到过!
就在郑家大宅里,在他被蛊惑而不得不和柏川一起洗澡的第一夜,他在柏川的背上看到过!那时候他还觉得,柏川这么冷硬的酷盖背上有一个小桃心真的非常反差萌,现在居然在这四块白石子拼出来的图案里发现了和柏川背上裂纹相似的图案?
想到柏川空白的记忆,安饶的直觉开始疯狂报警,必须找到其他的白石头,它们不仅关乎游乐园还关乎柏川,既然涉及到柏川,那无论如何都是要搞清楚的!
白石子是《游园指南》里明确写进规则里的物件,那会不会别的玩家也遇到过?必须知道这些石头的下落,不管是不是已经被别的玩家碎掉了。
安饶目光沉沉地盯着桌上的残缺石头维纳斯,片刻后,他一把扯下身上的浴袍,换上自己惯常的衣服拧开房间门,走了出去。
深夜的欢乐餐厅变成了酒吧,提供的是会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各种酒类,是给那些从游戏中九死一生厮杀回来的胜者的奖励,但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玩家都有资本一醉方休,因为酒,在这里是比人命更奢侈的商品,因为昂贵且不必需。
能从游戏中捡回一条命就已经十分不易,能够通过游戏赚得盆满钵满的玩家更是凤毛麟角,拿口袋里保命用的积分换酒精?这是绝大多数挣扎在积分温饱线上的玩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而现在可以在酒吧中纵情声色通宵狂欢的玩家,基本上只有那几家大组织,而其中又以信徒最为嚣张奢靡。
安饶推开餐厅大门的时候,信徒全体成员正在里面狂欢,庆祝他们又一次配合默契地完成了一场完美的狙击,不仅打穿游戏,直接团灭一个小组织全部成员,还在那些玩家咽气之前把他们的积分洗劫得一分不剩!堪称教科书级别的烧杀抢掠。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一群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正在随着音乐痴缠撩拨,在这个胜者为王无法无天的游乐园中,所有的欲望都会被无限放大,情yu反而是最不值一提的小事。
安饶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穿过一对对不堪入目的□□,停在酒吧最深处的一张矮桌前。
和其他桌上摆满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酒水不同的是,这张矮桌上只放了一杯普普通通的清水,矮桌之后的深紫色沙发上也只坐着一个人,一个穿着银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人。
“谭爷,需要我把这小子赶出去吗?”一个人紧紧抓住安饶的胳膊,谦卑地躬身问道。
“不用,”眼前的谭爷动都没动一下,只是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位白衣黑裤的青年,双眼如鹰隼般犀利贪婪,“给这位先生搬一把椅子。”
“咚!”一把木椅子重重砸在安饶的身边。
“谢谢。”安饶在充满敌意的目光下从容坐下,丝毫不把身边的威胁放在眼里,“一会儿不见,谭叔变谭爷了,信徒发展得不错啊,恭喜。”
“我既可以保大家的命又可以保大家发财,当然是毫无悬念地会成功。”谭叔优雅地笑了笑,手腕上的黑蛇刺青隐隐若现,黑色的蛇身上布满金鳞。
“那信徒可真是玩家福音啊。”安饶微微笑了笑,依然端坐在椅子上,身为律师他非常清楚,自己的目的不能过早暴露,即便是瞎扯也要将谈判节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现在加入信徒的门槛也就相应变高了不少。”谭叔低调的银西装在酒吧深处微微泛着光,低调又奢靡,他仿佛是一条蛰伏的蛇,暗中观察和评估眼前猎物的味道。
“看来我是无缘加入了。”安饶假装听错谭叔的言下之意,首先示弱地叹气道。
“谭爷,这小子既然不是来加入信徒,咱们还跟他废什么话,让我把他赶去就行!”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背心,两个手臂全是纹身的年轻男人低声吼道,说话间,他的一双大手就已经牢牢地钳住安饶瘦削的肩膀,把安饶疼得一哆嗦。
“不得无礼,”谭叔在信徒中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只一句话,那青年就放了手,狠狠地瞪了安饶一眼然后走到一边。
“林医生果然有本事,不仅单枪匹马地闯过了四个游戏,还护住了那么几个没什么用的废物跟班,”谭叔看向安饶的眼神有他不需要隐藏的欣赏,“如果林医生愿意,信徒随时欢迎。”
“谢谢,”安饶依然闲适,好像今晚来完全是因为兴致来想喝一杯酒,又碰巧撞到信徒在这里狂欢就顺便来打个招呼一样,“我能侥幸苟过四个游戏,离不开我的小伙伴们的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同样,我也不会抛弃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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