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喻哼笑着叹息,“我看见你倒是一脑门的烦心事儿......”说罢将手指伸进他的发间,随意摆弄着他不算柔软的头发。
裁量合体的衬衣和西裤绷在身上实在算不上舒服,祖喻推了推左翌杰压在他胸口的胳膊,“容我换身衣服成么?”
左翌杰却不放开,低声道:“马上天亮了,等我走了你好好睡吧,行吗?”
祖喻只好任由他继续抱着。
“祖喻。”半晌,他好像听见了一声漫长的叹息,环在他胸口和腰腹的胳膊一再收紧,“跟我说会儿话吧,现在睡着我肯定起不来了。”
“嗯。”祖喻调整了一下姿势,“那你起个头吧。”
“你今天都干什么了?”左翌杰缓慢地哑声道。
“去了趟法院。”祖喻说。
今天是馄饨妈妈的儿子开庭的日子。
原本他是有些担心的,因为原告这家公司最近进行了多起商标侵权诉讼,并且全都胜诉了,被告分别被判了30至50万不等的赔偿。这对馄饨妈妈这样的普通人家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她儿子的侵权事实确实存在,这是无法辩驳的。
旁听席上只有他和馄饨妈妈两个人,庭审期间,馄饨妈妈始终紧紧攥着他的手,那双布满风霜和烫伤印记的手曾在某个夏夜给予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青年一份母亲般的温暖和值得铭记一生的江湖情意,而多年后的如今,那个青年也正紧紧回握着这双手。
“被告承认上述侵权事实吗?”审判员问。
“承认,但我方对原告提出的赔偿金额有异议。”小胖不卑不亢地温和道。
和杀伐气浓重的刑事法庭不同,民庭的诉讼气氛整体来说还是很和谐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这里也并非全无用武之地。在这里祖喻意外地看到了小胖的另一面——冷静、温和、将心比心,知冷知热。
暂且不论他的辩护词是否可以打动审判员,但被他辩护的当事人一定会有这样一个感受——自己的无奈和悲喜正被这个人深刻的共情着。
这是一种天赋,也是祖喻没法做到的。比起理解当事人的处境和遭遇,大多时候他眼里能看到只有证据。
但小胖也并非那种只有感情没有技术的辩护人,当对方律师拿出此前申诉的几份高额判决书时,小胖十分冷静地表示:“在对方律师刚才提到的判例中,涉案店面都位于一线城市,常驻人口高达1000万以上,而本案被告人所在的县城前年才刚实现脱贫,据最新公布的人口调查数据,常驻人口不到10万人。按这样的比例来算,本案被告的给原告造成的损失达不到上述判例的百分之一。”
这个辩护理由得到了法院的充分认可,于是,尽管有重多高达数十万赔偿的成功判例在前,这起令人初闻时心惊胆战的百万侵权赔偿,最后按照小胖提出的人口比例,以被告赔偿5000元结案了。
听到宣判时祖喻很感慨,就是这样一起简单的案子,在没有被他偶遇时,馄饨妈妈经历了无数骇人听闻的漫天要价,以至于魂不守舍差点在过马路时出现意外。而他和小胖之所以插手,也并非为了维护正义,而完完全全是出于私情。
那一刻他忽然开始理解,蒋权当时对他说的:“这个世界需要的不是有能力的律师,而是有能力的好律师。”
凡事儿但凡加上一个“好”字就变得及其不易。做事不难,做好事很难;做人不难,做好人很难。
有捷径摆在面前,尽管脏点儿差点儿,你拿什么说服自己不走,非得九九八十一难去绕那远的?只是走过的路都会留下脚印,粘在鞋上的泥,你永远擦不干净。
“左翌杰,你信命吗?”祖喻轻声说,黑夜里显得缥缈而温柔。
“......我不知道啊。”左翌杰昏昏欲睡,听着祖喻的声音,闻着他脖颈间淡淡的香水味,困意不断上涌。
“我以前也不信,但我现在好像信了。”摸着左翌杰的头发,祖喻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虚无的黑暗,“就好像冥冥中有一条线,把你这辈子要遇到的人和事都连在一起,兜兜转转、跋山涉水,最后遇到的,还是这条线上的人。”
“我以为我可以绕开这条线,但最后还是回到原点,就好像连我为绕过这条线而走的那些路,也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左翌杰没再说话,只剩绵长呼吸轻轻响在耳畔。
祖喻躺了一会儿,半支起身,低头在他唇边轻吻了一下。在黎明破晓之际,也闭上了眼睛。
而左翌杰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他。天边微亮,城市静谧空旷。
偷亲很好啊,偷亲显得你爱我。
因为我也经常偷亲你。
我不知道你是否窥到过,很多个无人知晓的时刻,那些束缚在物欲横流的世俗里,捉襟见肘的爱意。
第53章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祖喻醒来时已是正午,左翌杰早就走了。
祖喻简单洗漱了一下,叼着面包片走到窗边,思考自己接下来的职业规划。他不想继续做刑事诉讼了,以前跟着蒋权做刑事诉讼是因为缺钱,而蒋权在这个领域很有名气,不愁案源。现在他手头暂时不缺钱了,于是找了一家小律所挂职,打算一边沉淀自己,一边往其他领域转型。
所以下午接到冀律师电话的时候,祖喻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冀律师就是两年前田卫东案的一审律师,当时为了了解案情祖喻特意去C县拜访过他,也顺道留了联系方式。时隔两年,祖喻没想到他会再次联系自己。
