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读过圣贤书的崔瑾一直谨记“发乎情、止乎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可一颗心的靠近还是不由自主。
更何况,宣姝对他也不是无动于衷。
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就是这么奇妙,哪怕一开始的打算是分道扬镳,但最终,两个人还是被对方吸引。
崔瑾看黎淮星跳脚觉得怪有意思的,还在心底印证宣姝所说的猜测,但真要他说些与宣姝之间相处的细节来佐证什么,他却是不好意思说的。
看似已经变的大大咧咧,但骨子里他还有着以往的含蓄羞涩。
黎淮星看着崔瑾看自己热闹的乐呵神色,一时都没顾上与崔瑾商议正事,开口带着几分诘问的语调:“就算如你所说,你为我小姨相救,那你怎能恩将仇报呢?”
这一问,倒是叫崔瑾诧异,一时情绪外露,满是莫名其妙。
不提他与宣姝心心相印的情谊,便没有这一层情愫在,他崔瑾也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
不过他的疑问不用出口,黎淮星就知道,接着说道:“我看你这也不是二十郎当岁的年纪了,步入江湖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吧?”
“或许你爱江湖的快意恩仇、肆意潇洒,或许是旁的原因,但你不可否认的是,江湖总是伴随腥风血雨,你这些年便一个仇人都没结下?”
“我小姨救了你,你却将她拉入你的因果之中,这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
其实黎淮星这话很是“偷换概念”,但此时的人还没有这个认知。黎淮星装作喝茶,却仔细留意面前人的神态。
崔瑾微微皱着眉头,他行走江湖有着绝对的敏锐神经,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他能确信没有从黎淮星的身上感受到厌恶。
这就让他更不明白,黎淮星的“针对”到底为何。
但黎淮星的话,他确实是听进去了。
——他的“敏感”提醒他,黎淮星的话有诈。可他又得认可黎淮星的话,说的是事实,是他如果想跟宣姝在一起,就一定会面对的现实。
——其实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只要在一起,那不管双方是什么身份,都是一个人介入了另一个人的因果。崔瑾日后不也要面对宣姝所在的商场上的尔虞我诈?
但谁让黎淮星是宣姝的侄子,却不是崔瑾的侄子。
他用审视挑剔的态度对待崔瑾,又有什么不对?
崔瑾不是莽撞的人,所以这个问题他早已考虑过,甚至是与宣姝有过交谈。
所以面对黎淮星,让他愣住的,就是那一句“恩将仇报”,随后,他便平和了心情解释这个“误会”,甚至有些感慨,这个侄子还真如宣姝所说,十分将她放在心上。
“我并不喜爱这个‘江湖’。”
“要是海晏河清,能够安居乐业,我又何苦刀口舔血。”
“我虽读书不多,但‘侠以武犯禁’的道理我也是懂的。”
这些年他也有自己的坚持,但不得不说的是,也却是面对过许多身不由己的情形,手下也确实有了人命。
但这主要也是先帝治下、贪官污吏横行所导致的民不聊生。
而今,他也想要过安稳的日子。
黎淮星哼哼了一声,表示“江湖是你想进就进,想退就退的?”
“你当那是你家菜园子呢?”
崔瑾又噎了一下,不得不说,宣姝说她这侄子的每一句,都不是假话,可真的难对付呀!
但每一句,都满含他对宣姝的爱护。
——虽说这种词用在一个小辈对长辈的态度上,有些不妥。那就当他那几年的书,读的不太好吧。
作为崔瑾,他被为难,真的是觉得头疼。但是作为宣姝的爱人,他又为宣姝能有这样爱护她的家人而欣慰。
崔瑾到了嘴边的话,又往下咽了咽,这种事情上,不管他表多大的决心,都是空谈,一切还得看他怎么做。
宣姝的家人有此担心,实属正常。甚至,最开始他不也因为这些忧虑而有心疏离宣姝?
听崔瑾所说宣姝还就此鼓励过他,对两人的未来十分看好且有所计划的黎淮星,顿时很想用脸骂人,毕竟他已经无语了。
哪怕崔瑾一直以“平铺直叙”的语调在说,但是,眼睛里的爱意与得意已经要溢出来了!
作为侄子,黎淮星都跟宣姝相处十几年了,能不知道宣姝有多好吗?
正是因为知道宣姝的好,所以黎淮星不愿惹她伤心,一时还真不好做棒打鸳鸯的大棒——他作为家人,当然也会怕宣姝所托非人怎么办,却也相信宣姝作为一个成年人,有自己的辨别能力,她也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小姐。
最后的最后,黎淮星倒是把自己搞的憋憋屈屈,只好将话题转回了正事儿上,通敌的事儿可还得处理呢!
