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女人们显然有其他用处,有时会有一些买家来到这里,一个一个地看这里的女人,看到满意的就付钱带走。听说她们是被卖到红灯区去了,红灯区是什么地方,那时候的时桐不懂。
有一天,那些人来巡逻的时候,停在了时桐跟前。
一只大手捏住时桐下巴,左看右看。
“这男的女的?”一个声音问。
“男的。”
“可惜了,如果是女的,可以做雏妓。做不了雏妓,就只能卖器官了,可惜这张脸。”
“男的也有人要啊,有些人就爱男的。再等等吧。”
来到这里后除了恐惧之外,最让时桐惊奇的是,这些人讲的是汉语,自己听得懂他们的话。
当时的时桐还小,不理解这些人到底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直到长大后,时桐学了点历史,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
这些人是缅甸华人,有不少与当地人通了婚,是中缅混血,他们分布于果敢至缅北地区,这里华人比例非常高,他们用汉字也说汉语。如果追溯缅甸大量华人的来历,大致可以分为几类,一类是明清时留下的,一类是抗日时期远征军的后裔,还有一类是某党残部后裔。
第40章 往事2
在大院里的那段时日,时桐一开始以为是他人生中最暗无天日的一段时日,可他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不要以为这些人会好好养着时桐他们,不可能的,这些人以折磨人取乐,这些人给犯人套上狗圈,狠狠地饿上几天,再把这群饿狠了的人放到院子里,每个人后背粘贴编号,让他们去抢狗食,而这些人站在围墙上围观打赌,赌几号能抢赢。
时桐是11号,在大院里只会叫犯人的编号,不会叫名字,时桐被叫了很久11号,但时桐一直在心里提醒自己:我叫时桐,不叫11。
他不能忘掉自己的名字,他想如果把名字忘了,以后警察叔叔来解救自己的时候,自己都叫不出自己的名字,警察叔叔该如何送自己回家见爷爷呢?
狗食往院子中央一扔,饿狠了的犯人一窝蜂扑上去抢,饿鬼为了吃的什么都干得出来,为了那点狗食,这些人互相殴打、撕咬,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时桐跟着一群成年人一起抢狗食,在这个地方没有人会遵守尊老爱幼的美德,不会因为你是小孩就让着你,反而会因为你年纪小而欺负你。时桐经常抢不到食物,经常饿肚子,饿了他甚至会吃土。
有时也会有一两个犯人逃跑,但无一例外都被抓回来了,被抓回来的人下场非常惨,时桐亲眼看到有人被关进暗无天日的水牢,上半身被重重的木枷固定,下半身泡在臭烘烘的污水里,水里全是蚂蟥和蛆虫,把人的下半身咬烂;有人被扒光毒打,这还不算,被打得皮开肉绽后,长长的钉子钉入他们的后背,不是钉一两枚,而是钉满整个后背。
大院里人命不值钱,把人折磨死了就折磨死了吧,在最快的时间内把器官取出来就行。
尽管大院里的生活暗无天日,但时桐一直努力地苟活着。回家的信念一直在支撑着他,时桐每天都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句话:我是中国人,不是缅甸人,我是要回去的。
转机出现在夏日。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大院里的很多人开始光膀子,白天光,晚上也光,没办法,太热了,不光能热死。
然而东南亚这个地方,越到热的季节反而越不能乱脱衣服,这里属于热带雨林气候和热带季风气候,蚊虫猖狂得可怕,是脑炎、疟疾、登革热、基孔肯雅热等蚊媒传染病的高发地区,把膀子露出来,等于给了蚊子可乘之机,也是给了传染病可乘之机。
这次的传染病来势汹汹,越来越多的人高烧、昏迷,甚至死亡,不光大院里的犯人染了病,看守大院的打手们也没能幸免,打手们病倒了,就给了犯人们可乘之机。
染了病的打手虚弱无力,四个侥幸没染病的犯人趁这个大好机会抢了打手的枪,逃出了大院,时桐紧紧跟着他们,也逃了出去。
时桐是小孩,逃出来的其他四个都是成年男子,四个成年男子商量着如何回国,他们把时桐带上了,没有丢下他。
在小孩眼里大人是山,时桐以为只要紧跟着大人,自己就能安全回家。
直到有一天,四个大人带着时桐来到果敢集市。
果敢在清朝的时候还是中国领土,这地方以华人为主,四个大人在集市上找到一个当地华人,跟他商量了许久,像是在讨价还价。
虽然他们背着时桐,但从大院里出来的时桐早学精明了,时桐偷听了他们的谈话,才知道原来那四个大人要把他卖给这个当地人,用他换一辆可以开回国的汽车!
