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到给那么大的人当爹的年纪。”
“那可未必。”时桐闭着眼,说。
“车开稳点,别一停一顿,难受。”时桐吩咐简疏文。
简疏文转头看他,这人明明坐着自己的车,但那姿态,那气度,倒像是他才是车的主人,自己是他的司机一样。
简疏文气不打一处来。
“我也不想一停一顿,但下班高峰,哪哪都堵车,我能咋办?要不换你来开?”简疏文道。
“你还没到让我给你开车的身份。”时桐悠悠地说,口气跟个老佛爷似的,配上他这身打扮,更像老佛爷了。
简疏文无话可说,当场闭嘴。时桐的身份,是简疏文不敢往外说的。
时桐一开始是简疏文的客户,后来简疏文变成了时桐的床伴——这是时桐要求的,在这场关系里,时桐始终是主导者。当然,简疏文作为青年律师中的佼佼者,名声斐然,没有到要卖身给客户的地步,简疏文留在时桐身边,是简疏文自愿,时桐对简疏文从一开始就有着极致的吸引力,虽然简疏文并不想承认,毕竟哪个律师敢说自己见到客户的第一眼就怦然心动,怕不是要被赶出这一行。
到了简疏文住的金辉小区,简疏文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停车场没其他人,空荡荡的。
简疏文停好车,正准备解开安全带,突然,时桐握住了简疏文的手。
时桐手指冰凉,简疏文还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忙问:“怎么了?”
“你的车有遮阳帘吧?”时桐问。
“有。”
“用遮阳帘把挡风玻璃全部遮上。”时桐道。
“这是地下停车场,没有太阳,不需要遮阳帘……”简疏文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他耳尖微微泛红,忽然明白了时桐想干什么。
时桐看着简疏文,似笑非笑道:“我说我来找你上床,你以为我开玩笑啊?怎么,不愿意?”
简疏文转头看他,看了足足半分钟。半分钟后,车窗关紧,遮阳帘全部拉上,挡风玻璃被遮得严严实实,车内变成一个封闭空间。
简疏文调整副驾驶的座椅靠背,把椅子放平,并从驾驶座跨到副驾驶,手撑在副驾驶的皮椅两侧。
简疏文是北方人,大高个,时桐是南方人,个子比简疏文小,这样一来,时桐几乎完全被简疏文笼在身下。
简疏文盯着时桐一直看。
“我有什么不愿意?”简疏文笑道,“吃亏的又不是我。”
时桐“哧哧”笑道:“那也不是我。这事有什么吃亏不吃亏的?你伺候我伺候得舒服,我就爱你伺候。”
“我的荣幸。”简疏文把头低了下去,吻上了时桐的唇。
时桐心安理得地将手臂环上简疏文的脖子。
车内,荷尔蒙的气息拉满。
时桐闭着眼,时不时发出哼唧声,他是被进入的一方,也是享受服务的一方。
金辉小区16栋14层,14-3。
简疏文的家是两室两厅,北欧风格的装修,灰色主调,很配他律师的职业。
时桐坐在沙发上,简疏文半跪在他跟前,小心翼翼地用棉签帮他处理嘴唇上破皮出血的地方。
“快入秋了,北方天气干燥,嘴唇容易破,得用点润唇膏。”简疏文道。
时桐依旧老神在在,享受着简疏文的服务。
“有点饿了。”时桐道。
“附近有家粤菜馆,挺正宗的,我打电话叫他们送餐到家,我知道北方菜不合你口味。”简疏文马上说。
“简律变脸变得倒快。”时桐似笑非笑地说,“在事务所的时候还在质问我想干什么,恨不得把我赶出去;打了一炮,就变得这么温柔体贴了?”
“照顾你嘴唇破了嘛,现在还在流血。”简疏文随口一答。
“我知道你怕我。你知道我是什么手段,如果不是我胁迫你,你会跟我睡?”时桐闭着眼说,语气平淡。
简疏文拿着棉签的手一顿,心里某个地方一酸。
简疏文想说哪有谁胁迫谁?但他知道说了时桐也不会信。
“在事务所的时候我看到你,的确有些紧张,我担心你又来跟我提之前你提过的那些事情,你知道的,我有我的做人原则和职业道德,你让我去做的那些事,我死也不会做。”简疏文认真说。
“原则是什么,能吃还是能用?”时桐不解。
“不能吃也不能用,但那是我要遵守的东西。”
时桐微微一笑,倒是很快就接受,“行吧。简大律师伸张正义,扶助弱小,你现在网上名声多好啊,坏名声的事情,你不会做。所以以后我都不来找你做事了,以后我找你,纯为欲望,怎么样?”