崔瑾送来的线索、渠道,他一个不落的用。
至于要不要认崔瑾做小姨父?
哈,这不是为国为民的“侠之大义”,怎么能够掺杂私人感情嗯?
崔瑾:“……”
人类无语的时候,果然是会气笑的。作为大虞朝的人民,崔瑾在还不知道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深刻体会过这句话的含义了。
而北狄,比他体会的更深!
大虞朝统治期间,国力有强有弱,北狄扰边也一直是胜败参半——不是没有北狄人想要直入中原,毕竟中原多富裕?
但一来大虞朝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二来也有不少北狄人确实是过不惯中原人农耕桑织的生活,他们毕竟是游牧民族。
所以北狄人也一直不能统一意见,付出极大的代价,去强攻大虞,占有大虞。
不少人觉得,反正大虞就在那里,饿了愣了,那就去抢一波就是。
直到,水泥的出现。
就此,北岚郡的城墙又高又厚,北岚军的武器一再精益求精。北狄的弓箭再不能伤城墙分毫,北狄的勇士也打不过大虞的将士。
他们只能看着大虞朝的百姓的粮仓里,粮食一日多过一日。
北狄甚至因此发生争吵,早知道直接攻占大虞,不好过现在只能在高耸的围墙之外看着吗?
这时,自然也有人为了过上好日子,想方设法与大虞朝的某些人取得联系。
哪怕是两方作战的时候,都不能杜绝一些人之间的联系——当然,这时以通敌卖国者众。
眼下,却是为了吃饱穿暖者为多。
主要也是被大虞的炸药轰怕了。
当现在的皇帝还是王爷的时候,跟他们打仗的时候就勇猛异常,现在他都是皇帝了,一国之力尽在掌握,又有炸药这等神器,怕是能将他们直接灭国。
——就算到时其他小国或许会因“唇亡齿寒”而与他们就结盟,但那样就能敌得过大虞了?怕是投降者众。
所以他们现在还得安稳一点。
当然,想要得到神器,以图以后的心思只是被压下了,却并非是彻底绝了。
黎淮星不用想法设法去收集证据,去向当权者证明这些,与北狄“相处”多年的当朝,对此都心知肚明。
所以,才有了他们对互市的支持。
而他们的“互市”,也不是为了将北狄的野心再次养大,好一句歼灭——当然,如果北狄认不清局面,他们也不介意这么做。
“互市”既是为了扼住北狄的经济命脉,也是为了腐蚀北狄人心。
或许这需要许多代人的努力,但黎淮星见识过成功的日后。
在许多年后,他们追溯起自己的祖先时,还会调侃自己为“蛮夷之地”、“宁古塔后裔”,但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华夏人。
黎淮星说服皇帝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既‘看到’他们,那自然也要容纳他们。”
“王之大度,能容他们不同风俗,却不能容他们的不臣之心。”
“现在,给愿意臣服者一个机会。”
“普天之下”那句话,不论是当下还是前朝,许许多多的人说过类似的话,但谁都没有黎淮星那么“蛮横”的解释。
“看到”就要纳入自己的版图吗?皇帝当时一方面觉得黎淮星天真,一方面又觉得这话让自己气血沸腾,哪个皇帝没有开疆拓土的野心?
而现在,黎淮星还有行之有效的、不起刀兵的方法提供,他既然心动,为何不给他些许时间实践一番?
至于失败的可能?
不就是北狄的反扑吗?
