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无法直接针对凡人, 只能通过规则安排。”
“他不是凡人。”玄祖叹了口气,道:“出生便带有天命权柄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普通凡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还没发现吗?”老者道:“他的灯芯被人挖了, 若不及时修复,三日内便会魂飞魄散, 彻底归墟。”
廖忱浑身一震, 脸色惨白, 阮清婉在的时候, 他也在挨着天劫, 即便他竭力盯着对方,却依旧没有看到, 他被挖了灯芯……
阮清婉,是真的想让他死。
“你已经无法再硬扛神劫了。”老者道:“你在这里杀人,规则立刻就能引神劫灭你。”
廖忱强行敛下杀意,道:“灯芯,我现在要去哪里找灯芯?!”
他的脸上难看至极,他不知道颜惊玉的灯芯也曾经被人挖过,颜惊玉没有告诉过他这件事,或者,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玄祖缓缓伸出手,掌心赫然有一枚断裂的蚕豆一样的物品,廖忱猛地几步上前,又谨慎地停下脚步,他抱着颜惊玉,道:“条件呢。”
“没有条件。”玄祖道:“我说了,他是壶天的孩子,但他肉身已毁,灯芯难续,如今必须要找到一具新的身体,才可以重新安置魂灯。”
廖忱盯着他手中的灯芯,神色依旧带着不信任,他费劲地理解着对方的意思,好半晌才道:“壶天这么多人,随便杀一个就够了吧。”
他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情。
玄祖却再次摇了摇头,道:“普通人可以,他不行。”
“为什么?!”
“普通人归墟之后会溶于万物,入意念海搏杀吞噬成功者便可获得本源之力,重归人世。可他的归墟却并不入意念海,他是规律之子,需要绝对契合的肉身才可再生,否则为何这世间只有一个颜惊玉?”
“……那什么样的身体,可以安置他的魂灯?”
他眼中透出戒备,冰冷,还有质疑与探究。
“如今,唯一能与他魂灯契合的,只有凤凰一族的梧桐神木。”
那一瞬间,廖忱猛然间似乎醒悟了什么。
他终于明白,为何颜惊玉明明面目全非,他却依旧一眼认出了他,他在他的魂灯里面看到了自己的标记……不是他逼着颜惊玉去杀秦仲游那次打下的,而是非常明确的标记,有人告诉他,那就是颜惊玉。
他一直不知道那是谁,直到这一刻,他恍惚明白了什么……
他脸色越发惨白,却依旧语气平静:“我不信。”
我不信,这一切只是一个闭环,我已经回来了,我不可能让他再走一遍曾经的路,我绝不,绝不允许,绝不接受,我做了这么多的努力,最终,只是为他争取到了八个月……
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改变……
斗转星移,时间流转,百年光阴倏忽而去。
仓木山的小院又迎来了一个秋日,他立在对方身后,看着神色平静而温和、却独独没有那样惊人样貌的、在一百三十三年前的壶天城内被自己一眼认出并打晕,而在不久之后即将要和那个不知道该称为过去还是未来的自己碰面的颜惊玉。
“你的魂灯……”
对方茫然张望,他嗓音喑哑:“要灭了……”
他陪了他一百三十三年,他终于明白,为何颜惊玉会变成那个样子,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将他带到苍木山的人会是自己,原来将他变成废物的人会是自己,原来把一切都搞成最终那个结果的人,会是自己……
这一百三十三年里,他亲眼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一次又一次地失败,直到昨日,他还在努力地与自己抗衡。
未来的自己逼着他修炼,而此刻的廖忱,却只希望他可以放下一切,再也不要触碰仙道。
失去了天赋之后,这条路,原来,竟是这样苦。
秋叶飒飒,廖忱听到自己再次开口:“你接下来想去做什么?”
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他看着颜惊玉伸出手去,看着空中的落叶或青或黄,看着有一片擦着他的指尖滑落地面,跌在树根之畔。
落叶归根。
他说:“我想家了。”
须臾,他又问:“你呢?”
“我……想他了。”
——
颜惊玉只记得自己是被廖忱给打晕的。
他刚从灵床上睁开眼睛,迎面就被廖忱给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回到了犹如身在牢笼之中,五感全失的那一刻。
可他忽然听到了有人在喊他:“颜惊玉——!”
