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发现她是妖精之后十分害怕,上金山寺求和尚救命。水漫金山之后,白蛇被和尚打得重伤濒死,却还十分痴情地去纠缠书生,于是书生用柳条把她打死了。
打死了………
这个版本沈榶曾经听说过,头一次听说时很难接受。更难接受就这样一个故事,那日盏儿等人还听得两眼泪汪汪的。
这……站在哪一方的角度,都不值得泪汪汪吧?
此刻被小碗等人缠着,沈榶便把后世经过影视改编,广为人知的白蛇故事说给她们听。从牧童救蛇,到断桥相遇,西湖借伞……这次他就没有用那种简略生硬的语气了,而是说得绘声绘色,一屋子小丫鬟们果然为此着迷。
然而西湖借伞刚说了一半,忽然外面跑来一个小侍从禀报:“公子,曲竹院那边几位账房先生传话说,账册已经算完了,他们内心惶恐,不敢自专,请公子过去看看。”
沈榶便住了话头:“好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屋内响起一片哀嚎声,小碗更是拉着他的袖子:“人家找公子呢,于你什么相关?你留下来……”被李洵的死亡凝视盯得住了嘴。
沈榶狡猾地笑:“急什么?我又跑不了。以后每天讲一小段,也让你们追一追连载。”
小碗等人不知道追连载什么意思,但沈榶显然是不会继续讲了,也只能遗憾叹气。而李洵已经披上了外衣,往外走了两步,又问道:“伯爷在何处?去请伯爷一起。”
沈易安正在柳玉拂处。他那日听了柳妈妈的劝告,也觉得有理,生怕柳玉拂惊惧之下再添不顺心,郁结于内真有个三长两短。便将周妈妈送来的四个丫鬟暂时撤去,又准了碧桃出院子,只是仍不准出二门。
柳玉拂也知道到这个地步已是不易,也不敢再多提条件,于是两人又渐渐和好。此时正叫了沈椿、沈松一屋子吃饭。
沈松年方十岁,因上了学,平日住在外院,不曾与李洵、沈榶等人打过照面。但这几日他也很不痛快:他房里的管事大丫鬟杨梅被李洵要了去,丢在水里泡了一盏茶的功夫又不准医治,如今重病在床,眼看不成了。还未来得及伤心,跟他去学里的小厮刘全又不见了踪影,一问也被李洵扣押了。
沈松这会儿便跟沈易安闹着,要他将刘全要回来——这刘全正是刘旺儿和刘嫂子的小子。
沈易安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下来:“也罢,我待会儿就派人去和你大哥说。”横竖贪钱的是刘旺儿夫妻俩,刘全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
沈松却气冲冲道:“他才不是我大哥,他是坏人,害我,害我娘,把我身边的人都弄走、弄死了,他才高兴呢!”
沈易安皱起了眉,看向柳玉拂,柳玉拂却拨弄着碗里的粥,并不抬头,也不呵斥阻止沈松。沈易安眉皱得更深了:“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混账话,你身边那几个人确有不妥,难道你亲兄弟比不上两个下人?他又哪里害过你。”沈松袭不了爵位是陛下旨意,岂可有怨怼之辞:“这话再别说了。”
沈松哪里听得进去?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再闹,却听外间有喧哗之声,而后有个响亮的声音喊了起来:“大公子命我给伯爷传句话!”
沈易安一愣,便起身往外间走去,柳玉拂面色一变,待要拦着已经来不及。她和沈易安在一处时,一直将沈易安把得死死的,若有人求见沈易安,需得先偷偷回禀了她,她准许人才能进来。之前一直好好的,也因此行了不少便利之事,却不想这甘霖院的人这样大胆,就在外面叫嚷了起来。
……可不是,那甘霖院的人历来是爱叫嚷的,不然怎么会引来御史!柳玉拂含恨咬牙,看来是让这群下人尝着甜头了,越发不将她放在眼里!但此刻也无法,只得追在沈易安身后出去。
沈易安到了外间,正见一个圆脸小侍从,和碧桃及柳玉拂两个惯用的丫鬟争执,他再不出现几乎要打起来了。
“这是在做什么。”沈易安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就头疼。碧桃不是个好的,甘霖院也没一个省心。
来人正是沈榶,他身后还跟了两个甘霖院的二等侍从,这会儿都和碧桃几个对峙着,此刻便对沈易安笑道:“怪道我们公子从前一年也见不着伯爷两回,原来伯爷前头还有几道关卡,竟比老百姓进衙门还要难。衙门里是层层小吏盘剥,却不知道伯爷跟前这几位拦路的是几品官。也不知道从前我们公子请伯爷的话、送伯爷的东西,有多少真递到过伯爷跟前?”