他既是个敢“天子守国门”的皇帝,就不可能怕这么点事儿。
而黎淮星年纪虽小,却也行事稳妥,当真没有让他失望。
当他以皇帝的身份,再度回到北岚郡的时候,黎淮星不但考察完皇宫选址,将建造方案正式落定,更是已将“互市”初建。
一开始,哪怕是官方的互市,也让两方百姓望而却步。
但互市的一切相关条理清晰,还每日都有专门的人耐心的、走街串巷下村的讲解,更有许多或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或新奇惹眼的货物在互市出售。
哪怕互市之上的百姓还只是三三俩俩,却也让微服而来的皇帝感到满意。
修葺过的旧王府虽说不如皇宫的一个宫大,可也让皇帝满意。
“哎哟,这当皇帝啊,还真如你儿时所说那句,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老皇帝忽发感慨。
黎淮星微垂的眼里全是“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他当初明明说的是他当伴读的时候,而且也不是当皇帝面儿说的,是皇帝自己来听,还不让内侍通报的。
简单说就是“偷听”,就是这词也不能用皇帝身上。
黎淮星虽然跟皇家的关系“尚算亲近”,可也不敢随意接这话。
老皇帝也不是非要他搭茬,只是这上了年纪,确实是发现自己精力不济,哪怕有太医院的调养。
太医还说他早年受伤,这北岚郡天寒地冻的气候也不利于修养,但说实话,在这住了那么多年,还真就适应了这里。
哪怕他也出生在盛京,可就是已经无法适应。
这座焕发新生的王府,暗地里被围城铁桶一般,黎淮星是唯一一个被皇帝留下暂住的——别说是王府,便是偶尔留宿宫中,那只要皇帝开口,谁也不敢说一句逾矩。
外头只知道这里被特许,住进一位从盛京来的大人物,却谁也不能见到,一应对外“应酬”,都是由黎淮星和一位老管家对接。
直到老皇帝来了又去,又过了数月,才有些许消息传来。
说是此前老皇帝声称旧疾复发,深居疗养,由太子监国一事,真相却是老皇帝微服私访,又有意考察太子,这才有太子监国。
而经由这段时间的“考察”,老皇帝觉得太子知人善任、从谏如流,又有一颗以民为本之心,堪为明君。
故而,择日禅位于太子。
老皇帝执政没几年,忽然又要换皇帝,百姓不免有些忧虑——纵然有不少老皇帝铁血手腕的传闻,但百姓的生活确实是越来越稳定,所以要问老百姓愿不愿意这个时候换皇帝?
那多数都是不愿意的,可好不容易能安稳几日呢。
但是不少大臣却是动心思的。
——纵使“一朝天子一朝臣”,但也有“两朝元老”一说。
与太子共事这段时间里,他们可深觉得太子比老皇帝温和的多,他们可算过了一段不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
哪怕不少人也看得出来,这大抵是老皇帝与太子配合唱的双簧,但既然皇帝都下定决心这么做了,他们为了日子好过一点,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又有何不可呢?
所以,禅位一事,民间还有些悄声议论,但朝堂之上,除了必要的“挽留”之外,很快,朝臣们都统一了口径。
一同为新皇登基一事忙碌起来。
司天鉴选定了吉日,老皇帝便在这一年的立春之日,成功成为了悠闲的太上皇。
且,春耕一过,太上皇便一番收拾,带着太后前往了北岚郡。
那里修了规制不小的“行宫”,但一来那是当时还是皇帝的太上皇下旨建造,二来如今住的又是太上皇本人,谁敢在规制上置喙?
太上皇说是散心,却是年关也不见回,哪怕皇帝几次去信言及边境苦寒,其依旧不为所动。
作为孝子贤孙,皇家一众怎能不去探望?
虽说既是趁着新年假期前行,又是将盛京事宜安排妥帖后才走,可到底离开的人是皇帝呀!
——皇帝要去尽孝,朝臣们哪怕顶着“留守”的名头,还能尽数不为所动?哪怕要对皇帝表示忠心不二,可太上皇他们也不能不敬着。
此时,也有敏锐之人、消息灵通之人察觉些什么。可有些聪明人,也总会多想一些,觉得自己“怕是想多了”。
而等带着一众班底前往北岚郡的皇帝,过了时间也依旧不归来时,不少人心底那曾经冒出的“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想法,再度生根萌芽。
皇帝一直不回来,将盛京交由王爷看顾,就真的不怕这大虞朝南北分治了吗?
在他们反复揣度的时候,皇帝终于下了圣旨。
既是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亦是落下一颗炸雷。
皇帝好好的盛京,曾经费尽心力打下来的盛京,说不要就不要了,直接就迁都北岚郡了!
哪怕那里的“皇宫”还在扩建之中,皇室主子们的住所,还将曾经的王府囊括其中,这才够住。
哪怕那里是边境,不提外敌环伺,便是气候也是风霜刀剑严相逼。
可皇帝主意已定,根本不可能更改。
那些被皇帝带走的大臣,也都是皇帝早早就培养的、看好的、与皇帝一条心的大臣。
留在盛京的,除了确实是委以重任的,就是跟上也成,挂印而去也立马有人能顶替的存在。
毕竟,又到了能科考的年岁不是?
哪怕南地的学子们痛斥那北境穷山恶水、文教不兴,可是寒窗数十载,为的就是光耀门楣,难道就要因此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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