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他站在天桥之上,和三位好友告别,用力挥着手,不忘提要求:“别忘了帮我收集一些鎏金草的草丝,回来让娘帮我做好看的衣服!”
“我们是去拼命的!”凌丹南没好气:“你就知道好看!”
“别忘了别忘了!”
最终还是曾华采笑了一声,双手放在唇边,道:“知道了,还有绮霞草,霜华棉,都记住了!”
廖忱停在了他的面前,他凝望着面前的颜惊玉。那一年的颜惊玉唇红齿白,粉雕玉琢,他的日子实在过得太好,即便已经二十岁了,看上去却仿佛只有十几岁,嫩生生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颜惊玉并未在天桥上久留,很快便飞身跃下,身影蹁跹若惊鸿,落地之时却又十分轻巧,偶尔有路过的世家看到他的身手,都开口笑骂:“伤好了吗你!又在现眼!”
颜惊玉哈哈一笑:“那小魔头怎么可能伤得了我,早好了!”
“小魔头?”有人道:“你跟廖忱到底谁大?”
“当然是我大!”颜惊玉落在河中小船上,脸不红气不喘地道:“我八月初十,他十月初八。”
“……”满嘴荒唐。
廖忱瞪了他一眼。
他始终停在颜惊玉的身边,他很清楚,只要自己伸出手来到他的时间之中,便会立刻被规则察觉。
他可以在隧道之中隐藏,但只要走出去,就必定会触发规则。
廖忱抿了抿唇,从乾坤袋中将文人英放了出来,低声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给他传消息,让他阻止颜庭轩踏仙?”
当年颜府之所以会惨遭灭门,归根结底,就是因为颜庭轩踏仙失败,如果他不尝试踏仙,那么颜府就不会怀璧其罪,颜家也永远都是壶天的顶尖世家,颜庭轩是至尊,他便永远都是少主。
踏仙,只要颜惊玉一人踏仙就好了,他就不信,以颜惊玉的资质还能踏仙失败。
“你,你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啊……”文人英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想了想,摇头道:“你如今在时空隧道,想要与他交谈就必须走出去,无论是传音也好,还是投递消息也好,都一定避不开规则。”
“肯定还有办法。”廖忱开始翻自己的乾坤袋,文人英心情逐渐诡异:“所以,你其实根本没想和规则对着干?”
“我跟规则对着干有什么好处?”
“……那你刚才说,啊,有本事,让他们来——”
在他阴森的注视下,文人英捂住嘴,廖忱冷冷道:“本尊思来想去,我本意是为了杀他,他可以死,我不能死,我还肩负着复兴凤族的希望。”
“……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廖忱继续翻着乾坤袋,忽然取出了一块能量晶体,是他之前逗颜惊玉要把他做成无方石时给他看的那些,他握在手中,看着在街上溜溜达达的颜惊玉,抿了抿唇,正要丢出去,文人英急忙道:“你不刻字吗?”
“刻字规则就知道是人为的了。”廖忱道:“巡时司卫翻遍整个隧道也会把我找出来。”
“那你准备怎么做?”
廖忱看着嫩生生的颜惊玉,安静了一阵,道:“此前我追杀他的时候,曾经意外和他一起被卷入雪域迷障,当时为了合作走出迷障,我们互相定了暗号,将能量石击碎,落地摆成乌龟的形状,便代表前方有幻妖,需要避祸,若是猪尾形状,则代表幻妖防备较低,可以强攻。”
“为何……不简单一些,用方形或者三角代替?”
“本来是这样,谁让他突发奇想画龟骂我,我自然也要骂回去。”
文人英捂着嘴笑了起来,廖忱似乎也觉得当年的两人十分幼稚,他再看了一眼那个眼眸流转,风流俊俏的少年,道:“他那般聪明通透,只要将此石送出,在他面前流淌成龟形,他自会清楚前方将有祸事降临。”
文人英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道:“那我们试试。”
他看得出来,廖忱愿意跟他说这么多话,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没什么信心。
他虽然长得是个小童模样,但到底也活了上万年,哪里能不懂小狗贼的心思,既然已经来到了此处,鼓励一下总没错的。
廖忱安静了一下,终于动手在能量石上面做了标记,眉目微凝,快速地抛了出去。
下一瞬,时空隧道之中蓦地出现了一个提着双斧的混沌人影,廖忱一动不动地蹲在里面,眼睁睁地看着能量石在将要出去的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挡住,落在了碎影重叠隧道之中。
他和小童紧盯着对方,听着那呼呼喝喝的混沌人影在耳畔来回走动,然后,收走了能量石,逐渐消失。
廖忱的脸色非常冰冷。
文人英好半天才道:“……他身边,被规则,限制了。”
“果然。”廖忱的目光朝上望去,双目幽深而宁静。
“何人……竟敢挑衅规则?!”
