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能把他哥逼成这样。
其实早就动摇, 但一直下不了决心。
今晚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只是在客厅,在只属于他们的家里, 他们各做自己的事情,祥和平稳。
一点都不刻意, 但早已习惯对方的存在。
在其他事情上,陶然一直是拿主意的那个人。
唯独在章铮的事情,他总是左右摇摆, 瞻前顾后,看似下定决心, 也总是自己推翻自己。
在痛苦的旋涡里打滚。
总觉得耍赖到最后, 一定能博得章铮足够多的妥协, 最终得到他想要的。
但这次, 陶然自己都能感受到这个决定的分量。
他放弃了。
胸口翻涌的不再是撕心扯肺的犹豫纠结。
变成了冰凉的一潭死水。
“哥, 我永远陪着你, 你也要告诉我, 你的病是怎么回事?”陶然笑着道。
他眨巴了下眼睛,把眼眶里剩下的眼泪都挤出来,饱满的一滴泪水, 淌下去,顺滑地从下巴滴落。
章铮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眼里的心疼显而易见。
“哥,我没事。”陶然抓住章铮要帮他擦眼泪的手。
“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哭包吗不是,从小就这样,我忍不住。”
“而且在你面前,我就更不用忍了。”
陶然笑嘻嘻的,粗糙地用手背抹眼睛,被章铮制止。
章铮抽了两张纸巾,给陶然擦干净眼泪。
他看着陶然。
这是在他最艰难时期,一直陪着他的小孩,是他唯一的最重要的人。
是他所有美好情感的来源和寄托。
小孩原本一往无前地跟他犟着,甚至在上一世,不惜以命来跟他赌。
但一察觉到他生病,陶然就立马放弃自己,跟他妥协了。
变成了原来的乖巧的陶然。
陶然要来如他的愿,如他这个不正常的哥哥的愿望。
但上一次,在陶然性命垂危的时候,他何曾如过陶然的愿。
哪怕一次,也没有。
“然然,你那时候,恨哥吧?”章铮叹息,喃喃。
他环着陶然的腰,把陶然稳稳地托在腿上。
另一手掌,顺着陶然的后脑勺轻抚。
陶然身体一僵,但很快摇摇头。
“那时候”是哪时候。
话一说出来,他们自己都能懂。
章铮一想起那段记忆,脑袋里就会闷胀地开始刺疼。
在陶然去世后,最后一段日子的记忆,他都反复咀嚼。
反复回想,陶然被他拒绝伤害时的每一个表情,说过的每一个字,流过的每一滴眼泪。
衣着,动作,神态。
其实很容易就找到了,不对劲的那个起点。
那通电话。
不相见的四年里,陶然总给他打电话。
他沉默不语,而陶然总是细细地说着生活的每个细节。
但那一次,电话接通,他们都沉默着。
只有一点听不清楚的背景音。
沉默到,章铮都以为是陶然误拨。
然后,他突然听到陶然叫他“哥”。
很轻的一声,带着颤音。
尽管总是在电话里听到陶然哭,但很奇怪,那一次,章铮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
“我好想你。”,那通电话里陶然说的第二句话。
陶然虽然从小没了父母。
但章铮也能有底气地说一句,陶然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他亲自给陶然编制的童话城堡,那里有漂亮的花园和游乐园,博学和蔼的管家,细心通透的照顾阿姨。
那只让陶然伤心的流浪小狗毛毛去世后,花园里还多了很多捡来的流浪猫猫狗狗们。
城堡里的所有人都喜欢陶然,关心爱护他长大。
只要有一丝假意的,都会被章铮换掉。
最重要的,也是陶然最想要的。
章铮把所有的怜惜,心疼。
还有仅剩的,掺着杂质的,一点都不纯净透亮的爱,都给了陶然。
正因如此,陶然长成了一个很会表达和沟通的孩子。
感受到什么,就说什么。
想要什么,就求什么。
即使被他强硬地送去国外读书,即使也对他生气。
但还是经常主动打电话来保持联系。
逃避的人一直是他。
他贪心地听着陶然的声音,听陶然经历的那些没有他存在的事情。
然后,沉默以对。
章铮还清楚地记得,陶然在那通电话里的停顿和犹豫。
不会错的,陶然一开始就没想瞒着他。
那样严重的病,小孩也很害怕吧,第一时间打来电话,想要寻求他的帮助和安抚。
陶然说想他。
