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老先生此生为人正直,结交了不少同样侠肝义胆的能人异士,听说他出事后,各行各业的大伙不约而同地聚在了一起,想为这个案子出一份力。在联系祖喻之前,他们已经面见了十多个律师,可在一审已经有两位足够出色的大律师联手仍未能使情况明朗的前提下,谁能接替郑律师的位子呢?
这时,冀律忽然想到了祖喻,那个看着尚且青涩,但在田卫东一案时敢在法庭上据理力争的小子。冀律师于是先向怀恩老先生的家人推荐了祖喻,征求他们的意见,当时郑律师也在,听冀律师提起这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便问道:“是A市衡权律所的律师吗?”
冀律连连点头,“对对,你也知道他?”
郑律师想了一会儿,“我有个学弟是衡权的合伙人,吃饭时几次听他提起过,自己有个非常看好的得意门生,好像就叫这名儿。”
后来郑律师还专门打去电话核实过,确认了正是冀律说的这人。
饭桌上,听大伙儿谈起拉他入伙的经过,祖喻不由愣住了。冀律师联系他时,他已经从蒋权的律所离开两年了。他提出辞职时,蒋权还屈尊降贵地再三挽留过,但他当时只想着赚钱,所以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不知是对他大失所望或是什么的,自从他跳槽到夏锐之的公司转做法务,蒋权便再也没有联系过他。尽管他逢年过节还是会抱着诚挚的敬意给蒋权发去祝福简讯,但蒋权一次都没有回复过。
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能成为这起案子的二审律师,背后居然还有蒋权的推波助澜。
说到这儿,冀律师也不由问道,“听说你现在不在衡权律所了?”
郑律师闻言也看了过来。
“嗯。”祖喻什么都没说,寡言地点了点头。
大伙也都沉默着,虽然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懂了。半晌,那位吊销了执照的前辈吐出一口烟,没什么语气道:“刑辩律师不好干。”
不知为何,那一刻他莫名觉得抬不起头来,好像自己做了一个见利忘义的叛徒。明明他没做错什么。
经过一番商议后,几人敲定了,本案二审辩护律师更改为那位本地的老律师和祖喻,郑律师和被吊销了执照的前辈不参与辩护,但会全程跟踪并进行庭外指导。
郑律师还有其他要案在身,吃完饭便带着助理赶去另一个城市办案了,冀博轩起身送他们去车站,临走时特意嘱托,让祖喻在这里等他一会儿,他想一起去看守所。
祖喻告诉他只有律师才能进去会见,他说他知道,他在外面等着就行。
即便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面儿上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慌乱,但年迈的父亲已被羁押了三百余天,作为至亲骨肉无疑早就焦心如焚。
其他人陆续离开后,祖喻一边等冀博轩,一边捧着茶杯在客厅转悠,电视柜上摆着不少老照片,老先生的爱人走上前来指给他看,说:“你看这张,年轻时候拍的。”
照片是在西湖边上拍的,二十多岁的怀恩先生和几个同样年轻的友人站在一起,一身过膝的大衣,意气风发,长身玉立。
老太太用带着些抱怨的口吻说:“没见过这么爱管闲事的人,我嫁给他就没过过一天消停日子。”
当年随他一路北上,义无反顾来到这寸草不生、尘土飞扬的地方,晃眼一辈子竟都过去了。
祖喻打趣说:“下辈子再见着他指定绕路走了吧?”
