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佑呼吸一窒, 突然伸手拢住了她的右手。
阎雨泽迅速抽了出来, 回头吃惊地瞪着他:“嘉佑?”
他从没这样逾矩过。
沈嘉佑垂了头, 好似也很懊恼自己刚才的行径:“对不起小姐,一时不小心碰到了。”
阎雨泽将右手挡去身后,皱了皱眉。
他说是这样说, 可自己心里的这阵不适绝不是错觉, 沈嘉佑今天的行为十分反常。
早朝时间将近,她没空在这里和他耽误了, 阎雨泽只能暂且搁浅此事,准备回府再找他谈话。
怪异的事无独有偶,她走进殿内之后, 竟然看见了一个许久未见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站到了凌霄宝殿内。
“孟醉竹, 怎会......”她低声念道,侧头又瞧见了青龙王敖霖与孟醉竹并肩站在一块儿。
阎雨泽是何等聪明,只迟疑了一小会儿她便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啧了一声,暗暗埋怨前几天明明说好了让他等一会,敖霖怎么就这么冲动沉不住气。
她的视线看向敖霖,敖霖也看了过来,他朝她点点头,似是安抚。
人都已经站进大殿,看来是谁也拦不住了。
天神帝也在两位神官的引路下坐上了云椅,仰着下巴睥睨殿内一众神仙:“可有事要奏?”
他刚一说完,有个仙君便急不可耐地从神群中横着身子地冲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地:“陛下!臣有事要奏!”
这是个螃蟹成仙的仙君,几乎已化成人形,但手臂仍是两个粗壮的大钳子,钳子立起来,夹着长长的笏板,从外形就能一眼看出是谁的部下。
天神帝看他一眼然后将视线移到左相金秋身上,金秋则是双目圆瞪地盯着一派悠然的敖霖,他当然知道他要奏的事情是什么,他面颊血色尽褪,唇齿微张,好像随时会亲自冲上去拦住要告状的那个仙君。
天神帝心下了然,他又看了看人群另一端排头,只见到阎雨泽紧闭双眼别过头去,似乎不忍再看。
外面好像有一两阵雷响,从云椅上向殿外望去,天空渐渐阴沉下来,一副风雨欲来之势。他收回视线,缓声道:“准奏。”
“陛下,臣要状告左丞相金秋。臣一家老小被左相捉去,关押禁闭在左相府里,臣逼不得已来请陛下做主!陛下,您不信派人现在去左相府探察,他们必定还在那里!”
另一边站出了一个神君,开口就把左相的阴阳怪气学到了精髓:“陛下,左相大人怕不是邀请蟹大人家去府上用餐,蟹大人是不是太紧张,误会了什么?”
蟹君是个脑子略直,嘴也相对较笨的人,被他这么一激,跟被煮熟了似的脸气得通红,直接就大声骂道:“强词夺理!胡说八道!谁家请吃饭能请一百年!”
殿旁排了一列的礼仪神官呵斥道:“蟹大人!宝殿之上注意礼仪!”
他只好反复呼吸平息怒气,拱手对着天神帝道:“陛下,他不但绑了我全家,更是以此要挟我在青龙王府做应和传递消息,监控青龙王爷,此人在朝中拉帮结派,对天庭神官只看是否同党不看是否有利三界,只要不与他同流合污的异党就坚决铲除,大官则加以迫害!这难道是相府应该所为吗!?三界竟能容下这样的人把持大权吗!?”
蟹君想必也是憋了许久,他一口气说完心里话,脸上的涨红也终于消下去了些。膝盖贴着地板滑行两步向前,重重磕了两个响头:“陛下!请明察!”
刚才那替左相说话的神君正是内阁的一位翰林,他早与左相勾连许久,侧头和左相交替了一个眼神后朝天神帝拱了拱手:“如果空口无凭就能让一位心怀三界的好丞相蒙受冤屈,陛下,您说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陛下!他们肯定已经动了手脚!!”
天神帝眉头一皱,正声道:“广目天王何在?”
“臣在!”武将行列里走出来一个身穿金色铠甲的男人。
“现在领一百天兵去将相府围闭,不得任何人进出。”
“是!”广目天王领命后转身就朝外跑去。
见天神帝这个反应,左相神色微动。
“蟹君,可有证据证实你所说?”
蟹君今天上朝前才被青龙王找来临时当了这个冲锋将,手里哪有什么证据,只是上来把实话说了清楚而已。他面色又开始红起,着急地结巴起来:“臣......臣。”
“陛下,地府孟醉竹请奏。”
穆白躲在人群的最末端,一直没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能靠耳朵听,她听着事情千回百转又有岔子,正着急着,居然听见了孟醉竹的声音,她忍不住踮了踮脚想探看两眼,被后面的人扯了扯衣角,低声道:“仙子,低点儿!你挡着我了!”