“纯为欲望”这四个字让简疏文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无力反驳。时桐是什么人?别想在他身上要太多东西,尤其感情。
“这样最好。”简疏文硬邦邦地说。
次日早晨,疏文律师事务所。
跟别的大律所不同,疏文律师事务所是个人律师事务所,员工很少,基本都围绕着简疏文工作。
助理陈非给简疏文递上一个文件袋。
“法律援助?”简疏文问。
“嗯。”陈非惜字如金。
“上城区法律援助中心指派的?”
“不。”
“那是哪里的?”
“上城区监狱。”
把陈非的话连起来得到的信息就是:上城区监狱法律援助工作站向简疏文指派了一桩法律援助任务。
简疏文无奈道:“陈非,下次说话可以一次性说长点,多说一个字我不会扣你工资。”
监狱里有法律援助工作站,监狱服刑人员可以通过工作站寻求法律援助,由工作站来为服刑人员指派律师,被指派的律师无正当理由不可以拒绝。这次指派到的律师是简疏文。
简疏文打开文件袋,看案件数据。
“张凡生,去年12月底入狱,罪名敲诈勒索。”简疏文念道,“刑事案件?”
简疏文打得最多的是劳动纠纷案,这次来了个刑事案件。
“理论上说是刑事案件,但当事人坚称是劳动纠纷。”陈非还是听话的,这次的句子终于长一点了。
简疏文把数据看完。
“跟当事人见一见吧。”简疏文对陈非说。
律师在接受法律援助机构的指派任务后,必须在三日内与受援人进行首次约见,首次约见的任务主要是了解案件基本情况和受援人的诉求、签订委托代理协议和委托书等。张凡生目前人在监狱,故简疏文与张凡生的首次约见地点就在监狱。
简疏文在上城区监狱见到了张凡生。
第3章 N+1
张凡生面色苍白,身体瘦削,看上去像患过大病。
张凡生,30岁,但看上去却像将近40的人。数据上写张凡生是国内排名前十的某重点大学计算机系高材生,在校时获奖学金无数,一毕业就进入互连网巨头白余科技集团担任工程师一职,可如今的他目中无光,人无生气,一点也看不出曾经的意气风发。
张凡生面对简疏文缓缓说道:“我22岁本科毕业进入白余科技集团,在白余工作了六个年头,第六年的时候,我被查出扩张性心肌病,医生说这个病跟过度劳累有很大关系。”
简疏文点了点头,“我听说互连网公司压力很大,加班严重,996是常态。”
“何止996?”张凡生无奈道,“我们都是随时待命的,如果遇上网购节这种业务高峰期,员工甚至会在公司搭帐篷,直接住在公司。反正公司有食堂、健身房、理发店,什么都有,一辈子不出去都能活。”接着他苦笑了一下,习惯性地自我调侃:“我们没有加班,我们只有通宵。”
简疏文叹气,心想张凡生患扩张性心肌病的原因就在这里了吧。
张凡生接着说道:“不过我们的工资和奖金很高。年轻的时候觉得自己能拚命,能熬夜,加班算什么,钱多就行,直到后来生病住院,才明白用命赚来的钱最终都会花在保命上。”
张凡生的数据上提到了张凡生患扩张性心肌病这一点,为此简疏文还特地去做过调查,张凡生属于重症心衰,装过心脏辅助设备,进过重症病房,这期间花掉了大半积蓄。
“医院里花钱就跟烧纸一样。”简疏文说。
“那一年我因为生病,工作上有些力不从心,曾经连续请过一个月病假,主管认为我不适合再在白余工作,要求我主动离职。”张凡生说。
简疏文听到这里,微微皱眉,道:“这种时候不能主动离职。根据《劳动合同法》和《劳动法》的规定,员工在患病期间单位不能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如果员工在规定的医疗期满后依然不能从事劳动,单位不得不将其辞退,单位也应该依法向员工支付N+1的赔偿金。您在白余工作了6年,可以拿到7个月工资的赔偿金,可一旦您主动离职,就什么也没有了。”
单位辞退员工一般需要支付N+1的赔偿金。N是指工作年限,一年折合一个月的工资,比如张凡生在白余工作了6年,辞退他公司需要向他支付6+1,即7个月的工资作为赔偿金。但如果是员工自己主动离职,那么赔偿金是没有的,所以有些不良企业会耍一些小手段让员工在公司呆不下去,逼迫员工自己提离职,只是没想到白余这种大公司也会玩这一手。
“他们不想支付我N+1。”张凡生说,“从那时候起,我遭到了一系列不公正的对待,包括一系列威胁——监视威胁、背调威胁,他们打压我的绩效,阻拦我进行绩效申诉,在工作中强行挑刺。”