隧道之中,忽然之间涌入了大量的压力,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在扭曲着流光的时空之中睁开,文人英道:“不是一条规则……小狗贼,你摊上事了。”
“出来!”又一个声音说,分不清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是谁!胆敢在时空之中逗留,出来——!”
一团雷光落入隧道,带着浩瀚神威滚滚而来,像是要泯灭整个隧道之中的所有生灵。
文人英一头扎回乾坤袋,廖忱则毫不犹豫地运起灵力想要往外冲,身体重重地撞在隧道的规则之力上,琉璃盏当即破碎,清楚隐匿无望,他当即将身上的隐空幡和灵隐披风一起收了起来,直接一拳击爆了那团滚滚的雷光。
后退一步,看向天空中一双又一双窥视的眼睛。
“是小魔神……”
“吞了朱雀神性的那个?他的离火已经可以灼穿时空了?”
“他来干嘛的?”
“停在这里,是救颜惊玉的?”
“他们不是宿敌吗?我记错了?”
“不知道啊……”
“少废话,撵回去!”
回溯的时空陡然被迫重新流转,廖忱的身影被瞬间拉向未来,他瞳孔微张,强行用权柄稳住时空,同时再次运起灵力朝外冲去。
“不要不识好歹!”
强大的规则之力开始与他抗衡,廖忱猛地又被朝后拉了几个月,天空雷声轰鸣,一道修长的身影自空中坠落,在雷声之中被生生击溃。
那是正在踏仙的颜庭轩。
廖忱第三次朝外冲去的时候,时间已经又一次朝后,杜绮云抱着天魄,神色恍惚,颜惊玉和一众师兄师姐跪在她身边,双目赤红。
摇光谷一片死寂。
他握拳,终于忍不住道:“为什么?!规律级法宝只有另外一条规律才可以破解,为什么他的天命瞳会失效?!你们之间到底是谁想要他死?!”
“他怎么知道我们想让颜惊玉死?”
疑惑的声音传入耳中,廖忱的脸色陡然惨白一片。
他缓缓仰起脸,看向天幕中的那些眼睛,缓缓道:“你们……都想要他死?”
“当然!”一双眼睛稍稍放大,虚空被扭曲,像是有谁朝他走了一步:“规则不需要天命,颜惊玉不能踏仙。”
“……是这样。”在他身后,时间又一次飞速前行,他被迫朝自己时间狂奔而去,“因为天命瞳在他身上具象化了……你们接受不了,他踏仙之后,执掌天命。”
“不该有人执掌天命!”
“天命之人违背了规则本身!”
“我们粉碎了无数个天命之子,颜惊玉不过是其中之一。”
“不必与他废话——”
“他身上有朱雀神性,日后执掌火象权柄,我们还要多多交流。”
“小魔神,我们今日放你一命,且回你自己的时间,不要过问此事——”
“待你完全融合神性之后,你会明白我们为何非要他死。”
碎星殿中一如往昔,颜惊玉依旧在帐中安睡,呼吸轻轻。
空中忽然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扭曲,碎影旋涡一点一滴,极速成型,倏地从里面弹出了一道黑影。
廖忱猛地被规则之力推了出来,跌落在颜惊玉床畔,单膝支地,长发散乱,呼吸克制。
他低着头,五指有力地点在地面。文人英从乾坤袋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紧绷而压抑的面孔,“小狗贼……”
廖忱轻轻地呼吸,支撑在地面的手指逐渐收紧,嘴唇紧抿,下颌都因为用力而绷得紧紧的。
“你,你不如,还是……”
“原来是这样。”廖忱的声音很低,他的手指在身边紧握成拳,嗓音沙哑:“是规则限制了他,是规则不允许他登仙,是规则……”
他抬眸,望向前方,眼眸幽深:“毁了他……”
旋转的火刃再次出现,这一次,它的动作急促而尖锐,几乎一瞬间便灼穿了整个时空——
隧道之中,正要离开的规则之目忽然盯住了入口。
有两道光由远而近,一猩红带黑,一银中透金。
“那是什么?”