没想到整个宝殿里的大家都是吃瓜群众。
“准奏。”
“左相大人一直委托我在地府替他传递阎王殿下的消息,醉竹这里有这两千年以来我们之间所有的往来通信,纸质信件、电子通讯记录,陛下,全部都真实可查。”孟醉竹平静地说完,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了一沓文件袋,递给了云下的神官。她转向那位内阁翰林:“大人,不知这是不是您想要的证据?”
“这......”
翰林还没来得及回话,另一边又一个仙君站了出来:“陛下,南海雨神请奏。”
天神帝脸色又黑了两分,“准。”
“是关于去年忘川河一案,前任雨神布重雨,导致人间大灾之事。”
他垂下头,双手呈上了一封书信,天神帝使了个眼色,旁边的神官上前取了再递到天神帝手里。天神帝打开信封,抽出了信纸,边展开边问:“此事不是已审查定案?为何现在又来说?”
“是,时任雨神们已集体送弑神台处治,但值守期醉酒又不记录布雨实在蹊跷,臣上任以来心中长存疑惑,没想到意外在雨神庙里发现了上任留下的真迹,信中举证了这一切都是左相大人指使而为。”
天神帝边听他说着,边看完了信,他顿时勃然大怒,把信纸甩了两下,一掌拍在把手上:“金秋!你可认罪!”
左相慌忙出列跪在了正中央,但并没有回话。他额上冒着冷汗,心里却跟计算机似的快速分析着。
天神帝膝下无子,手头无将,就算临时拔苗长起来的小阎王也还不成气候,朝中无人能与自己抗衡。而他的势力遍布三界,如果现在撬掉他,牵一发动全身,三界会大乱的,天神帝一时半会动不了他,顶多借此敲打敲打。刚才举发的那些事,雨神已死无对证,孟醉竹和蟹君人微言轻,往来记录完全可以作假,只要他咬死不承认,问题不大。
他思索再三,决定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跪地大声回应道:“陛下,清者自清!”
天神帝正要开口训斥他,大殿内又一人正声高呼:“可别侮辱这个词了!”
敖霖终于按捺不住,他从人群中迈步而出,朝天神帝行了礼,“陛下,敖霖请奏!!”
又是一个。
天神帝额间的神经突突直跳,他摁了摁头侧,犹豫半晌:“......准奏。”
“敖霖要举报自己!”
“什么?”天神帝本来还在头疼,被他这话说得一愣。
敖霖仰着头:“敖霖举报自己提取青海海底珊瑚荧光石里的毒素,替左相大人练就邪术助力。”
“邪术?什么邪术?”
“四大禁术的噬魂术。”
他一说完,宝殿里的众神们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面面相觑,虽然没交流一个字,但互相看着那一双双瞪大的眼睛已经说明了震惊的心情。
四大禁术是天神帝上任时亲手定下的禁令,左相如若真的违反,那就是在打天神帝的脸了。
敖霖这分明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而来,天神帝已经被这层层迭进的举报给搅得心绪混乱,没了脾气。他抬了抬手:“押下去,全部都押下去。好好审问调查!”
“陛下!金秋......”
“闭嘴!”天神帝沉沉地吼了一声,把左相震得立时合上了嘴巴。从殿外进来两排天兵,俱都身穿铠甲、手握兵器,他们小声快步又整齐地跑到了殿内,按照天神帝的指令,把敖霖和金秋都反剪着肩膀押了下去,连孟醉竹和蟹君也没放过。
早朝不过开场二十分钟,几方来回之后,三界竟天翻地覆。
天神帝撑着额头,视线看去阎雨泽那儿,她仍是闭着眼睛,只是眉头间皱得极深。
身旁守着的神官适时地走上来,“陛下,今天的正事儿,还要宣吗?”
天神帝听了叹出一口气,轻声回他:“宣,必须宣。”
他坐正了身体,对着云下扬声问道:“还有事要奏吗?”
殿里的神仙们不知是没事奏了还是刚吃了个大瓜有点撑得慌,与左相倒台相比,他们那点事好像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于是都手握着笏板,左看看右看看,竟没有一个站出来的。
天神帝清清喉咙:“今日其实有一件大事要向三界公布。”
众神又互相看了几眼,心里都在纳闷还能有什么大事,就这左相刚才那事儿还不够大的了么?
“我知道各位对瑶池宫总是十分挂怀,担心神嗣未来。往后,各位便不用忧心此事了,东宫已有新主。”
云下众神仿佛全体定格了一秒,继而顿时炸开了锅一般,能站在前排排头的神仙们都着急起来:“陛下,可是瑶池宫有消息了?”
