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晚,小九尾狐站在“谢镜清”平日里打坐的位置上,看着远方的层峦叠翠,大喊道:“喂!我不捉弄你了!你别再躲着我了!这一点都不好玩!”
山林幽深,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它的声音,直到最后一个音落下,它也没有得到回应。
小九尾狐又喊:“我真的不捉弄你了!”
又是一遍接一遍的回响。
小九尾狐心高又气傲,连续认输两次也没换来“谢镜清”的回答,特别生气,“靠自己就靠自己,没了你,我一样能成为这一片最厉害的妖精!”
说完,它就地躺下,蜷缩起身体,嘴里还嘀嘀咕咕的,“等着瞧吧,我明天就开始辟谷,迟早超越你,让你再也不敢小瞧我!”
紧接着,它就闭上眼睛睡了。
这只是表面看起来。
谢镜清在祁方隅的体内,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它不仅没有睡着,反而还非常精神,耳朵和鼻子的敏锐度被调动到了最高,任何风吹草动与草木花香都被它仔仔细细地关注着。
它在期盼。
期盼“谢镜清”的出现。
可惜星星出现又消失,太阳消失又出现,天色大白,它也没有见到“谢镜清”的影子。
此刻的小九尾狐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它的年龄太小,就像它一开始对待“谢镜清”这个救命恩人的警惕,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明白“谢镜清”的消失到底意味着什么。
于是它完全没有一点要变强的意思,照旧在山底捕猎,在山顶吃饭,还对着被它撕咬致死的猎物叫“喂”,好像这就是“谢镜清”的名字,这样做就能泄愤,激怒“谢镜清”出现在他的面前。
可它到底是失败了。
它日日骂,夜夜骂,骂完还不忘说一句:“你不是什么都能听见吗?那就来揍我啊!”
回应它的却只有山间鸟鸣与虫鸣。
后来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想要去找危险的野兽,看看“谢镜清”会不会对它的死亡袖手旁观。可它找遍了整座山,也没有找到一个能够威胁它生命的大型食肉动物——分明前不久它还看见过老虎和狮子的。
山林里只剩下一些无害的小动物,比如小兔子、小刺猬,还有小松鼠。但是这些小动物们见到它,跑得比见到鬼还要快,更别提打一架了。
打不起来,根本打不起来。
它想要离开这座山,去其他地方寻找可以让它陷入危险的大型食肉动物,但它最终还是止住了脚步。
它记得“谢镜清”说过,“谢镜清”可以听见这座山里的生灵说话,如果它离开了,就不在“谢镜清”可以听见的范围了。
它有些难过,这种难过迟来了好几个月,却依旧难受得像是要将它淹没,连带着在它身体里的谢镜清也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不会水的溺水人,整颗心都在揪着疼。
可它还是很倔强,它用力地擦去眼角的湿润,看着这段时间为了寻找“谢镜清”而脏污不堪的爪子,赌气道:“不就是靠自己辟谷吗?有什么难的!”
打从下定决心的这一刻开始,小九尾狐每天的捕猎量大大下降,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调皮,漫山遍野地跑,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谢镜清”曾经坐过的地方,潜心修炼着。
它从前也修炼过,但都收效甚微,这一年来坐在“谢镜清”的身旁,却觉得比自己修炼了十年还要有效,现在“谢镜清”离开了,它占据着“谢镜清”的位置,修为更是噌噌上升,仿佛这里是什么福天洞地,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力——可他在“谢镜清”出现之前,也曾经来过这里,分明没有这么充足的灵力才对。
小九尾狐想不明白,便不想了,一门心思都扑在辟谷上,誓要一雪前耻,让“谢镜清”刮目相看。
小九尾狐天生慧根,又有“谢镜清”带来的灵力辅助,做到了真正的“如有神助”,修为疯狂上涨,不到半年就完成了“谢镜清”交给它的辟谷重任。
它特别骄傲地站在石墩子上,依旧对着那片层峦叠翠,大喊道:“喂!”
山间回响一声又一声。
“我辟谷啦!”它说,“不会再弄脏你的衣服了!你可以回来了!”