果敢虽与中国边境接壤,但这个地方在果敢自治区离边境线较远的位置,有辆汽车最好不过。
时桐转头就跑,慌不择路。
第41章 往事3
那几个要把时桐卖掉的成年男人在后面追,时桐吓坏了,疯狂地跑,哪里能跑往哪里跑。
时桐跑出集市,前面的路越来越偏僻,令人害怕的是,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近,时桐心中大骇,他看到附近有条河,河水湍急,时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纵身往河里一跳。
时桐以前常去村里的小河玩,他会游泳,所以才敢跳。追来的四个男人见时桐下了水,其中一个也想跟着跳,但被另一人及时拦住,那人说了几句话后,四个男人一起离开,放弃了追时桐。
许多年后时桐想起那天仍会感到后怕,因为时桐跳下的那条河在当地有一个名字叫杀人河,获此名字的原因是那条河里有鳄鱼,每年都会有小孩在河边被鳄鱼拖走,咬死,吃掉。四个男人在集市跟华人老板交谈时听到了这条河的故事,所以对这条河避而远之,但时桐没听到啊,时桐什么都不懂,所以他跳了下去。
时桐见四个男人走了,想游回岸上,就在这时,一个湍急的浪花打了过来,重重地拍在时桐脸上,差点没把时桐拍晕。
河浪来了。
几乎是一瞬间变天,天空乌云密布,黑云乌压压沉了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暴雨将至,狂风袭来,河上的河浪突然变得像怪兽一样恐怖,它们呼啸着朝时桐席卷而来,将时桐卷入水里,时桐想呼救,却被呛了几口水,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河水往时桐七窍里灌,时桐一会浮上来,一会沉下去,有几个瞬间时桐体会到了灵魂出窍的感觉,时桐觉得自己快死了。
如果自己死了,会有人把自己运回家见爷爷吗?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时桐如是想。
时桐被卷入漩涡中去。这条杀人河不仅有吃人的鳄鱼,河里的漩涡也是一大杀手,这条河的溺亡率相当高,游泳的人一旦遇上河里的漩涡,任凭水性再好,也很难活着回来。
但运气这个东西,真的不得不信,谁也想不到时桐这么命大,他活下来了。
时桐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冲到了岸边。
好消息是时桐成功上了岸,坏消息是他上的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岸,周围茫茫一片全是丛林,近处是丛林,远处是丛林,丛林后面还是丛林。
时桐懵懵懂懂,他以为他很快能从丛林里走出去,事实证明,是他异想天开。时桐这一走,就走了小半年。
丛林里地形环境复杂,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树木,没有标志物和参照物,哪怕是有经验的探险家也很容易失去方向感,更何况一个年幼的小孩。时桐在丛林里迷路了,一迷就是小半年。
这小半年时桐无论多少年后想起都记忆深刻。小半年里时桐从未熟睡过一次,因为他不敢,丛林里太多东西要吃他了。缅甸的原始丛林是巨型动物的天堂,有巨蟒、有毒蛇,有鳄鱼、有野象;这里的蚂蟥比人手还要大,一旦爬到动物身上,就会疯狂吸血;这里的蚊子比外面的大上好几倍,成群成群地聚在一起,飞过来就跟龙卷风过境似的。
这里能吃人的东西很多,人能吃的东西很少,野草有毒,蘑菇有毒,时桐每天做的就是匍匐在地上,观察食草动物都吃些什么,然后跟着它们去吃。
丛林法则就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为了活下来,时桐把自己活成了个野兽,以至于当他走出丛林第一次遇到人时,看见他的人还以为是森林里走出来了个兽人之类的东西,差点被他吓丢半条魂。
时桐是在冬天走出丛林的。说是冬天或许不太准确,缅甸的冬天一点都不冷,反而干燥凉爽、天气晴朗、气候适宜,比夏天舒服多了。
走出丛林后时桐最先看到的跟人有关的东西是一片墓地,乌压压一大片墓碑立在时桐面前,墓碑上刻的是汉字,但都是繁体,时桐只认得一部分。
正当时桐站在墓碑前认字的时候,一群人拿着祭品走来了,然后他们看到了时桐,时桐也看到了他们。
但时桐并未露出看到同类的兴奋与喜悦,正相反,他向这群人露出了戒备和警惕的眼神。
有了差点被同胞卖掉的经历后,时桐的疑心变得很重,这世上什么都不能相信,尤其是人。
时桐凶狠的目光太像野兽了,加上身体和头发脏得看不出人样,见到他的人纷纷吓退了好几步。
那些人一直盯着时桐看,让时桐非常不安,在丛林里这种一直盯着的目光是最令时桐恐惧的,意味着他被猎食者盯上了。
时桐感受到了危险,条件反射似的冲这群人张牙舞爪,目光凶骇,他捡起地上的石头朝他们砸去,边砸边骂脏话——这是时桐的习惯,他在丛林里砸野兽的时候也会骂点什么,他当然知道野兽听不懂人话,他只是觉得自己必须张口说点什么,他怕自己忘了人类的语言。
时桐骂了一句脏话后,那群人中类似首领的一个老人突然露出了惊诧的目光,随后,惊诧转为惊喜,他大声问时桐从哪里来,但时桐像只受了惊的野兽,只知道攻击人。
最后,这群人像抓虎崽一样把时桐抓了回去。
这些人把时桐抓到一个村庄,这个村庄建得跟中国的村庄一模一样,里面的人都说汉语,见村长去祭拜结果抓了个小孩回来,个个都很好奇,纷纷来围观这小孩。
村长叫杜国胜,一听就是中国人的名字。杜国胜年纪很大了,比时桐他爷爷还大,长得威严端庄,是很正派的长相。
杜国胜对时桐很好,帮他洗澡、理发、捉虱子,还亲手缝衣服给他穿。
杜国胜让时桐想起他爷爷,尽管如此,时桐依然不敢轻易相信杜国胜,他怕杜国胜又把他给卖了。
时桐时时刻刻都在观察杜国胜跟哪些人有接触,这些人有没有可能是买卖小孩的;时桐还经常搞一些小动作,来试探杜国胜对自己到底是假惺惺地做戏还是真的心存善意。
时桐这些小动作杜国胜都懂,杜国胜没跟时桐计较,一如既往地对时桐。时间长了,时桐才渐渐接受了杜国胜,愿意上桌跟他一起吃饭——之前时桐都是躲在墙后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一边狼吞虎咽。
在杜国胜家里吃了一段时间饱饭,时桐终于胖了一点。
一次吃饭的时候,杜国胜问时桐:“你真的在林子里独自过了小半年?”
