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小枪手’基本上都是一些新人、兼职者、甚至是在校学生,以他们的资历,连我工作室的门都摸不到。”郑长临说,“孙子睿虽然名气不大,但好歹是个有几年经验的职业编剧,他有业内资源,才接触得到我的工作室。你刚才说得很对,这就是个层层分包的金字塔,而我,是站在塔尖上的人。这个圈子,向来是靠名气和实力来分配权力与利益。”
简疏文拿着郑长临给他的那张纸,看着上面的微信号发呆,“这就是……规则?”
“是,这就是游戏规则。”
“那些最底层的‘小枪手’拿着最少的稿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在作品上署,这对他们公平吗?”简疏文问。
“新人都是要吃亏的。不公平?忍着。想要公平,那就让自己变得更强,等坐到我这个位置,就好了。都是这样过来的。”郑长临道,“孙子睿就是太心急,他看《白日星星》爆火,想借《白日星星》这股东风炒作,提高自己的名气,翻身成为一线。想得太简单。”
简疏文手指捏紧纸张,问郑长临:“您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我?”
郑长临不急不缓地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说:“想让你回去转告孙子睿,我给他两个选择,一,马上撤诉,并发表道歉声明,承认这场闹剧是他自导自演,他从始至终都在撒谎;二,我手里有他找枪手的证据,我找人曝光他找枪手的事实,谴责他利用公众的正义感炒作,欺骗大众。二选一,让他选吧。”
疏文律师事务所。
“简律简律!我问到了!”戴着黑框眼镜的江笙急匆匆跑过来,差点撞到简疏文的桌子角。
“你慢点。”简疏文嘱咐道。
江笙来疏文律师所报道了,成了一名忙碌的实习生。张双蕊和简疏文都对他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但陈非对他的态度始终冷冷淡淡,好在江笙有点神经大条,没想太多,以为陈非只是比较慢热罢了。
江笙气喘吁吁地说:“简律,我拿着你给我的微信号,加了那个枪手的微信,问了他关于《白日星星》剧本的事。”
“他怎么说?”简疏文问。
“他说孙子睿确实拿过一份大纲来找他代写,但他不知道他写的是《白日星星》啊。”
“不是有大纲吗?况且写的时候角色名字总知道吧?”
“角色名字后来孙子睿全换啦!是有大纲,但孙子睿没让他看到完整的大纲,孙子睿找了不止一个枪手,每个枪手只能看到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的大纲,比如这个枪手写的是女二复仇的剧情,那么他就只能看到女二复仇这部分的大纲,其他一概看不到。”江笙一口气说道。
简疏文问:“《白日星星》那么火,他总该看过电影吧?自己写的剧情自己肯定能认出来,看的时候他就没怀疑过自己写的是《白日星星》?”
“他看了电影,也怀疑过,但是……”
“但是什么?既然怀疑过,就没想过要署名?”
江笙说:“我问了,他说枪手本来就不可能有署名,他不想争,省得得罪人,让自己在这行混不下去。”
简疏文有些头大,他捂着脑袋说:“脑壳疼。”
“简律头疼?”江笙马上去翻自己书包,“我这里有止痛药。”
正好这时陈非路过。
陈非瞥了江笙一眼,冷冷地说:“工作中逢迎是最没用的。”
“啊?”江笙拿着止痛药不知所措。
简疏文赶紧大步上前,主动接过江笙手里的止痛药。
“哇,江笙,我太需要这个了,谢谢!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简疏文对江笙说。
江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江笙看到张双蕊在搬东西,便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帮忙。
简疏文抓住陈非的袖子,压低声音警告他:“我警告你啊,对人家态度好点,事务所好不容易来了个可可爱爱的实习生,你别给我吓跑了!”
陈非冷眼瞥了简疏文一眼,“可爱?你看谁都可爱。”
“陈非你什么意思……”
……
关于枪手的事情,简疏文去找了当事人孙子睿,把茶馆里郑长临跟自己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孙子睿。
“是,我是请了枪手来写剧本,但是是我先写了剧本大纲,让他们去填内容。”孙子睿语无伦次地说。
“你为什么要对我隐瞒这件事?跟律师沟通的时候一定要诚实!不要隐瞒事实!不然律师没法打官司!”简疏文气得走来走去。
孙子睿冲到简疏文跟前,看着简疏文的眼睛诚恳说道:“郑长临给了我两个选择,他那两个选择我一个都不想选,简律师,我知道你厉害,你帮我创造第三个选择好不好?我们继续上庭打官司,你帮我打赢他。”
“孙先生,我必须实话对你说,现在的局面,这场官司很难赢。”
“怎么就不能赢了?”孙子睿吼道,“故事大纲是我写的!我有没有找枪手不重要,你作为律师只要在法庭上让大家相信,即使我找了枪手我也依然是故事的原创作者,这就够了!你不是胜率百分之百吗?你不是舌灿莲花吗?做到这点很难吗?”
