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玉想，陆峥寒说得没错，长大并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当时他能仗着年纪小，问陆峥寒所有他想问的、想知道的问题。但现在，却好像不能了。有太多的问题他只能自己解决，好多事情悄无声息地都变了——
就连他们的“喜欢”都变得不纯粹了。
苏酥这时候见沈瑾玉不搭话，又忍不住开始八卦起来。
她问：“瑾玉，你知道陆叔叔喜欢的人是谁吗？”
“我不知道。”
沈瑾玉还在忙着去捡那双筷子，低着头，声音里有点莫名的烦躁：“他又不肯告诉我，还骗我……”
苏酥遗憾地噢了一声，但也没放弃：“那有说过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嘛？”
“他喜欢……”
陆峥寒喜欢——
年纪小的。不听话的。
这是陆峥寒亲口说的。当时他话里带笑，让人分不清这句话里到底几分真又有几分假。沈瑾玉也只当是玩笑，从没往心里去。
谁又会平白无故地把一句玩笑话当真呢？
沈瑾玉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下来：
“我不知道，他没说。”
像是怕苏酥还要再问，沈瑾玉表情有些不自在，像心虚：“反正你别和别人说这件事……”
苏酥比了个OK的手势，俏皮地说没问题。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怎么还会有陆叔叔追不到的人呢……”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沈瑾玉哼了一声，不知道在赌气什么：“反正我也不知道。”
他刻意强调：“我反正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他什么都不要知道。
第23章
最后也还是司机来将沈瑾玉载回家。
沈小少爷今天不迟到了，难得提早了五分钟到校门口等。
他躲在罗森便利店里，半扇冰柜门开着，大概起一些自欺欺人的遮挡作用。沈瑾玉大半个人都站在了里面，低着头，一本正经地皱起眉，像在绞尽脑汁地研究那瓶紫色包装巨峰葡萄汁。
是红白色的logo。
上面印着罗兰紫和扁豆紫的葡萄串。肥硕饱满。
繁体中文字笔划太多，看得他眼睛略有疲惫，所以总要往落地窗的方向来回看。远眺有利于保护视力，这很合理，也并不是在等着谁，而做贼似的鬼鬼祟祟也只是突发奇想的演技磨炼。
这一切都有合理的归因。
这些理由足够说服躁动不安的心脏。
那辆熟悉的宾利车早了三分钟到。停在了一贯的位置。
沈瑾玉突然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收回自己的视线。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手忙脚乱地从冰柜里拿两瓶的果汁去结账，是低糖的苹果绿茶和巨峰红茶，一共36港币。
他心不在焉，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可以刷八达通这回事，皱巴巴的50块的港币被兑成了一堆硬币，咣当咣当地，很累赘，跟着他的动作在口袋里来回响。
伫立在斑马线旁边的红绿灯正叮叮叮地在倒计时。
十九八、又四三二。
沈瑾玉跑着穿过马路，急急忙忙的，像是非要赶上最后那半秒的绿灯。他半口气也还没匀下去，呼吸起伏不停，迫不及待那样伸出手去打开车门——
他酝酿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准备好了自己要说的话。
他又一愣。
然后心里又空了一拍。
果然，陆峥寒并没有来。他想，果然。
沈瑾玉一点点地抿平了唇。
他不说话，上车，然后关上车门。他只假装低头翻书包，把口袋里的硬币全都乱七八糟地扔进去。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不见沈瑾玉的神情，只好先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沈瑾玉说没有，他说回家就好。
司机缓缓启动了车子，又同他解释，说陆生是怎样怎样的忙，有多少多少的事情在等着他来处理。
“陆生说，有事的话，可以给他打电话。”
