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比陆峥寒更知道沈瑾玉的少爷毛病了。
挑食鬼。娇气精。
被人纵得身娇又肉贵,也就只有陆生受得住他的坏习惯。
大概是因为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的缘故,上菜很快。
午餐久违地由主厨亲自操刀,做的都是对外菜单上没有的、和时节相匹配的菜肴。
前菜是茭白酿虾肉,搭配得脆甜消暑。热菜是XO酱蟹肉双色芦笋和松露乳鸽,汤品则是葛仙米竹笙莲蓬汤,味道都相当不错。
因为有小朋友在场,甜品师还额外做了一份玉桂苹果芭菲。
沈瑾玉埋着头,呼噜噜地吃,像是真的很饿很饿那样。
他不敢轻易再开口,提心吊胆了一顿饭。
不过也幸好陆峥寒什么都没再说。
陆生摆着一副无事发生过的样子,温声地提醒着沈瑾玉,他的芭菲要放在饭后吃。他和平时一样,就好似刚刚那句告白也是他“实战演练”的一部分,只是主语略有错位,但不重要。
沈瑾玉在心里偷偷嘘一口气。
他偷偷瞄了陆峥寒一眼,又被人逮了个正着。
陆峥寒笑着问他,怎么了?
沈瑾玉摇摇头,忙说,没什么。他觉得这个反应不好,接着又装成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说他等下要去玩那个吓死人的过山车。
陆峥寒笑着,都说好。
他对沈瑾玉的要求很少说不好。
但这次他并没有陪小朋友一起去,只是在一旁等着。
过山车朝又高又远的地方一路开走,站在原地的陆峥寒被压缩成一个微乎其微的小黑点,而后被尖叫声覆盖。好远好远,谁也看不见谁。
沈瑾玉刻意把自己的精力挥霍得一干二净,顾不上陆生的反常和走神。
等他们离园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
不知道是哪里的舞台有嘉宾正在表演,远远传来的女声倔强且有力。她在唱:请你不要阻我喜欢你,明明是爱但你未说话你扮作闪避。
是吴雨霏的《明知做戏》。
好似谁的暗恋用力到快要公诸于世。
陆峥寒的侧脸这时正被西斜的夕阳包围着。落日就像是融化了奶油一样,将他的表情被藏在里头,让人看不清,不知道甜腻腻的奶油里包裹的是甜还是苦。他唇边只带一点点的笑,很淡。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游乐园。
落在远处的歌词也正好到了“其实我亦怕是错摸心理”这一句。
沈瑾玉早就把自己折腾累了,没再叫嚣着要开那部拉风的NSX。他迷迷糊糊地在副驾驶位睡着,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想,大概又是陆峥寒把他抱回来的。
他晃晃悠悠地往外走,从书房的门缝里断续传出来陆峥寒的声音。陆生流利地切换中英文,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又在开他那些永远开不完的会。
他今天陪沈小少爷足足玩了一整天,也确实做到了沈瑾玉要求的那样,没有任何一个电话拨进来打断他们这场“约会”。但工作从来不会凭空消失,成年人的世界总刻不容缓。
沈瑾玉悄悄地下楼,探头探脑地问家政阿姨,问能不能辛苦她给陆峥寒准备一份夜宵。
“就上次吃的那种,用鸡蛋做的,甜甜的,很好吃……”他双手一起比划,又想不起名字来,有些急。
“鸡蛋糊糊对吧。”
阿姨笑着说好,动身去厨房里准备。
沈瑾玉趴在厨房门边看,他想了想,又问阿姨,之前的熬凉茶的药材还有没有剩下来。
他觉得自己湿气有点重,总觉得哪里都不太痛快,心情也很糟糕,总想发脾气。所以他想喝一杯祛湿茶,给自己的“祛祛湿”。
阿姨被他逗笑:“别是生病了吧?和陆生说了吗?”
“哎……你别告诉他。”
沈瑾玉连忙压低声音,做贼似的:“阿姨,夜宵就麻烦你给哥哥送上去,我……我要睡觉去了。”
他悻悻地溜回自己的房间里,又赤着脚在地板上走了几圈,接着自暴自弃地爬上床。沈瑾玉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看了几秒,索性把眼睛也闭上——
被子一把蒙到头上。
遇事不决,那就睡大觉。
第二天陆峥寒走得也早,是让司机将沈小朋友送来学校的。
司机像是被特地吩咐过那样,沈瑾玉刚打开车门,他就解释,是陆总今天有个特别重要的会要开,只能先走。
沈瑾玉关上车门,“哦”了一声,只说,我知道了。
他没像之前那样,要蛮不讲理地发脾气。他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来努力说服自己,但苏酥不经意说出的话就像是在刻意提醒着他什么——
于是沈瑾玉急于反驳。
他要反驳,反驳苏酥,也要反驳自己心里头那些奇怪的按不住的苗头:
“都说了,不是这样的!”
