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喻依言张嘴,再次舒舒服服地躺回沙发里,心安理得地当个四肢健全的废人。
剥了皮儿的葡萄是入口即化的,小左子的眼神是虔诚而真挚的,跪在地上剥葡萄皮儿的身影是耿耿忠心无怨无悔的,祖喻被客户伤害的心灵正要愈合,左翌杰也正想借机问问他满脸的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不料却被一个电话打断了。
电话是祖喻他妈打来的,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祖喻还没来得及回暖的心情再度跌入谷底。
人实在是复杂又矛盾的生物,面对陌生人的苦苦哀求总会产生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想法,面对自己的父母时,却又像走入永远无解的困局。
祖喻闭上眼,接起电话无奈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边传来母亲忧心的声音:“小喻呀?在忙嘛?”
“你说。”
“你爸这两天总说头晕得厉害,眼睛也不舒服,小叶陪着去县医院检查了一下,大夫说他这是高血压,可以前从来没这毛病的呀,你说是不是该去大城市找大夫好好看一下?”
虽然和家庭之间的困局永远无解,可说不担心是假的。祖喻心中的烦躁瞬间被担忧代替,立马坐起身道:“这样,我给你跟爸定明天来A市的机票,你们收拾一下东西直接过来吧,到机场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们。”
母亲说好,可即将挂电话时又忽然叫住了他:“哎!小喻呀!”
“嗯?还有什么事儿?”
“不然......不然让宝鑫陪你爸去吧?”他妈小心翼翼道。
“让他来干嘛啊?”听到陈宝鑫三个字祖喻就想炸毛,简直要对这仨字儿过敏,“他懂个屁啊,来了还不是添乱?”
母亲便立马支支吾吾地改口了,“也是,还是我去吧,这样也方便些。”
可祖喻已经听出不对劲了,自然不能又让他们糊弄过去。在祖喻的追问下,他妈终于说了实话,“也没别的事儿,就是你姑看宝鑫待在老家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做,就想着能不能让他跟你去A市学门手艺?或者给他找点儿干的也行?”
“不!行!听见了吗?”祖喻几乎是咬牙切齿,控制不住地高声道,“我这儿是他妈闲散人员救助站吗?”
而电话那边立刻换成了他爸的声音,怒道:“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你姑姑也就是这么一问!谁还真指望你干什么了?你急个屁!都以为你在A市混得多好呢,这点忙也帮不上,以后回家就别那么傲气!你大伯三伯的工作当年都是你爸我帮忙找的,轮到你屁也帮不上——”
祖喻没听他讲完,直接把电话挂了。
左翌杰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不明所以地抱着半篮子葡萄看着不停发抖的祖喻。
“没事儿,没事儿昂......”左翌杰伸手去揽祖喻的肩。
被祖喻不耐烦地用力推开,“没事儿个蛋啊!”
“有事儿,有事儿......”左翌杰不计较他的无差别攻击,坚持抱住他,一下一下安抚地拍着他的肩。
约莫几分钟后,祖喻渐渐在左翌杰怀里平静了下来,只不过再开口时半点儿没有刚才骂人时生龙活虎的劲,只有浓重的倦意,“我爸妈明天过来。”
左翌杰顿了顿,“哦,那我明儿先躲出去。”
说完,被祖喻有气无力地捶了一下,“他们不来家住。”
“哦。”左翌杰讷讷,等着他继续发话。
“明天陪我去趟医院吧。”祖喻无力地弓着腰,毛茸茸地脑袋抵在左翌杰胸口,无精打采地低声道,“拦着点儿我,别让我跟我爸急眼儿。”
左翌杰轻吻他的头发,“放心吧,肯定把你栓好喽。”
第二天,去机场接爸妈前,祖喻特地租了辆车,说是为了看病方便。左翌杰不懂,但也没阻拦,只是觉得疑惑,“图方便用得着租宝马吗?”
“怎么用不着?”祖喻冷脸坐在副驾,“开宝马路上插队的人少。”
左翌杰:“......”
到了机场后,站在一水儿的接机人群中,左翌杰奋力高举着写有祖喻父母名字的纸牌儿,终于在茫茫人海中和一对衣着朴素的老夫妇对上了视线。
“哎哎,”左翌杰挺兴奋地拿胳膊肘捅祖喻,“那是你爸妈不?朝咱这边儿过来了!”