“是啊陛下,是有小皇子还是小公主了?”
有人开始猜测是瑶池宫有新子诞生,也有人开始把目光投向了阎雨泽的身上,悄悄地低声问:“该不会要宣阎王?”
“什么阎王,人家早就是布政殿副总督了......”
“肃静!”神官喊了一声,殿内总算渐渐安静了下来。
提到这事,天神帝的脸上总算怒气消散,渐渐平和,他摆摆手安抚众神,“以往三界诸多谣言,以为我并无子嗣,实际上我早育有一子,如今也已长大成人,今日,便是要向诸位正式介绍。”
他朝云下招招手,和蔼地笑着:“嘉佑,上来吧。”
第八十七章 东宫太子
殿外缓缓步入一个年轻男子, 黑长的头发束起,穿着素色的长袍,身姿十分挺拔。
他走到了云椅之下, 转过身来面朝众神。
面庞棱角分明, 剑眉星目, 英气俊秀。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色边框的圆形眼镜,西式的小饰品和古装搭配起来竟没有一丝怪异, 反而融合得很好,衬得整个人更显天生的贵气。
排头的阎雨泽终于肯睁开了眼睛, 她看向他, 满目讶然。
他也看向她,眼里有势在必得的笑意。
天神帝从云椅子上起了身, 走下殿内,对众神群中发出的惊叹声很是满意。他笑着用手掌拍了拍沈嘉佑的肩膀, 倏地, 沈嘉佑浑身的素色长袍一下变成了帝王家才有资格着装的澄黄色, 束发上也出现了一顶镶金玉冠。
沈嘉佑摘下眼镜,微微扬起唇角。
饶是站得那么远的穆白,也被他浑身散着钱味儿的金黄闪到了眼睛, 她看了看身侧都大张着嘴巴的神仙们, 突然明白为什么美少女战士变身的时候坏人能等个十几秒都不偷袭,大概是都被土豪的气息吓傻了吧。
阎雨泽呢?从小跟在身边长大的下属, 突然变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她会不会很吃惊?会不会......很难过?
别说阎雨泽了,就连她也觉得恍如做梦, 明明前一个小时还在给她开车的人,现在告诉她, 这人居然是东宫太子?这谁能接受?
穆白想去看阎雨泽,可距离过远,她就是搭个梯.子也看不见。
身后有两人嘀嘀咕咕。
“这不是阎王身边的沈判官吗?居然是......是......”
“怪不得今天这么些人要举报左相呢?”
“怎么说?”
“傻呀你呀,左相势力根深蒂固,不拔了不是给儿子挡路么。”
刚才问话那个小仙君点点头:“是哦,这么说今天这出都是咱陛下安排的?”
“嘘,你怎么这么笨呀,心里明白就行了。”
“我说呢,怎么阎王一下升到布政殿,合着这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连保姆都跟着沾光。”
穆白终于忍不住转身过去:“说什么呢?你们才是鸡犬!”
见那两人诧异地看着自己,穆白知道她太过冲动了,只好找补道:“阎王殿下兢兢业业,在地府就干出一番事业了,人家靠的是自己。”
两人听了她的话突然捂嘴嗤笑起来:“还不知道是谁干的事业呢,听说地府好多事都是咱新晋太子爷去做的是不?陛下这算盘打得好,原来是派太子爷到基层体验生活去了。”
穆白还想争辩,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阎雨泽明明做了那么多,怎么因为沈嘉佑身份的改变,她竟然在众神眼里就成一无是处了?可她是了解实情,其他神仙又去哪里了解,说得多了,她岂不是自爆身份。
穆白捏着拳头,她真替阎雨泽感到委屈,可她却无能为力。
......
御花园的观景亭里,阎雨泽得名的地方,她在下朝后被天神帝留下来,与自己曾经的下属兼新晋东宫太子隔着一张圆石桌,面对着面。
花园里的景致尚好,可两人都无心赏景,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她垂眸盯着面前的一碗茶水,没有抬头看他。明明相处了两千多年,却觉得对面的人好生陌生,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似的。
沈嘉佑犹豫着开口:“小姐。”
“太子殿下,莫折煞雨泽。”
这话有些伤人,但想想又有什么比他欺瞒了她两千年要来得更伤人呢。
沈嘉佑抿了抿唇,手指抵在桌面上指着茶水杯,“我泡的,你喜欢的高山毛峰。”
阎雨泽端起来,品了一口,是熟悉的味道。她点点头,嘴里是称赞的话,可面上平静如水,看不出半点品到好茶的喜色:“是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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