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伯伯,你负伤之事,我想了又想,还是不应该瞒着殿下。”
“不行。”宴祈连忙喝止道,“你不用告诉容陵,我还撑得住。好孩子,你别慌,我只是想要保存实力,更有效地催动红莲焰火。你看……”
宴祈掌心蓦地生出一簇红莲,比倚帝那夜所见,更为绚烂旺盛,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崖松信了大半,却仍有迟疑担忧:“殿下让我们随时待命,或许下一刻就要行动。宴伯伯你还是需要将养几日,万一突然出击,你的伤真能不影响战况吗?殿下说,我们必须一举成功,绝不容有失。”
宴祈笑道:“说半天,原来你是不信任我啊?”
崖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欲言又止。
“你且放心,丹卿是我儿,我怎会拿他性命开玩笑?此番倒是我该感谢你们,为了丹卿,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只要能救出丹卿,一切都是值得的。”
自青丘进攻魔域以来,宴祈鲜少与容陵联系。
宴祈清楚,容陵如今所承受的压力,比他,只多不少。
先是容婵失踪,后又为丹卿设局,容陵做的已经足够多,宴祈不想再给他徒增负担,瞒着九重天,容陵能调动的仙力实在有限,此时此刻,若他这个做父亲的临阵脱逃,丹卿这一劫,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深夜,栖梧宫宁寂深幽,唯有书房不时传出轻细声响。
时隔数月,容陵终于收到来自魔域的传讯。
顾明昼的书信委实传得迂回,辗转三四地,这才成功送到容陵手中。
展开一看,并无汉字,而是两排奇奇怪怪的图像符号。
换作容陵以外的任何人,必定一头雾水。但容陵却神色如常,他拧眉阅览两遍,随即将信笺销毁。
顾明昼统共向容陵传达了三件事。
一是丹卿受伤,并无大碍。
二是源族残魂果然中计,意欲夺舍丹卿。
三是源族残魂的实力,似乎比他们想象中更为高深强大。
自投靠魔域以来,顾明昼行事谨慎,他枯守无极殿外那些日子,并非无所事事,他时时刻刻都在暗中观察,一个心细如发的人,其实可以凭借周遭的植物生长状态,以及空气的波动起伏,去判断殿中人的修为高低。
显而易见,源族残魂虽天生残缺,但他力量比屠浮强得多,也难怪魔主对他言听计从、马首是瞻。
这样的对手,击败他并非易事,无声无息地解决他,更是难上加难。
无论如何,容陵都不想再节外生枝。
此次丹卿被囚,青丘出兵,为平息九重天的疑虑,容陵已是焦头烂额。
好在魔主屠浮上了当,成功怂恿源族残魂决意夺舍。
夺舍之际,正是源族残魂实力最为薄弱的时刻,趁机诛杀他,丹卿身世便不会外泄,他的人身安全,也将得以保障。
第166章
仍旧是这间囚屋, 仍旧是没有日光的昏暗,丹卿靠坐在墙角,一双疲惫的眼睛, 愣愣望着空中某一点,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提偶人。
时间悄然流淌,不知过去多久, 门“吱呀”一声, 忽地从外推开。
丹卿缓慢抬头, 长时间的囚禁, 导致他反应较为迟钝,丹卿漆黑的睫羽先是颤了两颤,然后才朝声源处望去。
门开的瞬间,几缕猩红月色倾泻而入, 满幕荒凉之中,逐渐浮现出一抹高大颀长的身影,正是去而复返的前仙界战神——顾明昼。
静静望着顾明昼,丹卿面色并无波澜,不同于先前的抵触愤怒,这一次, 丹卿情绪极其稳定。
看到这样沉静的丹卿, 顾明昼自是惊诧, 他深蹙剑眉, 目光仔细在丹卿脸上逡巡, 意图搜寻出什么线索, 但顾明昼失败了,他不懂丹卿为何会流露与先前判若两人的态度。
余光轻瞥顾明昼身后,丹卿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 此次顾明昼独身前来,屠浮并没有随行。
很显然,如今的顾明昼已深得魔主信任,就连单独来见他这个仙界囚犯,竟也不再防范。
其中功劳,丹卿深以为,理应算他两分。先前顾明昼和屠浮过来探监,丹卿那番暴怒愤慨、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的表演,大抵成功打消了屠浮心底的最后一层疑虑,他是真的相信顾明昼已经叛出仙界。
许是表演得过于投入,气血亏损,丹卿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他单手扶着墙,颇费一番气力,才能勉强站起身。
丹卿面上不悲不喜,看不出任何情绪,那一双泛着点点幽色的眸,直把顾明昼看得心慌又莫名其妙。
不对劲,丹卿很不对劲。
为何丹卿眼底全然没有对他的恨意?他不是恨他背叛仙界背叛他吗?
莫非丹卿知道了什么?
顾明昼刚想到这点,又忙否认,为了真实性,从头到尾,布局都将丹卿蒙在鼓里,他如何能得知他们的筹谋呢?