沈易安虽不很在意他这个长子,但听了沈榶这话却心中一动。原来周妈妈送了四个丫鬟进府,这几个丫鬟有意无意在他跟前提到过,周妈妈每年要做好些针线。但凡她亲儿子、亲孙子有的,也会给沈易安做一份,送进府里,但沈易安却从未见过。
他之前将这话听了也没过心,此刻却被勾了起来,有些狐疑地看向碧桃。
柳玉拂心中一慌,呵斥道:“你这奴才好生没规矩,主子在里面叙话吃饭,让你略等等而已,竟还等不得了?难道让主子迁就你的时间?”
“是我们公子要传话给伯爷,又不是奴才们自己有事要见伯爷,我们公子才是‘正经’主子呢。”沈榶道,“况且,伯爷要不要见,也该通传了由伯爷做主,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怎么还敢做伯爷的主?”
他这句都是奴才,也不知道是说的碧桃几个还是柳玉拂,顿时惹得柳玉拂大怒:“刁奴放肆,还敢跟我强嘴!”
沈易安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好了,都给我闭嘴!”长子如今牙尖嘴利,身边的侍从也不让人省心!他看向沈榶,没好气儿道:“他有什么话,快说!”
沈榶却不说话了,只拿眼睛看着柳玉拂和碧桃等人。
沈易安不耐烦道:“没有外人,快说。”
沈榶却还是不肯说话。
沈易安心中也憋气,但几次碰壁,使他潜意识趋利避害,不想再惹李洵了,让潜意识中能退让的人退让。便对柳玉拂道:“你先进屋去。”
柳玉拂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安郎?”
沈易安这次却没心软,十分不耐烦地挥挥手:“快去吧!”
说着自己还往外走了两步,显然要和沈榶借一步说话。
柳玉拂不甘地咬了咬唇,扭身进了屋。然而许久沈易安都没回来,一问门口守着的下人,道:“伯爷听了甘霖院碟哥儿传的话,便跟碟哥儿走了。”
柳玉拂怔怔地跌坐在椅子上,她感觉这府里的一切都在渐渐脱出她的掌控,如今竟连消息也得不全了。那小碟防着他,沈易安竟也默许了,这让她的内心十分惶惶难安。如今也联系不上柳妈妈,更加绝望。
碧桃也焦躁地在屋里转了两圈,忽然灵光一闪:“姨奶奶可还记得,前两日伯爷遇见了柳妈妈,想来是柳妈妈在伯爷跟前说了什么,伯爷就把那四个蹄子给撤了。柳妈妈一直想着法子在帮您呢。”
柳玉拂黯然道:“妈妈纵有千般计谋,可我们连府也出不去,又如何得知?”
碧桃思索了一番,忽然把那日沈易安带回来的两匣点心找了出来。
而沈易安跟着沈榶到了曲竹院,见李洵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请伯爷来一趟可真不容易,”李洵阴阳怪气道,他已经在门口等半天了,为了避嫌没有先进去。沈榶立刻道:“一早就过去了,柳姨娘身边的碧桃拦着,不让通传。要不是我在门口喊了起来,都见不到伯爷的面。”
沈易安觉得很难堪,偏头斥沈榶道:“你闭嘴!”
李洵却好像没听见沈易安说话,只对沈榶道:“原来如此,那也不奇怪了。想我落水那日,当时城里还没禁封呢,派了人去玉香楼告知伯爷求请太医,居然都被柳姨娘身边的人拦了。连我的性命都不能请动伯爷,柳姨娘身边的刁奴们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盏儿在一旁脆声道:“公子说的不错,正是如此呢,任凭是什么周妈妈、梅姨娘、茗姨娘,有柳姨娘身边的人拦着,哪个能见着伯爷?”
他们主仆简直像排练好一般,一句接着一句,无视沈易安的存在,利利索索打了一套组合拳。
沈易安:“…………”
沈易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没了脾气,叹气道:“别说了,进去吧。”
曲竹院里的六位账房,已经七八日不曾出门了,每日只有沈易安身边的小厮将饭菜送到门口。他们六个都是精于数算的熟手,原本以为这五年的账本,没个一月时间算不出来,未曾想翻开里面竟有不少缺失,倒省了算了,直接圈出来整理好。
但便是这样,他们还是越算越心惊,今日总算把账结出来,连忙让人传话给李洵:这是华府的账房和盛国公府账房主导。
此刻见李洵和沈易安都到了,几人哆哆嗦嗦把账册摆在二人面前:“……有许多账目缺失,并不是被什么人偷了或遗失,而是记账的人根本没有记录,白空在那里。”
沈易安想到柳玉拂的管家水平,沉默了。
“不过即便如此,通过种种比对,我们也算了出来。这五年来,伯府大约亏了……二十万两有余。”沈易安找来的账房颤巍巍道:“伯爷看这几处,支出了大笔的银子,却并没有写缘由去处。还有这一处,空了两页,再记录,已比上次短了五万两……”
沈易安的头更疼了。
华府的账房又另拿了一本册子:“并且,这五年中前三年还有各处庄子、铺子的收益。而近两年……除了京城几处房产收租,其他进项竟没有了。有几间铺子的掌柜上报货物供给不足,连伙计的工钱都开不出来。而需要供货的那几处庄子在皆淮南,已两年没有进账消息了,如今唯余京郊的庄子供应府内柴粮菜蔬,算有收益。”
淮南的庄子是沈易安的祖母程氏的嫁妆。
李洵端了碗茶,丝毫不意外的样子:“我当时便和伯爷说了,这账定要算清,否则还不知道会不会赖在我头上。”
沈易安一脑门官司,把那残缺的账册翻了又翻,忽然想起什么,问李洵道:“你之前抄了几个管事,抄出多少银子?”