老太太笑地爽朗,指尖优雅地夹着烟,奚落中带着一丝豪迈,“绕也够呛,年轻时长得可招人了。”
她看起来和自己的先生一样荣辱不惊,但随着聊天,祖喻才知道原来怀恩老先生身体并不好,前些年还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所以眼下老太太最关心的,是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取保候审或者保外就医。
“他那副身体还折腾什么呀?早就劝过了,他不听。”
祖喻点点头,“我会先申请一下,但一审的情况不客观,按照目前的情况,即便提出申请也不会被通过的。”
其实取保候审的问题冀律师他们早就想过办法,但还是那句话,这么大的案子,谁敢拍板?万一人跑了,大伙都跟着完蛋,
又和老太太聊了一会儿,冀博轩回来了,祖喻起身告辞,和冀博轩一起前往看守所。
尽管又在里面过了一个年,但怀恩先生精神状态始终很好。祖喻说目前的状况不乐观,老先生恬淡地点了点头,似乎早有预料一般。
每次来会见怀恩老先生的时候,祖喻的心情都很微妙,感觉不像是来会见嫌疑人,倒更像来拜访一位良师益友,随着了解越深入,他越对这个老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有时候沟通完案子,他们会隔着看守所的铁门聊会儿天。
祖喻问他最近在里面都做些什么?他说在给同一监室的仓友讲故事。
怀恩老先生为人风趣又经历丰富,一生堪称传奇,大家都爱听他讲故事。他说儿子怕他着急,给他拿了很多书来,所以平时也看书,还给仓友解惑授业、指点迷津,据说每天都有人排着队来跟他咨询出去以后的就业方向和投资问题。
听他讲这些的时候祖喻既想笑,又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慨,能在如此境地下举重若轻、苦中作乐的人,全天下怕也没有几个。以往办理案子的时候,面对这种长时间的羁押,祖喻总需要不时的安慰、开解当事人,可这回居然常常是人家反过来安慰他。
大概是看出祖喻的焦虑,一次会见时,老先生突然向他推荐起图书来:
“博轩上次给我送了几本书过来,我觉得很好,你也应该看一看。”
祖喻确实已经起早贪黑的连轴转了几周,面色憔悴不用说,嘴角也因为熬夜上火起了个泡,“等结案后吧,最近哪有时间。”
老先生却大咧咧道:“大不了案子先放一放嘛!看个书的时间还是要有的。”
祖喻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云淡风轻,宠辱不惊,即便身陷囹圄,也能在囹圄之中照亮别人。
对怀恩老先生的案子,祖喻付出了前所未有的心力。这个导致案发的老旧房改造项目开始于5年前,目前项目和公司都处于停摆的状态,公司员工有的离职,有的赋闲在家。祖喻联系了公司的法务和财务人员,详细梳理了这五年里所有资金往来、资产负债及抵押状况。
内行人想彻底捋清一个项目五年内的所有情况尚且不容易,这其中涉及拆迁、赔偿、批地、抵押、股权变更、金融借贷等等一系列专业而冗杂的知识点,但受益于在夏锐之的地产公司做法务的经历,里面的很多门道祖喻已经能摸清楚了。不过项目和项目不一样,详细情况他还需要不断的找人咨询。
经过这段时间的整理,他对逆转风向有了些许信心,至少可以说有了七成把握。不过既然是已经提起公诉的案件,便必然不可能轻易撤案,公诉人一定还会从其他地方入手,甚至可能提出新的罪名,所以要打赢这一仗,必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期间他需要频繁往返于法院、看守所、银行和地产公司之间,为了节省精力,一个月以来他一直留在C县,只能偶尔在视频通话和电视节目里见到左翌杰。
这段时间左翌杰也很忙,《太子难当》在大结局播出之后收视率不断上涨,这部小成本制作的网剧一跃成为今年名副其实的黑马之作,剧组全班人马的身价都跟着翻了一番。
左翌杰彻底红了,公司给他安排了各种各样的行程,拍广告、录综艺、甚至争取到了今年某头部视频文艺晚会主持人的资格。
上次视频通话的时候左翌杰正在节目后台化妆,不知是在做身材管理还是太累,整个人瘦了一圈,倒是更上相了。祖喻挪噎道:“大明星不好当啊,怎么还不如从前油光水滑了?”
左翌杰看着他的眼神却是货真价实的心疼,“你还笑话我,你照照镜子吧祖喻,你几天没睡觉了啊?”
“我睡了啊。”祖喻摘下眼镜,揉了揉因为长时间阅卷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我估计上年纪了吧,好像得干眼症了。”
视频里左翌杰眉头紧锁,看着祖喻憔悴的脸心疼得说不出话。
“你最近忙什么?见到什么大明星没有?”祖喻问他。
左翌杰先是一通抱怨,“莎姐给接了个综艺,不是被锅砸就是被水浇,别提多惨啦。”而后凑近手机小声道,“明星倒是见了几个。”
“别勾三搭四的啊。”祖喻笑笑,漫不经心道,“你现在什么动向我可是翻翻微博就知道。”
左翌杰嗤了一声,“谁理我呀?你还有多久能回来?”
“我?”祖喻看了看手边厚厚的资料,和电脑上已经初具雏形的项目发展图,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不确定,不过我快成地产专家了。”
这段时间他已经梳理出半本字典厚的摘卷材料,并按照项目时间线完整详实的标注了这五年来项目的推进情况,将每一个可能被针对的薄弱环节都挑出来进行武装,反复思考如果他是公诉人会从哪里入手挑毛病。同时他还针对一审时的情况重新写了一份辩护意见,依靠那位本地老律师的人脉将辩护意见送到了市中院合议庭和审委会的手上。这些工作几乎全都是在这一个月之内完成的。
第60章
一个月的时间没有逼疯祖喻,但足以逼疯左翌杰。
这天,正当祖喻和贾律师开会的时候,忽然接到了左翌杰打来的视频电话。
祖喻原本想直接挂断,等一会儿有空了再拨回去,但手指在拒接选项上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我正在忙,一会儿给你打......”祖喻匆匆忙忙地说了一半,忽然发现左翌杰身后荒凉的景色怎么看怎么眼熟,不由道,“你这是在哪儿啊?”