冀律师联系他是为了另一个案子,案子的当事人是当地很有威望的企业家,老先生苦出身,没什么文化,但很有老一辈的江湖气,为人豪爽仁慈,为了回报当年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故乡,发家后在C县建设了不少希望工程,故在当地很有威望。
这两年老先生在几个朋友的鼓动下转战房地产,在融资过程被起诉合同诈骗,目前案件已经经历了一审开庭,按照现在的涉案金额,最高可能要被判处无期徒刑。
对于C县这个地方祖喻没有什么好印象,再加上他现在本就无意继续做刑事诉讼,所以立马拒绝了。可冀律却一再请托,甚至说要来到A市亲自拜访他,这就让祖喻很没办法,最终还是无奈答应了下来。
那一刻他心想,他果然还是绕不出命运画的这个圈。
临近年关,祖喻打算在春节之前去会见一下当事人。
再次踏上C县这片荒凉的小城,祖喻心里很是有些感慨。还是那家偏僻到没边儿的看守所,还是那般坎坷的预约会见。
C县人喜爱面食,递交完会见申请后正好是中午,冀律带他在看守所附近的一家面馆吃面。
这家面馆不大,种类不多,但收拾得很干净整洁。祖喻四下打量了一下,“新开的?之前来的时候没见这附近有饭馆儿。”
“我来这儿吃过几次,他家牛肉拌面很不错。”冀律师道。
于是在冀律的推荐下,祖喻点了和他一样的牛肉拌面。等面的过程中两人一直在探讨案情,祖喻也确实饿了,面端上来后便埋头狼吞虎咽。
冀律嘿嘿一笑,“还可以吧?”
“嗯,好吃。”祖喻点点头,“这儿有家饭馆就方便多了,上次我来这儿会见,连啃了几天干面包。”
吃饱喝足,两人无可避免地展开了国人惯常的抢账环节。
“哪有让小辈请吃饭的?”冀律挣扎着要掏出钱包,无奈被祖喻死死按住。
“哪有让长辈付钱的?回头请吃海鲜的时候您再跟我抢成嘛?”最终祖喻仗着年轻,成功摆脱了冀律师,快步走到与后厨相连的收银窗口前,头也不抬道,“老板,结账!”
“不要钱。”头顶传来一个低沉粗犷的男声。
“什么?”祖喻抬起头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身高体壮的光头大汉撩开后厨的门帘看着他,身上绑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
祖喻愣了许久,认出人时差点惊叫出声,“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就是这儿的老板。”
这人正是两年前冲进律所将他打成猪头的田卫东。
祖喻惊得半晌说不出话,这时,冀律才嘿嘿地凑上前来,“他改好啦,现在也不胡混了。”
“吃得怎么样?”田卫东冷脸问他。
“啊,很......很好。”祖喻惊得嘴巴都忘了合上。
“那下次再来。”田卫东一边说,一边老练地颠着勺,有些别扭地偏过脸不看祖喻。
直到祖喻和冀律走出面馆,他忽然又追出来,不由分说地往祖喻手里塞了一大包酱牛肉。
“哎?”祖喻愣了一下,“哎!别别,这是做什么......”祖喻慌张地将肉推回去,却被田卫东不由分说地塞了回来。这个男人还是满脸横肉一身蛮力。
“拿着,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也是我妈的。”眼前粗犷凶悍的男人粗声粗气道,“......一直没跟你说声谢谢,还有,对不起。”
“谢谢你祖律,那时候愿意帮我家老太太,愿意帮我。我以前混账惯了,您别跟我一般见识。谢谢你,真的,要不是你,我见不到我妈最后一面。”男人说着,渐渐红了眼睛。
祖喻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酱牛肉,只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一个哑巴,怎么也说不出话。
“我没啥能报答你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来我这儿吃饭吧。你来我这儿吃饭,这辈子都不要钱。”
祖喻呆呆地捧着手里沉甸甸的酱牛肉,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神。
从C县回到A市,已经是腊月二十八。剧组也终于在众人的请求下决定休息,年后继续拍摄。
祖叶和陈宝鑫已经在昨天飞回老家,祖喻不打算回去了,在超市买了些食物,独自留在A市过年。
随着汹涌的人潮挤在超市里,祖喻也被普罗大众采购年货的热闹气氛所感染,看到顺眼的东西就往购物车里扔,鲜虾、鲈鱼、排骨、红酒、火锅丸子和各色水果时蔬......待转到速食区看到一排排方便意面和速冻饺子的时候他才蓦然冷静下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独自在A市过年,每年他都会煞有其事地买一堆鸡鸭鱼肉生鲜时蔬,但最后都是用一包速冻饺子或泡面就把年夜饭打发了。
拎着两大兜食物回到家,屋里灯暗着,祖喻将装满食物的购物袋放在流理台上,有些疲惫地松了松领带。
“你才回来啊。”
下一秒,客厅的灯亮了起来,祖喻吓了一跳,怔怔看着从卧室里走出来的左翌杰。
左翌杰揉着眼睛,俨然一副刚在这儿睡醒的样子。
“你怎么还在这儿......?”祖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左翌杰却盯着桌上的两大包食物答非所问,“这是什么?你要在这里过年?”