“孙先生,这件案子我需要重新评估。”简疏文严肃地说。
孙子睿瞪大眼睛抓住了简疏文的衣服,“你想跑?”孙子睿质问,“简律师,你和我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所有人都认为你是我这一边的,我要是名声倒地,你猜猜你会不会一起挨骂?”
从孙子睿那里回来,简疏文脑袋十分混乱。
简疏文家,客厅。
时桐正在给自己削苹果,他拿着小刀,小刀倒影出他的脸。
时桐削的苹果皮非常薄,薄如纸片,且中间没断过。他绝对练过用刀。
“那个孙子睿威胁你?”时桐问。
“是啊,他说他要是挨骂我一定跟着挨骂。”简疏文说,“我不怕挨骂,我只是在想这件事现在怎么处理。”
时桐彷佛没听见简疏文后面那句话。
时桐削完皮,好心切了一小块苹果分给简疏文。
“如果是我,谁敢威胁我,我就把他杀了。”时桐把玩着水果刀,轻描淡写地说。
第33章 袁教授
“你别乱来。”说着,简疏文收走了时桐手里的水果刀,并道:“还有,别这么玩刀,容易伤着手。”
时桐随简疏文把刀收走,咬了苹果一口。
简疏文看着苹果上被时桐咬掉一口的地方出神,对时桐说:“下次,我帮你削。”
“随你。”时桐看着简疏文,不咸不淡地说。
简疏文把刚才时桐分给他的那片苹果三两下吃完,然后凑到时桐跟前张嘴说道:“还要。”
时桐这次破天荒地宠着简疏文,把自己手里的苹果递到简疏文嘴边。
简疏文专门挑着时桐咬过的地方下嘴,咬了一大口。
“你今天好奇怪。”简疏文说,“以前你都不会这样惯着我。”
“那是因为看到你今天因为张子睿的案子心情郁闷。”时桐说。
简疏文欣喜道:“你现在还会观察我的心情了?”
时桐挑了挑眉,“你很得意?”
“一点点得意。”简疏文笑道。他想今天的苹果真甜。
次日一早,简疏文去了趟方合大学,去拜访他的老师,袁伏英教授。
简疏文现在遇到了难题,第一反应是去找跟他关系要好的老师商讨。
袁伏英教授个子不高,身材有些微胖,看起来很面善,很和蔼,但千万不要被他的外表蒙骗了,他期末出题超难的,选他的课的学生挂科率超高。
袁伏英的办公室。
袁伏英笑呵呵地对简疏文说:“遇到难题了?”
“是。”简疏文诚恳地说。
“你这个案子,要赢也不难,你只要抓住重点在哪,不是重点的东西你不需要管。”
“重点?”
“对啊。虽然一开始郑长临默认孙子睿放弃了署名权,但他们没有就此签订书面合同,这就帮你省掉了很多麻烦。你要帮孙子睿要回作品的署名权,那么重点就是证明孙子睿是作品的创作人,创作人享有署名权。至于他们编剧行业那些弯弯绕绕的潜规则,你不用管;孙子睿有没有拿这件事来炒作,你也不用管。”袁伏英循循教导。
“可是……”简疏文皱起了眉,面露纠结,“可是孙子睿他自己也雇枪手,他不是创作人,至少不是唯一。”
“他是。”袁伏英斩钉截铁地说。
袁伏英转头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找到了一份文档。
“这是去年一起编剧署名权官司的案例,我本来是想在课上给学生们讲的,既然你先来了,我就先给你讲吧。”袁伏英和蔼地微笑道。
简疏文笑道:“老师,我正在打一场署名权的官司,您就找了署名权官司的案例,是不是在暗中偷偷关注我?”
袁伏英把手里的文档卷成筒状,在简疏文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说:“给你得意的,恃宠而骄是不是?”