他也不知道是在急什么,“我是和陆——”
苏酥一下子就捕捉到沈瑾玉没说完的那个名字:“不是……你、你和陆叔叔去约会啊?”这句话刚说出口,连苏酥自己都觉得荒谬。
沈瑾玉犹豫了几秒,只好点头。
苏酥语气错愕,不敢信:“他……真答应啊?”
沈瑾玉接着又微乎其微地点头。
“这……”
苏大小姐的表情忽然就微妙了起来,欲言又止的。
第22章
沈瑾玉喝他的冰奶茶,低着头,闷声闷气地:“所以我才说,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又不早说……”
苏酥也难得有些卡壳,表情一言难尽。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哈哈笑。
她花了好一会,又好一会,才艰难地将这个劲爆得过了头的消息给彻底消化下来。
实话说,她确实很难将自己认知里的那个陆峥寒,那个精英到连嘴毒港媒都挑不出刺的陆生,那个眼光手段都了得、赚钱速度甚至比呼吸速度还快的陆总,去跟沈瑾玉嘴里头的那个既没情调又不懂恋爱的傻瓜蛋,打上证据确凿的等号。
但真的会有这样的可能吗——
在商场上明明是那样游刃有余、生着一副玲珑心肝的一个人,居然会连约会步骤都需要别人来参谋……
隔了一会,苏酥压低了声音,小声地问:
“陆叔叔他……真没谈过恋爱啊?”
她看向沈瑾玉,面上还有些按捺不住的八卦心思。
沈瑾玉“唔”了一声,也不太确定:
“应该是的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本来就像个工作狂一样的嘛,而且也很忙……”
他顿了顿,又开口,用一种寻求赞同的询问语气问苏酥:“就没时间谈恋爱呗,也、也挺正常的吧?”
苏酥说:“话是这样说啦,就是挺让人没想到的……”
陆生二十又九,家世人品都出挑,感情史到如今居然还会是一片空白,听也觉得诧异。
沈瑾玉静了一瞬,也没头没脑地附和:“是哦。”
他莫名其妙地哈哈尬笑几声。
“不过是陆叔叔的话……”
苏酥摊了摊手,索性用一种放弃思考的语气,“那好吧!”
她表情很是狗腿,又说,“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苏酥对陆生总保有一丝敬畏,不敢胆大包天来揣测。
且陆峥寒对沈瑾玉是怎样的纵容,在港岛的上层圈子里早不算是秘密。
虽然陆生会陪沈瑾玉玩这种过家家一样的“约会游戏”,确实是有够离谱,但话又说回来……苏酥瞥一眼正在和西蓝花作斗争的沈瑾玉。
这倒霉孩子,傻里傻气的,完全就是那种被人骗了都不知道的那种小笨蛋。
陆峥寒好歹身为长辈,总不至于真有这种想法,还要用这种拙劣手段来蒙骗小朋友……吧?
思考再三,苏酥还是把自己心里头那个荒唐的念头给摁了下去。
大概是自己最近真是三流狗血泰剧看太多了。
“不过没谈过恋爱也不是坏事,说明陆叔叔很专一嘛,不是滥情的那种类型。”苏酥转又说,语气里还有些欣赏,“他这样的,现在很少见啦。暗恋喔,我国中才搞这套。”
沈瑾玉又哼哼唧唧:“反正谈恋爱又不是什么好事……”
“哎!你懂什么呀!”
苏酥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往下说:
“不过啊,居然连陆叔叔都觉得难追……”
她突然冲沈瑾玉挑了挑眉,好事地揶揄:“居然还有人比你还难搞?”
沈瑾玉:“……?!”