“局中人皆已入瓮,”丹卿的声音陡然打破寂静,含着冰冷的讥讽,“所以,你们现在准备收网了?也打算向我这个当事人坦白了?”
顾明昼始料未及,猛地抬头,瞪大的眼睛满布不可思议。
丹卿果然还是猜到了。
顾明昼怔怔看着丹卿,半晌才难以置信道:“丹卿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丹卿扯了扯唇角,眼眸凝成寒冰。
顾明昼自知理亏,眼神闪烁,颇为心虚地扭过头。
丹卿声音极轻:“你们合着伙欺瞒我,将我耍得团团转,还不许我猜到真相么?”
顾明昼如芒在背,有苦说不出。
此时此刻,丹卿就像一只身负重伤的小兽,整个人埋没在疏淡红色月光里,面色阴郁,楚楚可怜又惹人疼惜。
僵站许久,顾明昼干巴巴地开口,努力转移话题:“阿卿果真冰雪聪明。那个……这个……我还是先给你渡些灵力吧。”
说着,不由丹卿发表意见,顾明昼当即出掌,自他掌心溢出的淡蓝色灵力绵稠而温和,那股暖流徐徐没入丹卿体内,他寡白的脸色终于显现出两抹健康的红晕。
丹卿垂眸不语。
聪明?他聪明吗?不,丹卿反倒认为他蠢笨至极。
早该发现端倪的,其中许多细节,只要他多加揣摩,定能察觉。
只是连串事情发生得过于仓促,一件连着一件,接踵而至,先是顾明昼的背叛,后是源族残魂的步步紧逼。
所谓的身世之谜,也彻底扰乱丹卿心神。
他茫然又所措,就像被封锁在偌大的蚕蛹里,苦苦挣扎,久寻不到出口。
后来,在漫长的日复一日里,丹卿困顿于迷雾的思绪终于现出一丝清明。
顾明昼的背叛,狐帝的救援,源族残魂的歇斯底里……一切的一切,好似背后有着一双手,在刻意推进事件的加速发展。
看似走投无路的局面,是否正好如了那背后之人的愿?
丹卿脑中突兀地生出一个猜测,一个不可思议但又莫名合理的猜测。
或许,他正在经历的,眼睛所看到的,并不是所谓的真相。
藏在深处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丹卿神色木然:“幕后筹谋这一切的人是谁?”
顾明昼为丹卿渡完灵力,收回手:“是你父尊,狐帝宴祈。”
“是他?那你怎会掺和进来?你与我父尊,似乎并无交情往来。”
丹卿一眼不错地紧盯顾明昼。
顾明昼眼观鼻鼻观心:“阿卿,我对你的心意,你不是早知道么?”顾明昼眸光逐渐变得热烈,“你与容陵已经结束,所以我想光明正大争取你的心,也想向狐帝展示我的诚意,不可以吗?”
丹卿有一瞬的尴尬。
但这不会影响丹卿的判断,顾明昼所言究竟是否属实,背后又是否是狐帝在运筹帷幄,丹卿还有疑虑。
不知为何,一想到背后的布局之人,丹卿脑海里,竟下意识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丹卿,狐帝也是为你好。”顾明昼的话,成功打断丹卿此刻的思绪,“丹卿,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我怕引起屠浮怀疑,不便久留。丹卿,你听好,你并不是什么源族后人,你体内只是封印着一件源族至宝。正因如此,源族残魂才会将你误认为同类,并将主意打到你身上。秘宝经年久月融入你神魂骨血,密不可分,如若强取,定会威胁你安危。我们虽明白这点,可魔域不会轻信这番说辞,最重要的是,若你身怀源族秘宝的消息被外界知晓,恐会引来更多觊觎,到时你所要面对的,便不仅仅是魔域的逼迫,甚至九重天都会出面。事已至此,狐帝认为,与其被动,倒不如顺水推舟,以你为引,趁机将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说完长长一段,顾明昼望着陷入思索的丹卿,耳畔蓦地回响起容陵那句笃定的话,他说,他定会一个一个,除尽所有意图谋害丹卿的局中人,将秘密彻底埋葬。
顾明昼也问过容陵,问他为什么要刻意隐去自己的存在,他不想丹卿知道他背后的付出吗?
彼时,容陵沉默半晌,笑得颇为凄凉,他反问顾明昼,“如果丹卿知道真相,他会感谢我吗?不,他不会。我有什么资格向他邀功,将他亲手送进魔域的人,是我。一次又一次,让丹卿受伤难过的人都是我。我对他有愧,很深很深的愧。”
其实,各人都有各人的立场,哪里又分得清孰对孰错呢。
顾明昼清楚一点,若换作他,他也很难比容陵做得好,唯一庆幸的是,他不必肩负整个九重天,孤家寡人的他,没什么豁不出去,他可以为一人,被弃整个世界,容陵却做不到。
“源族至宝?什么源族至宝?为何它在我体内?”这一次,换丹卿认真审视顾明昼。
被丹卿的视线牢牢锁定,顾明昼难免紧张,毕竟丹卿比他想象中更聪明更敏锐。
顾明昼尽量不慌不忙:“此事说来话长,丹卿,你并无出生后的那段记忆,对不对?你是狐帝之后,天生灵胎,你就从未想过背后的原因吗?”
