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两日,他们都没能走出连绵的山脉,远远还能看到九嶷山的山尖尖。
又走了大半日,颜惊玉托着腮坐在飞舟里面,即便心里安慰不需要自己走路,可他也清楚驾驭飞舟对于廖忱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
正满心郁闷,忽闻前方有声音传来,颜惊玉侧耳听了几息,蓦地一拍小舟,道:“前方有酒肆!”
这应当是距离九嶷山最近的一个酒肆,开在荒郊野外,他要了一整个烧鸡,故意当着廖忱的面撕得七零八落,再用力将上方的皮肉撕咬下来。
廖忱完全不在意他挑衅的举动,随手倒了杯茶,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头顶偶有剑光划过,颜惊玉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酒,捏起花生米,听起四周的八卦。
“瞧这架势,附近的山门几乎全赶来了。”
“难得有这顶级至宝现世,估计壶天那边也会派人过来。”
“若壶天势力过来,我们可就真的只能是陪跑了……”
“本来也没指望这等大机缘能落在我身上,看看能不能跟着喝点汤,分点其他宝贝,比如抓只凤妖什么的……”
有人好奇:“那九嶷山沉没这么多年,里面当真还有凤妖?”
“那凤王沉没九嶷山不就是为了保护子子孙孙?听说当年所有未出壳的凤族都被藏在了栖梧花下,这栖梧花与梧桐神木相生相伴,说不准拿完凤凰蛋,还能再分点神木呢!”
“是啊是啊,咱们就捡几个凤凰蛋,朱雀神性是不敢想咯……”
颜惊玉微拧着眉,忍不住道:“朱雀神性?”
“正是,九嶷山重见天日,如今天下都在传,朱雀神性就在那里!”
怎么会这样……颜惊玉立刻看向廖忱,后者正垂眸抿茶,仿佛根本没听到周围究竟在说什么。
在廖忱进入九嶷山之前,天下根本无人提及朱雀神性,如今廖忱刚刚取走神性,就有无数人冲着神性而来。
九嶷山的复出会引人探索并不可疑,毕竟那么大的动静,整个沧州大陆肯定无人不知,但以神性为噱头引人过来,就显得尤为可疑了。
“是你散播的消息。”颜惊玉只能想到这一点,毕竟在廖忱取得神性之前,这件事根本无人得知。廖忱抬眸,勾唇:“你又猜到了。”
“朱雀神性即便在古籍中也只有寥寥数语,便是真有人确定那里面有神性,也只会不声不响地去取,只有你……”颜惊玉道:“你都已经拿到手了,自是不担心有人再去……廖忱,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你猜。”
颜惊玉想起了九嶷山上升之时,他随手布下的结界,当时他以为那是廖忱设下的防护罩,防止山崩会伤到两人,此刻想来,那分明是起阵的手势。
“好了好了,歇得差不多,咱们快上路吧!”
一队修士各自拿起佩剑,青色衣摆从桌前略过。
颜惊玉看了廖忱几息,在他意味深长的目光里,豁然拍案而起,道:“九嶷山早已是一座空山!”
无论是即将走的,还是刚刚落座的,纷纷朝他看了过来。
颜惊玉直截了当地道:“如今关于九嶷山的所有传言全部都是魔域所为,里面没有凤妖,没有神木,更没有朱雀神性!廖忱早已在那里布下了绞杀大阵,去者唯死!”
酒肆中先是一静,而后有人笑道:“你是何人?如何能知道廖忱之行事?”
“我……”颜惊玉被问得一怔,廖忱也朝他看了过来。
“我?我是颜惊玉,我说廖忱已在前方布下杀阵,你们是信,还是不信啊?”
百年之前,同样的问题,少年抱剑扬眉,玩味不羁,因为他是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颜惊玉。
酒肆里的人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探究,有轻视,有疑惑。如今的颜惊玉,失去了天命瞳,没有了渡方剑,也不再为天下人所知,他是百年前的过客,百年后,已是另一代人的春秋。
廖忱凝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的脊背一点点地挺直,嗓音不似当年意气风发,却依旧清润动听,带着物是人非的平静,也带着与废物一般的自己和解的释然:“我是……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好心人!”
廖忱:“……”
酒肆里响起一阵大笑。
“废物。”后面传来阴沉的冷声,颜惊玉毫不在意地环视四周,道:“你们一定要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行了。”有人道:“小兄弟,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修为嘛……就冲你现在这个样子,即便我们所有人都听信了你的谣言,即刻折路返回,你一个人也没本事进九嶷山的!”
“哈哈,所以小兄弟不想我们去,是想一人独占九嶷山的宝贝吗?”