“魔剑敛锋……还有……”
“渡方……?!”
流光飞速涌动,两把剑同时向前刺出,剑光交融,凝结,绞紧,逐渐形成了一股巨大的风暴,绞得时空四壁的流光都在朝四周散开。
一双又一双的眼睛逐渐积聚起怒意:“小小魔神,竟敢违逆规则?!”
廖忱的身影猝然出现,在两把剑冲击出的通道之中疾速前行。
“轰隆隆——”
一道紫色雷光迅疾地朝他劈了过来,廖忱拧腰躲过的同时,挥手唤出护身法宝,他只顾埋头前冲,目光死死盯着正在和即将踏仙的父亲饮酒的颜惊玉。
颜惊玉唇边含笑,与父亲撞杯,从表情来看,像是在向温言软语地索要着什么。
“疯了,疯了!”
“天道法则互相矛盾又互相依存,唯有天命独立于其他法则之上,所有权柄皆要为它让道,廖忱,你救他,是在害你自己!!”
“你不想成为朱雀神了吗?!”
廖忱目光如注,又一道天雷狠狠击在他的身上,他躲避不及,身上的护身法宝当即破碎,他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唤出第二个法宝,继续前行。
敛锋与渡方卷着浩瀚罡气劈向了那些眼睛,廖忱在它们飞速远离之前再次来到了时空屏障之前,他盯着外面的颜惊玉,猛地使出全力朝上外面撞击而去。
正在与父亲说话的颜惊玉忽然回头,下一瞬,一道惊雷便狠狠劈向了廖忱。
廖忱闪身,被迫回退了一段时间,再次看到了颜庭轩踏仙而去的身影,不等他再次撞向时空屏障,又一道神劫劈在身边,廖忱快速给自己加了一个法宝,文人英躲在乾坤袋里,飞速地到处游走,将所有护身的法宝排成队地放在乾坤袋里,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他没想到廖忱都已经被赶了出去,规则都已经放过了他,他竟然还敢再来!
他和颜惊玉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这是要为了颜惊玉去死吗?!他刚才不是还在说,和规则对着干的人是傻子吗?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呢!
他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只不断地将护身法宝排排往前,颤颤巍巍:“小狗贼你一定要撑住,撑住啊……”
廖忱第三次回退时间,看到了颜惊玉抱着父亲的灵位,垂首落泪。
他咬紧了牙齿,唇角逐渐溢出鲜血。
……我会帮你。
若所有人都想要你死,我便偏偏要让你活。
若规则不许你踏仙,我便拼尽全力助你。
能杀你的只有我,旁人不能奈你何——
敛锋和渡方再次结合,不断地绞着时空中的留影,磅礴剑意汹涌地逼向那些眼睛,那象征着无穷戾气的猩红,还有曾经承载了无尽福泽的银华,将整个时空都绞得轻轻颤动。
规则之目越来越怒,廖忱一次又一次地回退着时间点,听到他们愤怒的声音:“蝼蚁之辈!!!”
“蚍蜉撼树!!!”
“执迷不悟!!!”
廖忱一言不发地撞击着屏障,他不断地躲避着神劫,不断地尝试着后退,一个时间点不行,那便下一个时间点,下一个时间点不行,再下下一个时间点!
而随着时间点的不断回退,他的呼吸也越来越粗重。
他又一次看到了假扮成自己和颜惊玉交手的易容者,看到颜惊玉扯去了他的兜帽,神色先是愕然,又猛地脸色一沉:“你不是廖忱——”
又一次看到了他白衣染血,与一群假扮魔族的黑衣人搏杀,看到他因为内丹受损而被人击倒,看到他愤怒而奋力地蹬开身上的人,看到他即便身负重伤也要竭力解救同门的身影,看到他的母亲再次激发天魄,天空被雷劫撕裂……
他不断地后退,可心中的愤怒却越来越深。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自己要一退再退,明明他是来挽回一切的,明明他是来提醒他避祸的,明明他想要阻止颜庭轩踏仙,明明他想让他像以前肆意鲜活、众星拱月……
可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竟然在规则的压制之下不断后退,他竟然眼睁睁看着那些事情在自己面前一次又一次地重现。
他掌握了朱雀权柄,就只能做到这样吗?
可却又有另外一股力量在质问他,你还能做什么?在神劫的力量之下,你还能做什么,现在退出隧道才是最聪明的做法,你不是很清楚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吗?廖忱,你往日惜命的劲儿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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