时桐点了点头。
杜国胜惊叹道:“你一个小孩,太不可思议了。这里的树林是地狱,当年我们一群当兵的,都有大半走不出来。第一次见到你的那片墓地,埋的都是我的战友,那还只是小部分找得到尸体的,大部分……尸骨无存。”
时桐边吃边问:“你当的是缅甸的兵还是中国的兵?”
杜国胜布满皱纹的脸微微一笑,“当然是中国的兵,我是中国人。”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回不去了啊……”杜国胜的语气掺杂着复杂的感情,他从敞开的大门往外看,看向天空那几片云,沉默了许久。
那时候时桐年纪小,还不能理解杜国胜语气中绵长的忧愁与无奈,他只是奇怪为什么杜国胜说自己是中国人却又说自己回不去,直到很久以后时桐也跟杜国胜一样的时候,他才明白杜国胜的心情,才知道那句“回不去了啊”有多么沉重。
很久以后时桐才知道杜国胜那一个村子都是什么人,他们是抗日时期滞留在缅甸的远征军老兵及其后裔,但当时桐有条件通过读书了解那段历史的时候,这个村子早没了。
得知时桐是被拐来的中国小孩后,杜国胜义无反顾地对时桐说:“我们送你回家。”
“真的吗?”时桐喜出望外。
“真的。”杜国胜露出慈祥的笑,他告诉时桐:“我们救过不止一个像你这样被拐卖到缅甸来的人,有小孩也有大人,我们把他们送到边境线,只要到了边境口岸,就安全了,就能回家了。我们自己是回不去了,但我们能把别人送回去。”
时桐来到缅甸之后第一次激动得哭了出来。
几天后,杜国胜开始为送时桐回国做准备,村子里的几个年轻后生自告奋勇地加入队伍,这些后生都是远征军老兵们的后代。有个跟杜国胜一样年纪的老奶奶拄着拐杖,把几件衣服和一些吃的送给时桐,听杜国胜说,这个奶奶当年也是远征军的一员,她是医疗兵。
杜国胜找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在杜国胜的讲解下,时桐才知道,原来自己跑进丛林,在里面毫无方向地乱窜,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越走越往南,进丛林之前他在果敢,现在他在小勐拉,隔壁就是大名鼎鼎的金三角。
有了杜国胜,时桐以为自己回国在望,饭都比以前吃得香,晚上做梦都是美梦。但命运格外喜欢玩弄人,一个叫坤应莱的人的出现,把时桐的美梦彻底打碎,取而代之的,是一段长长的噩梦。
第42章 往事4
缅甸是二战之后军阀混战最久的国家,盘踞在缅北的几大军阀几乎都是华人武装力量,缅北贩。毒、人口买卖、电信诈骗的团夥之所以那么嚣张,就是因为他们有这些武装力量做保护伞。
坤应莱是缅甸军阀之一,那个时候他的主要活动地盘在金三角,从事贩。毒生意,有事没事跟别的军阀打打仗,欺负欺负周边老百姓。
坤应莱是在时桐和杜国胜准备出发的前一天出现的,这天,坤应莱派兵把杜国胜所在的村子围了起来。
杜国胜脸色一变,叫时桐躲在屋子里藏好,自己从床底下抽出一把步枪。杜国胜手持步枪,走出去面对坤应莱。
时桐从窗户缝里看到了外面的场景,村里所有年轻人都出来了,个个手里都拿着枪。他们是军人的后代,家里藏几把枪不稀奇。
坤应莱坐在马上,当时的他35岁。坤应莱穿着军装,意气风发,跟人想像中不一样的是,坤应莱并非凶神恶煞的模样,光从相貌来说,他长得有些文气,有国文老师穿军装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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