他跟陶然说,他要结婚了。
后来陶然还是回来了。
后来不止一次。
不止一次。
陶然还是想要告诉他。
他的小孩,瘦成那个样子,虚弱,苍白,可怜,满眼祈求地看着他,就差给他下跪了。
那时候,陶然强装起来一身刺。
可一根都没有刺中他,也没有刺向别人。
那些刺全都往内长,把陶然自己刺了个千疮百孔。
可他什么都没察觉,就算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也不愿意去深究。
十几年没说过的重话,就那么混账,在那段时间全说透了。
他让陶然滚,跟陶然冷漠地说不愿做兄弟就做陌生人。
他还那么重地扇了陶然一巴掌,跟陶然说,他这辈子最后悔遇见陶然。
一切都终止在卫临的那通电话里。
陶然留给他最后的话,竟然是由一个陌生人传达的,让他去帮忙处理后事。
他最亲爱的小孩,被一张白布从头蒙到脚,瘦成了那么一小点。
再也不会跟他犟嘴,再也不会纠缠他。
安静的,苍白的,平和的,躺在一个冰冷的房间里。
无论他怎么努力,陶然都不愿意醒来,不愿意再跟他说一个字,不愿意再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他哪怕一眼。
从此爱恨纠缠,陶然都真正随他了。
那些往事,每一个细节,都曾被章铮放大探究,他记得不能再清楚。
上一世陶然走后,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可探究得过了,自脑袋深处传来的剧痛就会愈发激烈。
真的痛,能把人痛晕。
但醒过来,还是想,细细地想。
疼痛逐渐变成美妙的惩罚,多疼一分,章铮就更痛快一分。
他给自己下判决,给自己惩罚。
可终究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但他又多么幸运,天大的幸运。
在他以为终于能去找陶然赔罪时,再次睁眼醒来,发现时间倒转,他又见到了陶然。
活生生的,健健康康的陶然。
他的小孩。
“然然,哥太蠢了,哥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不知道。”章铮哽咽地道,涕泗横流,在陶然面前从未有过的狼狈。
陶然忙反过身,把茶几上的纸巾拿来,给章铮把脸擦干净。
章铮头痛欲裂,他紧紧地抱住陶然,低着头,把脸埋在陶然胸口。
低哑的哭声,着实吓到了陶然。
他把章铮弄哭了。
“哥,你最聪明了,你什么都知道,没事没事了。”
家居服纯棉的薄薄的一层。
陶然很快感受到胸前的湿意,他揽着章铮的肩膀,轻轻地拍。
虽然并不十分清楚,他哥为什么突然这么伤心,但陶然耐心地细细地哄着。
就像小时候章铮哄他那样。
“有什么我知道,你不知道的,只要你问我,我都告诉你。”
其实决定放弃后,从另一层面,陶然反而更轻松。
他们以兄弟的身份相处,其实要比伪恋人,更加亲密,不用再瞻前顾后地小心保持关系平衡。
章铮箍着他腰的手愈发收紧,陶然就随他哥去。
被他哥这么一哭,陶然反而止住情绪。
“是不是因为生病很难受?没关系的,哥,我一直陪着你。”
陶然捧着章铮的脸,半强制地将他哥的脸捧起。
看到章铮湿润的粘连在一起的睫毛,还有满脸泪痕的脸。
一阵强烈的酸涩心疼,被陶然压制住,他努力笑出最好看轻松的样子。
“不哭了不哭了,再哭都没有那么帅了哥。”
“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要把委屈说给我听,我才能知道,不然我猜不准,我也会很着急。”
章铮的脸,远看近看都是锋利冷硬那挂的。
但用手捧着,稍微用力一挤,脸颊上的软肉嘟起来,有种忽略年龄的,一板一眼的可爱。
“头疼。”因为刚压抑地哭过,章铮声音喑哑,只说了两个字,也能听出来破音。
章铮闭上眼,头放松地一沉,又靠到了陶然的胸口。
看似是依赖的姿态,但陶然一直是跨坐在章铮腿上。
身体被章铮靠得往后仰,又被章铮箍在腰后的手往回拉。
“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能讳疾忌医,我都发现了,你跟刘医生他们都没说实话。”
趁着现在他哥放松的姿态,陶然没忘记最重要的事情。
他哥的病。
“哥,是你从小就教我,要诚实,不能撒谎的,对吧?”