那声音无比熟悉,像极了廖忱。却又没有那么像,他印象中的廖忱,不会如此绝望,没有什么能将他逼到声嘶力竭的地步。
他不确定,却还是下意识朝虚空之中抓了一下。
然后猝然从床上惊醒了过来。
条件反射地低头去看自己身上。
睡衣单薄,床帏深深,他的呼吸却有些急促,有些莫名其妙地在自己身上胡乱摸了一下,总觉得那一瞬间似乎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身边没有人……
颜惊玉掀开床帏下了床,探头探脑地在碎星殿里寻找廖忱的踪迹,到处都没见到对方的人影,便走回去拍了拍血兽的脑袋,轻声道:“你大师父呢?”
血兽晃了晃尾巴,仰起头朝上面看了看。
“?”
颜惊玉迟疑着去裹了件斗篷,慢吞吞地走出碎星殿,在院子里走了一步,两步,三步……一定的距离抬头去看,果然见到男人一袭黑衣,正静静坐在屋顶上仰望星空。
最近下的都是碎雪,往往一夜过去地上只有一层白霜,再被太阳一照,便连那层白霜也看不到了。
颜惊玉也不确定自己到底睡了几日,只是发觉今日的星空很亮,尤其地亮,亮的仿佛是被水洗过。
他心情陡然也变得明亮起来,扭脸又去看廖忱,张开双臂:“喂,抱我上去!”
他的眼睛也亮亮的,带着些不自觉的骄矜和故意找存在感一般的试探,廖忱垂眸与他对视,颜惊玉毫不妥协地偏了偏头,凶巴巴:“快点!”
坐在屋顶上的男人伸出了手。
颜惊玉的脚尖顿时离开了地面,他迈开脚步轻巧地走上屋顶,一屁股在廖忱身边坐了下来。
除了他弄出来的动静之外,廖忱始终安静的像是死了一样。
颜惊玉晃来晃去地看了会天空,视线却不自觉地被此刻一反常态的廖忱吸引。
他换了一下姿势,先是将手压在膝盖上,支着下巴,后来又伸直双腿,蹬了一下屋顶的瓦片,故意把瓦片蹬的摇晃不休,哗啦哗啦,然后把双腿曲起 ,将双手压上去,歪头看廖忱。
却始终没有等来对方发出一声。
廖忱只是恍惚,平静,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那个是北斗七星吗?”
他忽然伸出手去指,廖忱反应了一下,沿着他的手指看去,道:“不是。”
他没有反问颜惊玉怎么会不识星象,颜惊玉抿了抿嘴,道:“是南斗星吗?”
“是望舒星。”廖忱望着天空,嗓音温和:“它总是围绕在月亮身边,有时候天空没有月亮的时候,看到它就能确定月亮的位置。它具有滋养阴灵、平复心境的功效。”
他想起了那无尽个午夜之中,从玉棺里面走出来的仙君,他披着长发,坐在院中,嗓音很轻:“我是水木双系的灵根,望舒星可以帮我加快灵力吸收,此前没有成功,一定是因为我没有利用望舒,接下来我会每晚沐浴此星,一定可以成功的。”
颜惊玉缩回手,忍俊不禁,道:“没想到你竟然还懂这些。”
廖忱望着那颗星星,没有再说话。
颜惊玉觉得他变了很多,明明还是那个人,可不知为何,他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对方的眼中却仿佛经历了无数个沧海桑田一般。
他有些疑惑,却又不知道怎么问,只能又去看星星。
风从身边略过,颜惊玉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下一瞬,便立刻有一个熟悉的黑色大氅落在了他身上,大氅太重,颜惊玉故意只拉了一边,靠近廖忱那边的肩膀,大氅从上方滑落。
廖忱伸出手,轻轻帮他拉好,颜惊玉仿佛刚刚才意识到一般,乖乖地伸出手自己拉住。
他隐隐明白廖忱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说些什么……
紫炎果和玲珑参是他帮着医修们炼成丹丸的,他太清楚那东西的效力了。
八个月是极致……难道,医修们在融入魂灯的时候出了岔子,只有一个月了?
哎,其实廖忱也不一定是因为他的事情才会如此低落吧,即便他明天就死在廖忱面前了,廖忱也不可能露出这种好像天塌了一样的表情,毕竟他可是永不服输的廖奇美啊。
“咳。”颜惊玉又拉了拉两边的衣领,犹豫了很久,才忽然笑了一下,用肩膀顶了顶廖忱的肩膀,道:“哎呀,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啊?不会是因为我真的快死了吧?”