接着是更大的笑声,分不清究竟是善意更多,还是恶意更多,或者只是单纯的把他当成了一个笑话。
颜惊玉皱了皱眉,刚要再说什么。忽然像是被什么按着一样跌坐回椅子上,廖忱的脸色冰冷异常:“好言劝不回要死的鬼。”
这是故意激怒。颜惊玉心头一紧,果然便听到有脾气较差的修士站了起来,“你小子说什么呢?!”
这些人中,有散修,也有宗门子弟,此刻说话的分明是后者,有点门第,但又不够显赫,有点傲气,却缺点眼力。颜惊玉的目光飞速扫过对方几人,此刻说话的是个年轻人,他一眼认出,这是沧州大陆的三大门派之一,幽月门,这些大门大派的背后都有壶天大能做靠山,比如幽月门便与壶天凌氏一派的长老有所往来。
“我说。”廖忱嗓音平静:“你们都要死。”
没人愿意在去寻宝的路上听到这种丧气话,当即有人怒而望来,也有人略显谨慎地探出神识观察,发觉看不出对方修为深浅之后,显得有些犹豫。
“算了算了。”颜惊玉看出他动了杀机,急忙打圆场道:“喝水,消消火。”
一边说,一边给他又倒了杯茶,发觉他手中还有,于是又将他手里的夺过来,把自己刚倒的塞了进去。
廖忱:“……”
他瞥了颜惊玉一眼,后者讨好地笑了笑。
他有些拿不定廖忱的心思,这家伙分明希望这些人去送死,可如今倒像是希望这些人听劝似的……颜惊玉当然不信他会如此好心,他猜对方是动了杀机,想提前灭这些人的口。
……可他为何会突然动怒?
第12章 他叫廖慕祈,我叫颜慕忱。
此刻,那几个被激怒的修士也被身边人及时按住。修真一途,最忌讳看不清深浅的对手,说不定就是哪位大能在扮猪吃虎。
廖忱抿了一口他倒的茶水,顿时眉头一拧,反手倒在了地上,道:“一股酒味。”
酒肆已经重新恢复了热闹,大家各自谈论起别的事情,颜惊玉一边用他刚才用过的碗给自己倒酒,一边道:“怎么,你这么大的凤妖,竟然不会饮酒?”
在他背后,尚在留意这一桌的幽月门修士忽然动作一顿,屏息凝神。
廖忱唇角弯起,笑的轻松,分明是在与颜惊玉说话,却暗中使用了传音之法,影影绰绰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对方的耳中:“我们凤妖一族,出生便无父无母,无人教我饮酒。”
那中年修士放下粗瓷碗,眼底放出异彩,方才发怒的年轻人疑惑地朝他看去。
颜惊玉拿过他手里的碗,把酒倒在他的碗底,爽快地道:“我教你!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喝九天仙。”
廖忱停止传音,看了眼碗底一点点清澈的液体,须臾,又放了回去,道:“饮酒伤身,妨碍修炼。”
“妨碍不了。”颜惊玉推过去,道,“你试试,这酒虽不够醇香,但胜在甘甜,应当是以山泉酿制,不会醉的。”
这时,他身边又有人经过,颜惊玉偏头,便发觉是方才的几个幽月门修士,这几人脚步匆匆,显然是奔着寻宝去了。
颜惊玉收回视线,没有再试图劝说。廖忱的话虽然难听,但也是实情,自己人微言轻,该说的已经说了,旁人要如何行事,已经与他无关了。
廖忱到底没有喝那碗酒,颜惊玉又撕了几块鸡肉,吃的很是满足。
酒足饭饱之际,后方已经换了几批人,又有声音传来:“咱们这次最好速战速决,捉到凤妖之后,我还要尽快赶去壶天。”
“齐兄不想拿朱雀神性?”
“那等神物,哪里是我这种散修能够肖想的。”这位齐兄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他朋友又道:“听说壶天的修真大会已经到了末尾,齐兄此刻怕是已经赶不上了吧?”
“我去壶天并非为了参加大会,而是为了观礼。”齐修士道:“左丘门主的幼子即将成年,会在明年春日举行成人礼。”
“齐兄与左丘家竟有渊源?”这人语带惊喜,那齐修士又是一笑,道:“岂会,只是我听说,这左丘小公子成年之时,他的师父会送他一把绝世宝剑,那宝剑……为当年的渡方仙君所佩。”
廖忱神色微凝。
“渡方仙君是哪个?”这次接口的是隔壁桌的少年,听声音年纪也不是很大。那齐修士倒也和善,道:“渡方仙君便是那廖姓魔头曾经最怕之人,壶天颜府颜惊玉,你年纪小,没听过他的名号也正常。”
这里面,有没听过的,自然也有消息灵通的,立刻有人道:“听这位道友所言,渡方剑竟然一直在秦尊主手中?”