它说完,听着山间再次回响,直到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谢镜清”一样。
它的耳朵不自觉的耷拉下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像是在喃喃细语,“我说你可以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甚至因为音量过低,连山间的回响都没有。
它双眼空洞地看着远方,却没有一个可以聚焦的地方,“我再也不捣乱了,你回来吧,好不好?”
它好像忽然意识到,原来需要陪伴的不是“谢镜清”,而是它自己。
可惜这个醒悟来得太晚,“谢镜清”离开了,这一走,就不知归期。
它甚至连“谢镜清”有没有归期都不知道。
得不到回答的小九尾狐还站在原地,看着“谢镜清”临行前看的那一片夜空,一站就是一整天。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像只是在放空自己。
总之天亮之后,话痨的小九尾狐就不再说话了。
它好像变成了“谢镜清”,不分日夜地打坐修炼,一动也不动,就像是一座雕像。即使起来活动,也是按照“谢镜清”从前的巡山路线走一遍,又重返山顶继续打坐修炼,通体雪白的身躯与石墩子几乎要融为一体。
它的心很静,只有在每个冬日的最后一天,才会偷个懒,像“谢镜清”离开时一样,站在高山之巅,仰望无边星空。
那时,它的心里是有期盼的。
可是后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谢镜清发现,祁方隅心里的这份期盼越来越少,越来越淡,最后也化为了平静。
慢慢的,在那固定的一天仰望星空,它已经不再是为了等待“谢镜清”,而是单单习惯了这个等待“谢镜清”的动作而已。
山间无岁月,不知道多少年过去,小九尾狐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贪吃的小崽子,而是去掉了“小”字,蜕变为一只真真正正的成年体九尾狐,通体雪白光滑,爪子厚实有力,如约成为了这一片最强大的妖怪,即使不用离开石墩子,也能够用神识探知到山林里的情况。
如果这是在从前,它一定会非常嘚瑟地向“谢镜清”炫耀自己比他厉害,但现在,发现了这一点,它也只不过是省去了离开山顶的步骤,彻彻底底地与石墩子融为了一体。
无论天晴下雨,无论春夏秋冬。
又是一年除夕夜,九尾狐照旧没有修炼,站在山顶上,看着天边星辰闪烁。
从日落,到日出。
它正要返回石墩子上继续打坐修炼,就见有什么东西从它的眼前一晃而过。
高山之上,飞鸟十分很常见,九尾狐从未放在心上,这一次却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它低下了头,看向自空中降落的那一点光亮。
然后它在清澈的溪水边,发现了穿着一身素白卷云纹长袍的“谢镜清”。
九尾狐霎时瞪大了眼睛。
谢镜清发现,祁方隅心底的那一潭死水,忽然被激起了涟漪,一圈又一圈,翻涌滚动,最后泛滥成灾,再也控制不住,嘶吼着冲出了牢笼。
九尾狐大喊道:“喂!!!”
清脆的声音响彻山间,山下的“谢镜清”循声抬头,就见一团毛茸茸的白色毛球毫不犹豫地自高山之巅一跃而下,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期盼成真的晶莹泪珠,无声地诉说着它满溢的思念。
第233章 233
从它变成了他。
“谢镜清”抬手, 朝着九尾狐轻轻一挥,无数光点蜂拥而上,将不断下坠的它稳稳接住,然后托到“谢镜清”的面前, 轻轻放下后, 又尽数消失。
“你不该自寻死路。”
九尾狐刚刚落地, 满腔思念与埋怨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被“谢镜清”这句话给堵了回去, 呆呆地道:“……什么?”
“谢镜清”说:“两次篡改你的命运,你注定会变成我的报应。”
九尾狐一听,多年来的委屈瞬间一拥而上, “报应好啊, 报应躲不掉,我看你以后还怎么跑!”
“谢镜清”道:“我只是将事实告知于你, 你哭什么?”
九尾狐哽咽道:“谁哭了!你少睁眼说瞎话!就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讨喜的人!”
什么成长,什么大妖怪,到头来, 它还是它, 还是那个一言不合就耍脾气的小狐狸, 只是那个会纵容它脾气的人回来了而已。
“谢镜清”说:“你本来也没怎么与人相处过。”
才见到朝思暮想的人, 九尾狐就忍不住想要自掐人中了。
这还不如不见——不, 还是要见的。
九尾狐跟在“谢镜清”身旁, “你知道你走了多少年吗?”