视频里左翌杰墨镜架在鸭舌帽上,口罩也拉下一半,笑容灿烂得像捡了钱一样,“猜,你看这像哪儿?”
左翌杰举着手机转了一圈,背景里一个老旧的建筑和红色的字牌一闪而过,祖喻彻底认出来了,这不是C县的火车站吗!
“你怎么跑儿来了啊?”祖喻大吃一惊。
“这地方还挺新鲜,我从来没来过这边。”左翌杰一边和他视频一边左顾右盼地往出站口走,像极了人傻钱多被不良旅行社骗来团游的冤大头。
冤大头不觉得自己是冤大头,边走边乐呵,“你在哪里啊?快给我发地址,我只有今天一天时间。”
“我真服你了。”祖喻低声嘟囔了一句,“站原地别动就在那儿等我!”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贾律师茫然地看着祖喻,祖喻一边伸手拿起外套,一边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贾律,我朋友突然过来,您等我10分钟,我马上回来。”
“哦哦,去吧。”贾律师看他匆匆忙地站起身,以为有什么要紧事。
祖喻风一样地扇出门外,几秒钟后又风一样地扇了回来,“您车能借我用一下吗?”祖喻厚着脸皮开口。
贾律师大方地递来了车钥匙。
“谢谢。”祖喻接过钥匙,外套都来不及穿,再次转身飞奔下楼。
好在C县不大,就一条街直通到头。祖喻开着贾律的老款捷达,5分钟就驶到了火车站,一眼就看到了路边色彩分明、鹤立鸡群、和这地方格格不入,但和陌生大妈聊得很来的左翌杰。
他也是服了左翌杰这个自来熟的劲,这才多久,就和不认识的大妈聊上了,貌似还聊得挺愉快,俩人都笑得跟花儿似的。
祖喻按了两声喇叭,左翌杰和大妈都看了过来。
看到是祖喻,左翌杰回头跟大妈挥了挥手,一边一步三回头地往车这边走,一边嘴里还说个不停。祖喻忍无可忍,降下车窗暴喝一声:“赶紧给我滚上来!”
左翌杰这才一路小跑地坐上了车。一上车左翌杰就揽着祖喻的后脑勺在他嘴上使劲亲了一口,“艹,差点儿得相思病了!”
祖喻发动了车,漂移似的掉了个头往回开,忍不住道:“真服你了,跟谁都能聊起来,认识人家吗就聊?”
左翌杰没出过城似的,在车上东摸摸西碰碰,灿烂得整个人都在冒泡儿,“不认识才有的聊啊,那大妈一眼就看出来我不是本地人,问我来做什么的,我说我来找对象,她就说她闺女也到找对象的年纪了,就是不愿意去相亲,那我得劝她啊,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事儿长辈就不应该掺和,说完我怕她不高兴,又往回绕了绕,说大妈你这么漂亮你闺女肯定也不差,不愁找对象......哎对了这哪儿来的车?”
“跟人借的。”祖喻十分简洁的一语带过,接着盘问,“怎么突然跑这儿来了?不是在录节目吗?口罩、墨镜也不戴好,不怕被人认出来?”
左翌杰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我说我病了,请了一天假。你别说,本来我也挺自作多情,你看这又是口罩又是帽子包裹得跟非典病人似的,结果下了车才发现这边儿根本没人认得我。”
祖喻一路风驰电掣,只用3分钟就又把车开回了他和贾律师开会的地方。这里之前是怀恩先生地产公司的办事处,现在已经人去楼空,祖喻领着左翌杰走上楼,将他安顿在会议室外的公共办公区,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现在有点儿忙。”
左翌杰点头如捣蒜,“去吧。”
祖喻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歉意地摸了摸他的脸,转身进了会议室。
这个办公区不大,只有四个工位,一张接待用的茶几和一个长沙发。沙发前蹲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原本左翌杰没来前她正趴在茶几上写作业,左翌杰进来后就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左翌杰。
“嗨。”左翌杰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在她身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长的好像《太子难当》里的珮安。”小女孩突然道。
“......”刚才跟祖喻说完这边儿根本没人认得他的左翌杰这就被认出来了。
左翌杰坦然地胡扯,“是嘛?最近经常听人这么说,这个剧是不是很火?”
谁料小女孩却突然笃定道:“你就是珮安。”
左翌杰愣了下,一本正经地摇头,“我真不是。”
小女孩斩钉截铁地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左脸这边有颗痣,珮安这边也有颗痣,你俩这颗痣的位置和形状都一模一样,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左翌杰被她说得一愣,立马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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