“废话,陌生人能昂首挺胸地冲你来吗?”祖喻没好气儿道。
“哎呦,叔叔阿姨路上受累了吧?飞机颠簸吗?路途还算顺利吧?”左翌杰收起牌子往祖喻怀里一塞,自然地伸手去接祖喻妈妈手里的大行李包,仿佛他才是人家的亲儿子。
祖喻母亲脸颊微红,连连道谢,祖喻他爸神色冷峻地远远站在一旁,和祖喻如出一辙地黑着脸。
左翌杰谨记着他此行的使命,一手挎着祖喻妈妈的包,一手去接祖喻爸爸的行李,“叔叔,您包也给我吧。我是祖喻朋友,叫我小左就行。”
面对左翌杰,祖喻他爸脸上不得不有了些客气的笑意,很是谦和地向左翌杰点点头,道:“谢谢你,我自己拿就可以。”不过那抹刚升起的客气笑意,在和祖喻对上视线后又立马烟消云散了。
而这头左翌杰不由分说地从叔叔手里接过包,“没事儿,我一手拎一个正好平衡,您别客气。”
接机的全程,祖喻基本和他父母没什么交流,一个人不近不远地走在最前面,像是身后一家三口雇来的导游兼司机。
身后,左翌杰在贴心地嘘寒问暖,“叔叔阿姨早上吃了什么?哦面条儿啊,那咱中午涮羊肉去吧?您能吃得惯羊肉吗?还是整两道炒菜或者打边炉?”
“吃得惯,不挑的。”祖喻爸爸和颜悦色。
“你叔叔年轻的时候来北方务过工,就喜欢这里的涮羊肉。”祖喻妈妈笑道。
不等左翌杰说话,走在前面的祖喻忽然回头道,“就炒菜吧,挂了下午的号,涮羊肉不赶趟。”
眼见祖喻他爸多云转晴的脸又即将晴转多云,察言观色如左翌杰立马出手安抚,“呦,您看还是亲儿子想的周到,专家号可难排,黄牛那儿得三千多,千万耽误不得。这样叔叔,等下午咱从医院出来,我给您安排涮羊肉,不赶时间放放松松的,还能喝两杯。叔叔平时喝酒吧?”
祖喻他爸挂不住的脸色这才又缓和下来。一行人就这样在左翌杰的调和中相安无事地走到停车场,好歹没在半路就嚷嚷起来。
左翌杰将二老的行李放进后备箱,正要去开车,却发现祖喻不知何时已经坐进了驾驶座,熟稔地扶着方向盘,就好像这车他已经开旧了。
然而在左翌杰印象里,祖喻虽然有本儿,但自打三年前考出来就没开过。
这是一场父与子之间无声的较量,此时此刻,左翌杰终于明白了祖喻执意租宝马的用意,十分识相地没有多说什么,麻利儿地从驾驶侧绕到了副驾坐着。
果然,一上车,祖喻他爸就问道:“这是谁的车?”
“祖喻的,他没跟您说过?”左翌杰面不改色地睁眼胡侃。
“哦,说过。”祖喻他爸亦十分自然,上下打量着车里的配饰,“就是一直没见过,这还是第一次坐。这车不便宜吧?”
“贵着呢,我反正买不起。”左翌杰笑道。透过后视镜,隐约看到祖喻父亲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上路之后,正如左翌杰所料,祖喻确实没怎么开过车,所以一路都开得又慢又小心。左翌杰死死克制着自己想去拉安全把手的冲动,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和祖喻父母聊天儿,同时眼观六路地拿余光瞥着路况。
行至市区一个路口前,见祖喻实在没有停车的意思,左翌杰不由回过头,压抑着想要尖叫的冲动,语气轻柔地徐徐开口,“祖喻。”
“嗯?”祖喻目光炯炯地盯着前方。
“这个红灯是打算闯了吗?”
“艹!”祖喻这才注意到路口的指示灯,一个急刹将车停在了大路正中间。
此时对向的绿灯亮了,来来往往被祖喻挡住去向的车主此起彼伏地按起了喇叭,每一个路过他们的车都要降下车窗恶狠狠地骂一句:“傻X。”
尽管祖喻想强撑冷静,但惨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还是出卖了他。就在他不知所措时,左翌杰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用只有他俩能听清的声音低语道:“没事儿,这都难免的,谁还不闯一两个灯啦?新手开车就得脸皮厚点儿,他们按喇叭让他们按去,顶多耽误他们一红灯的时间,千万别一时慌神什么都不顾地继续往前开,要是追了尾、撞了人那可就彻底堵这儿了。”
左翌杰的“厚脸皮”理论给了祖喻力量,也让他稳了心神。那一刻他很感激左翌杰,因为这种情况要是换了别人,大概率会责备一两句[开车怎么连灯都不看?走神儿啦?]亦或直接跟他说[你下来,我开吧。]
而左翌杰没有,左翌杰总是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不分青红皂白,不管是非对错,连他不小心闯了红灯左翌杰都得拉着全国人民垫背,理直气壮地说:“谁还不闯一两个灯啦?”
第34章
由于祖喻车开得太慢,午饭吃得非常匆忙,下午到医院后,医生开了几项检查,排队做完后天色已暗了,只能明天上午再来找医生看检查结果。
祖喻在附近给父母订了酒店,晚上左翌杰安排了涮羊肉,祖喻他爸久违地心情不错,想和左翌杰喝两杯,却被祖喻拦住了:“你是因为高血压来医院的,不能喝酒。”
“一杯不碍事。”祖喻他爸给自己做了主。
“大夫说不能喝。”祖喻语气生硬,“花着钱看着病再喝着酒,还来医院干嘛?”