事情到这里还是一桩劳动纠纷案,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整起事件变了性质。
“您入狱的罪名是敲诈勒索?”简疏文问,“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第4章 罂粟花
“我没有敲诈勒索!”张凡生眼中闪烁着愤怒,他坚定地说:“我只是想合理地从公司拿到N+1的赔偿,但主管拿出我的绩效考核表,说我连续三个月绩效倒数第一,公司明文规定,这种情况员工理应自觉离职,把岗位留给更适合的人。”
简疏文知道那三个月期间张凡生动手术安装了人工心脏,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医院度过,因为病重,绩效倒数第一情有可原。可除去做手术的那三个月,张凡生生病之前在公司的绩效一直都相当不错,公司着急清除掉那些不能干活的人,但在张凡生这件事上,未免太缺乏人情味。
不过,人情味从来都是劳动市场最不需要的。
张凡生低下头,说:“我坚决不接受主管的劝退,就这样在公司跟他们磨了一段时间。突然有一天早晨,那是个周末,便衣警察敲开了我家的门,逮捕了我,罪名是敲诈勒索。白余科技控告我,说我在与部门主管常文恺三次洽谈离职补偿的过程中,采用敲诈的方式,迫使常文恺私下支付我补偿金35万元,以换取我不闹事、不举报的承诺。”
敲诈勒索35万元,即使最后钱没到手,犯罪未遂这罪名也是很大的,足够把张凡生判进监狱。
张凡生抬起双手,捂着脸,简疏文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没有敲诈常文恺35万!我没有做过那样的事!他们污蔑我!”张凡生大声说。
从监狱回去的路上,助理陈非开车,简疏文坐在后排,看案件数据。
“简律,我不明白,敲诈勒索这种莫须有的罪名,白余科技都拿不出来实质证据,张凡生怎么输的官司?”陈非问。
“对方的法务厉害呗。”简疏文头也不抬,边看数据边说,“陈非,你知道白余科技的法务部在网上又被叫作什么吗?上城常胜军。人家是专业团队,干一个的张凡生还不是轻轻松松?”
之所以叫上城常胜军,是因为白余科技坐落在京城市上城区,他们的法务部打官司很厉害,几乎无往不胜,故因此得名。
简疏文放下数据,捏了捏眉心。
“白余科技是上城区的纳税大户,他们在上城区法院打的官司,就没有不赢的。”简疏文意味深长地说。
“简律,回事务所还是回你家?”陈非问。
如果是在从前,简疏文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回事务所工作”,但这次不行,这次简疏文家里藏着人,简疏文惦记他。
“回我家。”简疏文说。
金辉小区,简疏文家。
简疏文回到家里,客厅里没有看到时桐的影子,卧室里也没有。
简疏文走进书房,发现时桐居然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翻着一本厚厚的书。
简疏文的书都是法律相关的,一本比一本厚。
时桐穿着简疏文大了一码的睡衣,用手撑着脑袋,姿态慵懒闲散,他那指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落在书上,抚过书上的字,画面静谧美好。简疏文停步在书房门口看着,不敢走进去,生怕破坏了这幅画。
然而下一秒,时桐就亲手撕碎了简疏文眼前的画——物理意义上的“撕”。
“撕拉”一声,只见时桐辣手摧书,把几页纸撕了下来。
“喂!”简疏文大惊失色,他冲进书房,赶紧制止时桐的举动。
“你干嘛?”简疏文心疼地把书从时桐手里抢过来。
“你平时就看这些东西?”时桐问,“这么多字,真的不会越看越烦吗?”
“你看着烦就不要看了!这是我的书,你不能撕我的书!”简疏文十分气愤,“古有晴雯撕扇,怎么,今天你也想效仿,来个时桐撕书?”
时桐嗤笑,“东施效颦的事我不干。”
时桐向简疏文伸出手,说:“给我。”
“什么?”简疏文一愣。
“我撕下来的那几页,给我。”时桐说。他的姿态高高早上,活像老佛爷现世,可惜他带了点南方口音,差了点味道,老佛爷应该没有南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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