袁伏英把文档递给简疏文,简疏文迅速浏览了一遍。
案例是关于去年一部很火的电视剧的,编剧王某凭藉这部剧获得了最佳编剧奖,然而事后,王某身边的两位助理编剧起诉了王某,这两位助理编剧说,剧本他们也有参与,而王某却没有在作品上署他们的名。最后的结果是,两位助理编剧输了官司,法院裁定,王某是这部作品的唯一创作人,理由是剧情大纲和人物设置是王某想出来的,两位助理编剧只是按照王某的大纲来写细节内容,对整部剧本的独创性贡献不大。
袁伏英在简疏文对面坐下。
袁伏英对简疏文说:“目前国内影视行业,编剧地位普遍不高,被侵权的情况也屡有发生,每年跟制片方打官司的编剧数不胜数。编剧的署名权向来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因为一部剧动过剧本的人非常多,哪些人有署名权,哪些人没有,需要有个界定,目前的界定标准是是否对剧本有足够的独创性贡献,也就是创意。出大纲和人物设置的那个是贡献了最大创意的人,一定享有署名权,至于其他基于大纲写作的人,那要看他在写作中有没有提供足够的创意。”
简疏文叹了口气,说:“但创意这种东西要怎么定量呢?贡献的创意是大是小、是多是少到底谁说了算?到了庭上,还不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袁伏英轻敲桌子,提醒简疏文:“疏文,这些你都不用管,记住我的话——抓重点。你的重点是证明孙子睿是作品的创作人。孙子睿写了剧情大纲和人物设置,那他就是《白日星星》剧本的创作人,至于他有没有雇枪手,这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呢,袁老师?”简疏文问,“孙子睿找了五个枪手……是,是要对剧本有创意上的贡献才能有署名权,但如果我都不去调查清楚,我怎么知道这五个枪手对剧本有没有创意上的贡献?如果有,那孙子睿就不是唯一创作人,五个枪手也应该署名,这才公平。”
这番话说得袁伏英生气了。
袁伏英抓起桌上的笔帽就往简疏文身上砸去,一抓一砸的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还好简疏文机灵,他迅速一闪,躲了过去。
简疏文眨巴眨巴眼睛,对袁伏英说:“老师,以前上课的时候你就老用粉笔砸我,这是砸习惯了,就算没有粉笔也要换个东西砸?”
袁伏英气道:“我为什么砸你你心里没点数?就你不听话!我在教你怎么赢官司,你在那乱七八糟说些什么?”
简疏文说:“老师,您误会了,我不是一定要赢官司。虽说我现在的胜率是百分之百,但我不会刻意去保持这个百分之百。我一直觉得律师不应该过分地去在意所谓的胜率。而且我感到很意外,老师,听说您跟郑长临郑老有些交情,我还以为您不想我赢官司呢。”
“你还好意思跟我说律师怎么怎么样?现在看着你,我觉得我的教育非常失败!”袁伏英黑着脸说。
简疏文委屈巴巴地问:“我又怎么了?”
“我的确跟郑长临有交情,但我为什么从头到尾话里话外都没有帮过他?因为作为一个合格的律师,绝对不能带入自己的个人感情!”袁伏英激动道。
简疏文赶紧露出谄媚的笑容,“啪啪啪”用力鼓掌,在那拍马屁:“老师说得真棒!”
“律师的职责,就是在遵守法律程序的前提下,帮他的当事人赢得官司,为他的当事人谋求最大利益。”袁伏英说,“至于公平?公平不是你一个律师可以判定的。你想为那五个枪手求公平,那是你该管的事吗?雇你的是孙子睿!”
简疏文没跟他老师硬碰硬,嬉皮笑脸地笑道:“我就想一想不行吗?”
袁伏英的情绪渐渐缓了下来,“再说,这世界那么复杂,到底什么是公平?什么是正义?其实很多时候是说不准的,你以为的公平真的公平吗?你以为的正义又真的正义吗?要是真的那么容易分清楚,你也不会被孙子睿摆一道,被他当成炒作的工具了。”
简疏文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对袁伏英说:“老师的话令学生醍醐灌顶、受益匪浅,学生一定谨遵老师教诲。”
“你就装吧!”袁伏英骂道。
从袁伏英那出来,袁伏英黑着脸把简疏文送到门口。
“我觉得你根本不会听我的话。”袁伏英说。
简疏文连忙哄道:“老师您说笑了,如果是这样,那我来找您干嘛呢?老师您说的每一个字对我来说都极其宝贵。”
袁伏英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去吧,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
简疏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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