“关我什么事啊!”他顿时大惊失色,舌头都打结,“我、我哪里知道啊!我和他才不是——”
他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像是被呛了下,咳了个不停。
手里的黑色的塑料筷也拿不稳了,哐当一下,掉在餐盘上。
苏酥赶紧给他递水,看他这狼狈模样,好笑地问他在激动些什么。这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陆生其实要追的是他本人一样。
沈瑾玉顾不上说话,摆了摆手,咳得一张脸都红。
他闷头给自己灌水。
他是一条苦恼的泡泡鱼,咕噜又咕噜。
沈瑾玉突然又想起来,那天他耍赖,非要赖在陆峥寒房间睡大觉,那时候陆峥寒也问过他相似的问题。他问,怎么会觉得他和别人约会过。但那时候,沈瑾玉没答案,好像说yes还是no,都有些微妙的奇怪。所以他没回答。
沈瑾玉后知后觉,要这时候才在心里怯怯地想:
是了,都这么多年了,他是真的从没见过陆峥寒谈恋爱的样子。
他也居然从来没觉得过这件事是奇怪的。
早年间,陆峥寒连半个亲密女伴都没有,所有的应酬场合,他总是孤家寡人地一个人去。陆生风流倜傥地霸占话题中心,偏偏没半点桃色绯闻作陪,聊什么都显得寡淡。
他也从不太逗留得太晚,甚至赶得上回来给家里的小朋友检查功课。
自然,小时候的沈瑾玉也黏陆峥寒黏得紧。
一旦见不到人了,他就要闹。
娇贵的小豆丁总是爱哭的,瘪瘪嘴的功夫,金豆豆说掉就掉。
不过他也好面子,只会躲着人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鼻子和眼睛都揉得红,像是从哪里吃了天大又地大的委屈一样,也就只有陆峥寒能将人哄好。
过去多的是陆生风尘仆仆地从酒会回来哄人的场景。
他摸黑进入沈小少爷的领地,在鼓起的被窝里把不高兴的小朋友捞出来。小狗的眼睛圆乎乎,瞪着人,眼泪堆在弧度漂亮的长睫毛上,连月光的倒影都泡得湿漉漉。真不知道他是哪里蓄来的眼泪,淌都淌不完。
幸好陆生学东西总是快。
他一向知道怎样快速哄好怀里娇气的小朋友。
他可真是要把人惯坏了。沈瑾玉窝在陆峥寒的怀里,小声地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勉强才算是原谅。他要和陆峥寒拉钩,说等他长大就要跟着一起去。他不喜欢一个人在家里等,他也要快快长大。
陆峥寒看他,笑着都说好。
他承诺,他会等沈瑾玉长大。但他转又说,长大之后总会有很多烦恼,所以建议沈瑾玉可以再多考虑一下。
不过那时候的沈瑾玉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只是想霸占他的峥寒哥哥,太害怕再次被人丢下。
所以他试探,要陆峥寒一遍遍地给自己承诺。他要一顿晚餐,或又是小小的礼拜日,再到任意工作日里的突然袭击。可惜陆生无底线,都纵容。沈瑾玉对陆峥寒的要求和底气,随着他的年纪一起长大——
于是乎,一个敢纵,一个敢闹。
小少爷的骄纵脾气也渐见雏形。罪魁祸首偏还乐在其中。
沈珠华在无意中看到过他们的相处模式,私下提醒过沈瑾玉,让他别仗着自己年纪小就为非作歹,别太影响陆峥寒了。她说,陆生是有正事要做的。
沈瑾玉表面应承,但不爱听,于是拿着亲姐姐的原话去问陆生,问他,自己是不是有打扰到他工作或生活。小朋友那时候气鼓鼓的,二话不说地,就在书房里将陆生堵住。
他年纪轻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大脾气。
他抱怨,尚还在变声期的嗓音混淆着孩童的清脆:“姐姐说我会烦到你……峥寒哥哥,是这样吗?你也觉得我很麻烦吗?”
“不会。”陆峥寒笑着这样告诉他。
他蹲下了来,视线和沈瑾玉齐平,一双眼眸比夏季里的阿马尔菲海岸的日光要更温柔:
“小瑾,有你在我身边,我很高兴。”他说。
沈瑾玉马上踮起脚,要强地要和他的峥寒哥哥一样高。他要问:“真的吗?真的真的吗?”
陆峥寒说当然。
他和沈瑾玉说话的语气总很温柔,像是在哄人,好像把这辈子的好脾气都用在了这里。他接着又说,对沈瑾玉说,我喜欢你在我身边的,小瑾。
于是沈瑾玉也笑眯眯,心满意足地说他也是。
“我也好喜欢峥寒哥哥哦!”
“好喜欢!”
想来沈瑾玉真是很好哄,他高兴地和陆峥寒分享了他最爱吃的栗子小蛋糕。那他年纪还小,小蛋糕在他的世界里也分量颇重。但他选择和陆峥寒分享他的整个宇宙,用喜欢的名义。
但当时他们的喜欢都给得太轻易,只以为是分享零食或玩具的关系,分不清这里头的暧昧含义。
就像是水果罐头超过了保质期总会变质,绿霉总会有从糖水里滋生的那一天。那么,喜欢呢?过去的“喜欢”,和现在的“喜欢”,都还能放在同一个分类和范畴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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