“谢镜清”说:“六十年。”
九尾狐愣了愣, 如果不是“谢镜清”说出来,它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等了这么久, 久到如果它没有选择修仙, 可能都轮回了好几次。
这会儿听到“谢镜清”的语气平静, 更是生气,“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谢镜清”道:“说什么?”
九尾狐道:“你不告而别这么多年,难道就不应该向我道歉?”
“谢镜清”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向你道歉?”
九尾狐道:“你害我等了你这么久,为什么不向我道歉?”
“谢镜清”道:“我从未让你等我。”
九尾狐怔了怔,站住了脚步,“……我们不是朋友吗?”
“谢镜清”的脚步没停,“你问我要不要做朋友,我回答过,不要。”
从始至终,“谢镜清”都没有把九尾狐当作朋友看待过。
九尾狐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白白追了几十年,到头来,对方竟然连个正眼都没有给他。
谢镜清在他的身体里,感受到胸口闷闷的,很是酸涩,连带着眼睛和鼻子都受到了影响,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眼眶,鼻头一吸一吸的,抽泣声很快转变成了嚎啕大哭。
“谢镜清”总算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它,“你又哭什么?”
九尾狐不说话,只顾着哭,像是要把这些年来的憋屈和脑子里面进的水,全都给哭出来,这样它就能够潇洒转身,再也不去搭理“谢镜清”了。
“谢镜清”就算是是再迟钝,也知道九尾狐的崩溃痛哭与自己有关,虽然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但在看着九尾狐大哭了两个时辰还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后,他想了想,凭空幻化出一本书来。
“这个给你。”
九尾狐止了哭声,抽抽搭搭的,“别以为送我礼物,我……呜呜……我就会原谅你了。”
“这不是礼物。”“谢镜清”说,“你的修为大增,却不懂得如何运用,不如学些法术,不求助人,但求傍身,以后也不至于连飞行术都不会,就敢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九尾狐:“……”
虽然你的字里行间好像都是在为了我好,但我怎么总觉得你是在嘲笑我的智商?
可惜“谢镜清”的语气实在是太过一板一眼,以致于九尾狐都拿不准他到底是真的在为自己好,还是借着为自己好的名义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九尾狐哼哼唧唧地收起书本,“不会又怎么样,你总会接住我。”
“谢镜清”道:“若是你看错了,来的人并不是我呢?”
九尾狐想也没想,就道:“大不了就摔死,反正也没有谁在乎。”
它说得随意,像是赌气,在它体内的谢镜清却能清晰感受到,它在山顶一跃而下时的决心。
因为活够了,也活累了,如果底下的人不是“谢镜清”,那它就索性死了算了。
“谢镜清”不说话了,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回,继续迈步朝着山上走去。
九尾狐也不哭了,赶紧擦擦眼泪跟在他的身后,“喂,你不会又要走吧?”
“谢镜清”说:“暂时不走。”
九尾狐惊恐地拦在他身前,炮轰似的问道:“为什么是‘暂时’?你什么时候要走?去哪儿?做什么?这才刚来,为什么又要走?”
它的问题太多,“谢镜清”只挑了最后一个回答,说:“休日结束了,就会走。”
九尾狐追问道:“什么休日?你的休日有几日?到什么时候走?”
“谢镜清”道:“我会在这里待一年。”
九尾狐道:“待完一年之后呢?你又要不告而别?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回来?六十年之后吗?”
“谢镜清”道:“嗯。”
九尾狐愣了。
“谢镜清”绕过它,继续往山上走。
九尾狐很快追上来,“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能活那么久?”
“谢镜清”没有回答。
九尾狐又道:“你就不能对放你假的人说说,让他多放你几年吗?”
“谢镜清”还是没有回答。
九尾狐连续问了好几个涉及身份的问题,“谢镜清”全都沉默以对,最后它实在是忍不了了,“喂”了一声,再次冲过去拦住“谢镜清”。
“谢镜清”止住脚步,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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