李洵端茶碗的手一顿:“折银十万七千四百两。”
沈易安竟然松了一口气:“这还只是现银,那些刁奴定然还花去了不少……如此差不多就对上了。”
玉拂一定只是不会管家,笨,被刁奴欺骗了……一定是这样……二十万两虽然不少,但他们福昌伯府家底深厚,好好经营也不过一两年时间,便能补回来。这不,还有抄回来的银钱呢?
沈易安胸膛急速地起伏着,安慰劝说着自己。
李洵都不知道该评价他什么好了。这只是亏空抹个半平,这五年时间内,伯府原本还应有进账。按一年十万两进账算,里外里可是亏了七十万两呢!
沈易安竟然能睁着眼说瞎话,说差不多对上了。这柳玉拂到底有什么魔力?虽然说是个美人,但也不是美到天上有地下无的,他院子里的盏儿、箸儿模样都不比柳玉拂差,这样的姿色府里就能找出好些个丫鬟呢。再者,李洵瞟了一眼旁边不算美人的小碟:只看皮相多肤浅?性子有趣、性情相投才重要呢。
然而他还不待说话,沈易安自己寻的两个账房便哭丧着脸道:“伯爷,这还只是小头。我们在清点时发现,老祖宗嫁妆里淮南的几个庄子,地契全不见了!”
沈易安手中的账本“啪嗒”掉在地上,整个人几乎栽倒。
第25章
这显然和他们之前去铺子里巡视的情况对上了。因为庄子不见了, 导致没有产出运到铺子里,于是铺子也荒废了。懒惰的掌柜混一天是一天,有谋算的掌柜进点货,借着铺子卖自己的东西。
沈易安几乎昏死过去, 连李洵都惊讶了, 没料想柳玉拂竟然有那么大的胆子。
贪点现银便算了, 这几个庄子也算福昌伯府的祖产, 她竟然也敢动。
并且,她为什么啊?明明在此之前, 沈松是要继承伯府的,那就是她儿子的东西。这些庄子不见了, 对柳玉拂有什么好处, 总不能是钱不够花卖两个庄子变现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洵眼神闪了闪,将账本拿在手里慢慢翻, 没说话,暗中观察着沈易安的反应。
不承想沈易安的反应, 大得超出他的想象。他摇摇晃晃站起身, 口中念念有词:“这不可能……一定是她将地契收在了别处,我要去问问她、我去问她拿回来……”然而他心中还是清楚, 这是在自欺欺人。没走出两步,就嘴角溢出血丝,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全场静了几秒, 沈易安找来的两个账房慌慌张奔过去扶起他:“伯爷!伯爷!”然而沈易安牙关紧药, 面色发青, 竟然人事不知了。
李洵、沈榶一干人:“……”
居然被打击到吐血昏厥,究竟是为了感情遭受背叛,还是因为被坑走的庄子和钱啊?
不过此刻也顾不得细究这些了, 沈易安这个爹虽然极不称职,但目前也不能看着他死了。李洵扶额,命人就近在曲竹院收拾出一间屋子来安置沈易安,又让管家拿了沈易安的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
一番兵荒马乱,惊动了不少人,内院的柳玉拂也得了消息。
乍听闻沈易安昏倒,柳玉拂还是很着急的,但得知他是在曲竹院昏倒的,柳玉拂就整个人被定住了。
“完了,伯爷一定是知道了……”她六神无主地抓着碧桃的手,没料想这一天来的这样快,满心满眼都是惊慌。碧桃咬牙道:“姨奶奶,如今,也只有按照柳妈妈的法子办了……伯爷病倒,倒是个好时机!我们干脆就趁此机会,把大公子给……这样才能拿到伯夫人的嫁妆,也好把那事儿交差了!”
柳玉拂揪紧了膝上的衣服,桌上还摆着点心匣子里拆出来的,柳妈妈给她的信件。
说心里话,她要是早听柳妈妈的,根本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柳玉拂双目含泪,深恨自己的愚蠢。
当年伯夫人关云英病逝,沈易安立刻就把她和两个孩子接进府里,且将中馈交给她。但关云英留下的那些老仆实在可恶,欺她不懂管理庶务,看不起她,还处处给她使绊子。这时候碧桃认了刘旺儿媳妇做干娘,算是帮她收拢了一部分家仆。外头的事情,则交给了当年把她卖掉的亲哥哥王大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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