大抵觉得在外人面前被儿子训得没面子,祖喻他爸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黑,一转不转地瞪着祖喻,眼看就要发作。
幸而有左翌杰在中间适时的拉偏架当和事佬,“行了祖喻,哪儿那么大惊小怪的?就一杯,不多喝。叔咱不理他,您儿子您还不知道吗?刀子嘴豆腐心,就认死理,但说到底还是担心您的身体。”
说罢从塑料袋里拎出两瓶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啤酒,“今天咱少喝点儿啤酒,白酒等明儿彻底检查结束了再喝,您看成吗?”
“行,行。”祖喻他爸脸色缓和了一些。
其实他爸也不是非要喝这顿酒,无非是来到儿子生活的城市,又见到了儿子的朋友,图个高兴热闹。
事实证明,和事佬儿自古以来都是门儿技术活,这头左翌杰刚把老祖哄好,紧接着便又收到了小祖眼中放出的嗖嗖冷箭。哪怕没有声音,纯靠电波,他也能把祖喻的眼神解读透了,那意思是——“老好人谁不会当呀?你敢让他喝试试。”
而左翌杰不慌不忙,趁二老不注意的时候在桌子底下悄摸拍了拍祖喻的腿,挤眉弄眼地小声道,“放心吧,无酒精的,顺着你家老头儿糊弄糊弄得了呗,非得干仗呀?”
祖喻:“......”
论吵架的技巧,在场的人里祖喻无人能敌,但论生活的智慧,还是得向左翌杰看齐。
街道上车水马龙、寒风猎猎,饭店里座无虚席、灯火通明,面前有酒有菜,铜锅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儿。尽管整顿饭下来祖喻父子俩也没说上三句话,但有左翌杰在中间左右逢源地搅合着,气氛也算是和谐温馨、其乐融融了。
“祖喻能交到你这么知心的朋友,叔叔由衷地感到高兴。叔叔和阿姨都特别喜欢你,谢谢你小左,叔叔敬你一杯。”祖喻他爸尽量用普通话说道。
“您千万别客气。”左翌杰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捂着胸口,深觉问心有愧,想说要是您知道我是您儿子的知心男友,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喜欢我......但想归想,不碍着他连忙起身,拿酒杯迎上祖喻他爸的。
“你性格特别好,一看就是那种有情有义又会讲话的孩子,祖喻如果是你这样子的性格,叔叔也就不会生病了。”祖喻他爸有意讲给祖喻听。
祖喻他妈轻轻咳嗽了两声,在桌子底下拿脚踢他的鞋,祖喻他爸不理,坚持道:“你别不让我说你儿子,这是实话,他得听!”
而祖喻置若罔闻,头也不抬地自顾自夹菜吃饭,仿佛是这桌上唯一的外人。
饭后俩人将祖喻爸妈送到酒店,下车时祖喻妈妈特意扒着车窗嘱咐,“小喻,一定把小左送到家啊。”
“知道。”祖喻答得简言意骇。
“上楼吧阿姨,”左翌杰热情地拉着阿姨的手,已经自然地融入了老祖家贴心小棉袄的角色无法自拔,“要是觉得屋里不够暖和就给前台打电话,让他们帮您把空调调高点儿,明儿早上我和祖喻再来接您跟叔叔。”
这话说得太自然,自然道祖喻他妈都不由愣了一下,心里浮现出一丝隐隐的怪异,却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对劲,“太麻烦你了小左,你就忙你的事情吧,你们年轻人工作都忙,哪好耽误你这么多天呢?”
“我闲人一个,您放心使唤。”左翌杰大大咧咧。
“他是本地人,对这儿比较熟,我特意请他来帮忙的,您别管了。”祖喻看出他妈心中犹疑,跟着补充道。
祖喻母亲便没再说什么。
目送祖喻爸妈进了酒店之后,左翌杰返身上车,谁料一拉车门,发现祖喻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回副驾里了。
“你开吧,我累了。”祖喻蔫儿了吧唧地扶着额角。
左翌杰乐了,“行,您歇着吧太后娘娘。”
第二天,取了前一天的检查结果,专家门诊里,气氛略显沉重。
“你的高血压不是原发性高血压,是脑血管畸形导致的。”老专家指着CT片子里的一处道,“看到了吗?你这一处血管和普通人的不太一样......”
就祖喻他爸的情况,医生提出了两种治疗方案,一是保守治疗,靠药物控制血压,但是不能保证未来是否会有脑出血的可能。就好比说脑袋里有个哑雷,可能随时会炸,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炸。第二种方案是进行手术,若手术成功,则哑雷彻底拆除,但手术风险较大,只有50%的成功率,手术失败的后果更是多种多样,可能植物人,可能失明,也可能连手术室都出不来。
27/56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