廖忱一动不动,神色木然而平静。
“小美啊。”颜惊玉做出贱兮兮的样子,啧啧摇头道:“我是真的要死了,你就不要再白费力气了,虽然我也知道,你肯定是特别特别特别舍不得我……”
颜惊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着廖忱,后者正缓缓垂下头去,浓黑的睫毛和脊背一起朝下,仿佛有千钧重量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无法喘息,轻轻颤抖。
泪如雨下。
水洗一般的星辰无声漫上薄雾,颜惊玉反应了好半天,才手足无措地伸出手去,“那,那个,我,我说着玩的,廖忱,我,我知道我不配……你,你别别啊……”
廖忱只是将头压得更低,单手挡在眼前,肩膀颤抖,哽咽声声。
“那个,我,我发誓,我那个,我八个月内,我肯定,肯定能引灵入体,重登巅峰,我肯定能跟你一战,你别,别……”
颜惊玉的声音越来越小,“别这样……”
细密的雨丝若雾气一样笼罩了整个魔宫。
颜惊玉的头发上很快被染上了湿润的水汽,直到廖忱的发上也有细密的水汽沾染,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把雨伞,轻轻撑在他的身上。
屋顶上,颜惊玉缓缓伸出手,抚上了他的发顶,他不知道廖忱究竟压抑了多久,他不明白为何他看上去这般痛苦,这般委屈,这般懊恼,这般无力……
廖忱却好似真的崩溃了一般,蓦地伸手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将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绵密的雨丝将雨伞也打的湿润,却并无太大的雨声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回到了碎星殿,廖忱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发丝和脸一样湿漉不堪。
颜惊玉取来毛巾,给他压在头顶,拉着他在小榻上坐下,轻轻给他擦着头,又慢慢取过毛巾的边角,给他擦着苍白的脸颊。
他的眼睑通红一片,神色恍惚,低落,眼珠却在眼中显得更黑,幽幽寂寂,却有些空。
颜惊玉坐在他身边,捧起他的脸,廖忱安安静静地被他捧着,他看着颜惊玉,刚刚干涸的眼睛,似乎又要再次溢出晶莹。
“……行了啊。”颜惊玉用手指擦去他的眼泪,道:“我不是答应你了,明天就好好练剑,你让我怎么练我怎么练,我保证,余下的时间,肯定打得你嗷嗷叫。”
廖忱不说话。
他不似颜惊玉那样,一旦哭起来鼻子脸颊都会泛红,他哭完了,眼睛是红的,嘴唇是红的,那一向坚毅却又俊美的面孔却仍是瓷白一片,确切来说,在那些红的衬托下,皮肤隐隐染上了几分苍白,不是惹人怜爱的孱弱,却无端让人觉得,有点……
颜惊玉将视线从他嘴唇移开,低头去给他擦手,手指缓缓抚摸着他的手掌心,道:“我还有多久?”
“……八个月。”
颜惊玉蓦地仰起了脸,神色有些惊喜:“这么久?”
对上廖忱的眼睛,他轻咳一声,道:“是有点短,不过我嘛,你知道的,我是天命之人,我是规……”
“你不是天命之人。”
颜惊玉看向他,廖忱看上去又想掉眼泪,嗓音沙哑:“颜惊玉,你就是个倒霉蛋,你就是个,可怜虫……哪个天命之人如你这般坎坷艰难,哪个天命之人,如你这般,短命薄福……”
颜惊玉笑了一下,道:”怎么突然之间,为我这般不平……”
廖忱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眼尾又是一湿。
颜惊玉立刻伸手给他抹了抹,道:“还有八个月呢,八个月呢……不哭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明明成功了,却好像大受打击……觉得八个月太短,不相信我能踏仙,嗯?”
“难道你有办法踏仙?”
“……暂时没有。”颜惊玉道:“不过我会努力的!”
廖忱又想起了他不断地在玉棺之中掐诀,不断地变换着手势,地方,面前的秘籍功法换了一本又一本。
他想起他午夜时的崩溃,想起他捂着脸无助地弯下的脊背,他想起自己陪着他的日日夜夜……
从一开始就知道,以神木为他铸躯会发生什么。
他从不信,到抗拒,到尝试性地征求他的意见……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你……”
“救我。”他想起对方紧紧握住他的手指,他分明五感尽失,廖忱只能通过向他灵台传音才能与他对话,可他却用力抓住了他的手:“善人,请救救我,救救我,不管怎么样,我要活下去,让我活下去,我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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