丹卿倚着墙,默然不语。
他是青丘帝族一系的纯正血脉,像他这样的小狐狸,打一生下来就该记事。
可青丘之前的回忆,丹卿几近空白,他只模模糊糊记得一个人,那便是幼时所遇到的蓝衣少年。
回忆翻涌,丹卿眼神逐渐失焦,顾明昼在旁趁热打铁道:“狐帝找回你后,特意将你关在虚弥空间,足足一两百年才把你接出来,此举就是为了掩盖秘宝的气息外泄。狐帝说,你生下命脉虚弱,多亏源族秘宝,才能替你续命。事关源族,自然十分敏感,就连狐帝也不敢声张,毕竟源族早已被六界抹除,而这秘宝,也是狐帝宴祈无意间得来。”
顾明昼说得倒是一本正经。
丹卿面色不显,也不知是否已经相信这套说辞。
顾明昼见好就收,他按照容陵教他的步骤,逐条执行,并不上赶着多做解释,多说多错。
寂静在两人间无限蔓延,丹卿还真有些恍恍惚惚拿不定主意。
顾明昼态度笃定,搬出来的“证据”逻辑缜密,且真实存在,完全自圆其说。
所以,源族残魂当真是被源族至宝误导,才以为他们同根同源都是源族人?
丹卿在天秤两端不断摇摆,无法确定。
想的烦了,丹卿索性不再想,凭什么源族残魂说他是源族人,他就得傻乎乎相信,凭什么顾明昼说他不是,他就又真的不是了?
顾明昼适时开口:“这件事解决后,你可以向狐帝求证。”
丹卿扯扯唇,也不再执着,他问:“源族残魂打算夺我躯体,也是……我父尊在背后有意推动?”
“没错,源族残魂实力高深莫测,魔域也不容小觑。以青丘之力,很难抗衡,最重要的是,此事不宜闹得人尽皆知。待法台祭坛建成,你会被送到法台施展四象六合换魂术,介时我与屠浮在场护法,等源族残魂与屠浮耗费元神,实力最为薄弱之际,狐帝与姬雪年等人便会及时出现,阻止并击杀之。”
“丹卿,我现在得走了。”
顾明昼谨慎地望了眼门外,临走之际,顾明昼袖中忽而飞出一柄熠熠生辉的赤金色袖珍魂剑。
这柄发着光的剑直指丹卿心口,在触碰丹卿的刹那,魂剑彻底没入丹卿胸膛,随即化作无形的屏障,锁护住心脉。
“此物可护你周全,是狐帝特意为你准备。”顾明昼压低嗓音,“我走了,你莫怕,我们都已计划周全。”
顾明昼离去后,囚室再度被幽暗吞噬。
丹卿缓缓抬手,用力摁住心口处。
小小光剑不知为何物,甫一进入胸膛,便散发出源源不绝的暖意,像是把丹卿包裹在最柔软的铠甲里,无坚不摧。
丹卿能感应到它的强大,甚至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这股力量,到底是谁的呢?丹卿扯唇无力一笑,既然顾明昼说这是狐帝所赠,那他便姑且相信吧……
很快便到了这一日。
丹卿被源族残魂亲自押送,前往法台祭坛。
源族残魂心情状似不错,他一路嘴里哼着丹卿从未听过的旋律,想来是家乡曲调。
可惜残魂声音诡谲粗粝,听着分外刺耳。
源族残魂的身形轮廓,比之丹卿初见时,已然淡了几分。
丹卿不由多看残魂两眼,丹卿知道,源族残魂一定拥有许多秘密,他从未因为他源族后裔的身份,而彻底信任他。
当然,丹卿到底是不是源族后人这一点,现在也值得商榷。
“你可还有话说?看在你体内流淌着源族血脉的份上,我许你一个承诺,如果你有什么愿望,在我作为你存在的期间,可以帮你实现。”
“没有。”丹卿想都没想,语气平平答。
源族残魂笑意尽收,既然丹卿给脸不要脸,他也懒得再跟一个背弃源族的叛徒说话。
行至长廊尽头,再无路,丹卿只觉眼前一黑,便突然出现在一处全然封闭的空间。
四周点满烛台,一簇簇火苗泛着神秘邪祟的鬼蓝色,正中央的偌大法台呈圆形,台面雕刻各种凶兽,它们身姿矫健,表情栩栩如生,眼眸猩红嗜杀,仿佛下一瞬就会活过来,然后残忍地将猎物通通撕碎。
法台之上,魔雾缭绕,置有两张通体玄黑的玉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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