“我也只是听说。”齐修士语气无奈,道:“听我娘说,当年廖魔头挟持一城百姓威胁渡方仙君与他一战,那一次危难之中,他曾经抱过我,我自幼便是听他的故事长大的,一直心驰神往,如今渡方剑重现于世,无论是真是假,我都要亲自去看上一眼。”
交流的声音大了一些,坐得稍远一些的修士也加入了讨论,扬声道:“莫非你便是衡阳城那个被廖姓魔头挟持过的小婴儿?”
那齐姓修士似乎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听说左丘幼子也是天赋异禀,年仅十七便已经是腾云之境,他一直学的剑法也是渡方仙君自创的流云飞絮,如今都练到第三阶了……秦尊主代友收徒,如今又代友转赠渡方剑,应当是要向天下宣布,让此子来继承仙君衣钵。”
话题很快被转移:“什么?他才十七,就已经是腾云之境?!”
“这左丘幼子我也听说过,他娘姓阮,深得左丘门主宠爱,甚至让他打小随母姓,小小年纪就破腾云,真是前途无量啊……”
“听闻渡方仙君当年也是数一数二的天才,这秦尊主应当也是看中了他的根骨,由他来继承仙君衣钵,真是再好不过。”
“怎么这些世家子弟,各个都是天才啊?!”
“哼。”
热闹的讨论之中,忽有一声冷嗤传出,分明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都听到,众人同时转去视线,有些还未挪脚的很快发现是方才劝大家不要去九嶷山的那桌,但这次说话的却是黑衣的那人。
有人道:“这位道友,似乎是对左丘家的小公子有些意见?”
“十七岁才入腾云,也配称得上天才?”廖忱语气刻薄,道:“当年颜祈三岁凤初,五岁琴心,八岁腾云,十五岁的时候便已至无相之境,秦仲游算什么东西,也配为他收徒?这等资质,真是辱没门楣。”
颜惊玉微微瞪圆眼睛,用疑问的眼神去看廖忱,不明白他为何会加入这等无聊的讨论。
“那颜惊玉竟是如此厉害?”
颜府灭门之事毕竟时日太久,这些修士里面打眼一看就没有几个修炼过百年的,对于颜惊玉的事情多是从别处听说,自然不可能如此详尽。
这其中,倒是也有了解一些的,接口道:“我听家师提过,渡方仙君生来自带天命瞳,乃天道选中之人,天资更是非同凡响,不说百年千年,那等根骨,甚至可以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廖忱用赞赏的目光扫了对方一眼,道:“确可称得上前无古人。”
那接口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齐修士跟着道:“上天不公啊!他修苍生道,济万万人,为自己的本命剑取名渡方,渡尽灾厄与劫难,可却未能渡得了自己……若他还活着,廖忱也不至于如此嚣张,以他的资质,定然早就踏羽成仙!荡尽万千妖魔!”
他仿佛是从未遇到过如此知心之人一般,忽然端着酒来到了两人桌前,敬向廖忱,道:“你说得对,这世上,无人配继他衣钵,无人配为他收徒,渡方仙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还算硬朗的汉子双目泛红,不光颜惊玉目瞪口呆,就连廖忱都怔在原地。
他顿了顿,重新取了一个干净的碗,倒了茶水与对方碰,道:“以茶代酒。”
“无碍。”齐修士重重与他碰了一下,廖忱手中的茶水纹丝未动,他的却是洒落出来,在泼到廖忱碗里之前,又原路返回。齐修士情绪激动,完全没留意到这一点,仰头一饮而尽之后,豪爽道:“只要你仰慕渡方仙君,我们便是兄弟!”
说罢,他直接拉着凳子在廖忱身边坐下,道:“我叫齐慕方,不叫齐慕玉是怕冲撞了仙君名讳,你叫什么?”
他好像满心满眼都是廖忱,完全没发现坐在对面的颜惊玉。
颜惊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在他身后,齐慕方的朋友正习以为常地叹着气,独自倒酒。
廖忱眸色幽暗,笑容和善,道:“我名……”
“他叫廖慕祈。”
颜惊玉抢先打断了他的话,在两人投来视线的时候又火速地道:“我叫颜慕忱。”
廖忱似笑非笑,齐慕方却在看到他的脸时,一下子呆在原地。
方才他一直坐在颜惊玉后面那桌,刚好与他背对背,过来之后也完全没看他一眼,此刻一下子对上这么一张具有冲击力的脸,大脑一瞬间空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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