“嗯。”章铮懒洋洋的。
剧烈的头疼已经缓过去。
即使还一阵一阵地刺痛,但都抵不住精神疲乏后的困意。
“那你现在要诚实地告诉我,你幻视的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频率高吗?”陶然有些紧张,其实他并不能确定。
但兵不厌诈,这也是章铮教他的。
在陶然看不见的角度,章铮闭着眼睛,无言扬起一点嘴角。
“然然,哥只是每天都做噩梦。”
“所以,你说的假的我,只是噩梦里的吗?”陶然顺着问。
“那些噩梦太真了,你总是出现又消失,我只能看着你走。”
“真的?哥不能骗我。”陶然已经信了大半。
“真的。”只骗这一次。
章铮半睁开眼。
他手里抱着的,是能摸得到的,有温度的陶然。
是他的,也是真的。
而就在他们面前不到一米处。
在地毯上蹲着,正在目不转睛看着他们的,也是陶然。
是假的,但也是一直陪着他的陶然。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章铮并不清楚。
大概是他恍恍惚惚回忆到某个记忆点,头痛得快要炸开的时候。
只是在偏头看到时,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把怀抱里的陶然箍得更紧。
他的然然,他的小孩。
为了他什么都能给,也什么都能放弃。
试试吧。
试试吧章铮。
其实不是第一次这样想,但从未下定决心。
今天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只是他再也舍不得。
陶然为了他,已经退无可退。
第28章
“哥, 我已经到碧湖公园了,现在正在河堤上走呢,你感觉还好吗?”
冬季的雨丝是沁凉的, 陶然打着伞,在河堤上漫无目的地行走。
阴雨绵绵, 即使是周末, 人也很少。
“我还好。”章铮的声音从耳机里清晰传来。
透过耳机, 似乎比平时还要低沉。
陶然下意识揉揉耳尖。
追踪芯片显示, 章铮还待在他们的家里。
只是位置一直在小范围移动。
章铮似乎不停在徘徊。
他们说好的, 一起做脱敏训练,让章铮能适应正常短时间的分离。
虽然陶然自己可以无条件配合他哥, 愿意时刻待在他哥的视线之中。
但总会有意外情况出现,万一哪天他不得不跟章铮短暂分离。
他们都不希望失控的场面发生。
“哥, 放轻松,我在呢,就在家附近, 虽然不在你面前,但一直在你身边。”
陶然看着手机页面上, 那个不停左右移动的小红点, 心里有些软。
“是不是还是不习惯?”陶然一直在不停地说话, 希望以此减轻章铮的焦虑。
过了一会儿, 耳机里才传来回答。
章铮的声音有些闷:“然然, 哥是不是很没用。”
章铮是真的挫败。
他马上就要三十岁。
可却还像乳臭未干的小孩一样, 病态地依恋陶然, 甚至比小婴儿更过。
“哪有,哥在我心里是最强的大人,做饭好吃, 审美顶级,领导力超群,和蔼可亲,大方慷慨,善良懂礼,高大伟岸,一世英名。”
陶然乐呵呵地笑出声。
虽然他真的是这么想的,但说出来,就好像在溜须拍马,还拍过头了。
章铮也在电话里跟着笑了几声。
经过那晚的谈话后,他们之间一直萦绕的那股别扭劲儿,都消散干净,相处起来自在许多。
陶然停在一处堤岸,视线越过栏杆,看宽阔的江面。
江水流淌,肉眼可见荡漾起的水波。
不远处,有一个跨江大桥,目测在距离河岸堤坝有将近十米的高度差。
桥上行人寥寥,也有三两人,走得很慢,在往下看细流的江水。
“还在堤坝上走吗?”章铮问。
“嗯,水里好像有鱼,我停在这儿看看,早知道带点面包出来,逗鱼玩。”
陶然上一世学的,就是计算机芯片这一块的内容。
对于章铮在他手机里安装定位芯片的事情,他一早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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