“嗯。”
“跟谁?Anny姐?”
“不是,她已经回家了。”
“那你......自己吗?”
“嗯。”
左翌杰缓缓放下揉眼睛的手,犹豫着开口,“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家过年?”
祖喻愣怔地看着他。
“我家只有我跟我妈,不会不自在。”
于是第二天一早,祖喻和左翌杰拎着两大兜食物,一起去了左翌杰家里。
路上,祖喻开着车,左翌杰有些兴奋地捂着胸口左顾右盼,“我突然有些紧张怎么回事儿?”
“你紧张什么?”祖喻不解风情地看他一眼,“你也是第一次见你妈?”
左翌杰:“......”
祖喻原本也以为自己会紧张,毕竟他从没有在别人家过过年,更别说是在左翌杰家。可真到了这会儿,他又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淡定得多,车子驶入小区,看着左翌杰从小生活的地方,只觉得新奇。
将车停在楼下的车位里,祖喻跟在左翌杰身后上楼,左翌杰显然已经和他妈打好招呼了,阿姨见到他的时候并没有丝毫惊讶,十分热情地招呼他。
“阿姨过年好,打扰您了。”祖喻站在左翌杰身后,斯文白净的精英模样。
左翌杰妈妈即便在家里也妆容精致,穿纯白的羊毛衫,看起来只有40岁的样子,“阿姨特别欢迎你,以后没事儿就来阿姨这儿住,阿姨就喜欢孩子在家,偏偏左翌杰这臭小子总不回来。”说罢看看他俩手里塞得满当当的购物袋儿,一时有些苦恼家里的冰箱容积不够大,“来就行了,买这么多东西干嘛呀?家里都有。”
“这都从他家里薅来的,不带来都放坏了。”左翌杰不客气道。
晚上左翌杰妈妈下厨,虽然她一再推脱说不用帮忙,让祖喻和左翌杰去客厅看电视就行,但祖喻还是坚持要在一旁帮忙处理海鲜。
厨房不大,两个人就差不多占满了,偏偏还有个没有用武之地的左翌杰进进出出地添乱。
“你跟左翌杰大学就认识了呀?是同班同学?”阿姨一边洗菜一边跟祖喻聊天。
“不是,我是A大的,我跟左翌杰是校外活动认识的。”祖喻淡定的胡侃。
“A大呀?”阿姨有些羡慕地看看祖喻,“阿姨都不知道左翌杰还有你这样学习好的朋友,我以前也想让左翌杰考A大,但他实在不是那块儿料——”
这时左翌杰从他妈身后挤进厨房,“又编排我呐?”边说边溜到祖喻身后,拿走了祖喻手边的小刀。
“干嘛?”祖喻问他。
“削个苹果。”左翌杰道。
“放下,那刀是我挑虾线用的。”
“哦。”左翌杰只好左右四顾地寻找其他东西。
他妈洗了洗手,道:“拿来妈妈给你削,你哪儿会用刀啊,当心割手。”
左翌杰摆摆手,“没事儿不削了,我直接啃着吃就行。”说罢又一弯腰从厨房钻了出去。
左翌杰出去后,阿姨接着跟祖喻聊天,“那小祖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呀?”
“我是律师。”祖喻将处理好的虾放到一旁,开始处理从超市买的鲈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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