司机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私人电话，陆生会接的。”
沈瑾玉并没什么反应，在后排“哦”了一声。他不在意地，只是说，“我不去打扰他。”
其实也没有什么非要和陆峥寒说的。他想。
沈瑾玉顺手拧开了那瓶苹果绿茶，接着又拧开了那瓶巨峰红茶，都各喝小半口。
混在一起的味道很涩很奇怪。
他不喜欢。
很不喜欢。
陆峥寒似乎真的很忙，他一整天都没露面，也没有任何的联系，通话、或简讯，都没有，就连晚餐都是沈瑾玉一个人吃的。这些年沈瑾玉一个人吃晚餐的次数屈指可数。陆生总能忙里偷闲，监督小朋友均衡饮食，好让他改掉挑食的坏毛病。
只不过成效不大。沈瑾玉嘴挑的毛病不减还反增。
大抵都怪他太娇纵。
沈瑾玉不喜欢空荡荡的感觉，将他的博美小狗抱来了饭厅，用了三文鱼和大黑虎虾作为交换，让它乖乖地陪自己吃饭。
他坐在自己一贯的位置上，然后指使自己的小狗去嚣张地霸占某人的主位。
反正没多余位置再腾给“不速之客”了。
港岛的八月正值夏季最高潮，天气热得可怕。
阿姨今天特地花了心思给沈小朋友做那款绿水鬼糖水吃。是开心果打成的糊糊，熬得浓稠油亮，竹绿色，像一块熟透了的牛油果。上头点缀各式的干果碎，糖也放得不多，只微微的甜，很适合在盛暑天时吃。
沈瑾玉平时都喜欢，但今天勉强只吃小半碗。
他饭也没扒几口，挑三拣四的，要是陆生在，他这样铁定是要挨教训。
但今日家里的话事人不在，没人敢对沈小少爷说半句重话。阿姨也只敢问，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是不是不舒服生病了。
沈瑾玉不多解释，只说是他没胃口。
小主人不爱吃饭，连他养着的娇气小狗也一样。
抱抱今天被阿姨换上了新衣服，戴一顶小猪款的粉色大帽子。也不知道这小坏狗是去哪里疯玩了，哼哧哼哧地抱着那块三文鱼啃了老半天，结果只吃小半口，甚至眼睛都要眯起来，一副快睡着样子。
沈瑾玉有些看不下去，索性把它抱起来，回了自己的房间。
抱抱刚落地就蹬着小短腿回了自己的狗窝。
它蜷着身子呼呼睡，毛绒绒的屁股嚣张着对着小主人。
十分没心没肺，很气人。
不过沈瑾玉今天好心肠地放过了他的小狗，他无所事事，趴在床上玩了一会儿的游戏机。
打的也还是陆峥寒先前给他买的游戏，戴红帽子的马里奥。他先前在忙着帮陆生“追人”，游戏通关得很慢，今天总算找到时间来重新玩。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马里奥先生真是异常倒霉。
他跋山涉水，从帽子国跑到蘑菇王国，却怎样也找不到那枚小小的金色月亮，只能一遍遍地掉进了瀑布里，咕噜咕噜地，黑掉的屏幕无数次飘出来Game Over的英文字。
好气人。太气人。
沈瑾玉和自己较劲，生莫名其妙的闷气，重重地把游戏机扔到一边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后。
房间里的灯也还亮着，有点晃眼睛。
沈瑾玉用了好几秒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想，陆峥寒应该是还没到家……
不然，房间里的灯应该会被他关掉，自己身上也会出现盖好的被子才对……
沈瑾玉很不满意地撇撇嘴。
他还趴在床上，姿势没变，费劲地伸长手去找那部掉在枕头缝里的手机。
手指解开锁屏，推送在屏幕上积压了十多条，有麦当劳的新品，也有冬季的北海道滑雪时间推荐，但依然没有任何未接来电。
现在已经是晚上的九点了。
不算早了。
……哼！
沈瑾玉狠狠地皱了下鼻子，这会儿又不知道在生气什么，突然就扯过被子捂住头，在被子里气愤地踹了几脚。小毛毯被他踹得乱七八糟，最后皱巴巴地趴在地上。
沈瑾玉一鼓作气，蹭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雄赳赳地下床。
一副像是要找谁干架的样子。
他又雄赳赳地打开门。
接着，他立刻原形毕露，神气不过半秒钟，只敢探头探脑地悄悄朝外看——
走廊里静悄悄的。
毫无准备地，沈瑾玉突然就愣在了原地。
他看见佣人正从陆峥寒的房间里拉出一只行李箱出来。26寸左右的大小，算不得是短途旅行会使用的尺寸。看起来也沉甸甸的，像是装满了行李……
沈瑾玉下意识地慌张了一下。
陆峥寒的房间就在他的旁边，他不会认错。
他赤着脚跑了出去。
“这个是……”
他伸手，把女佣拦在一旁，眼睛死盯着那只黑漆漆的大箱子，把它当成要吃人的大怪兽。
女佣像是被他的表情吓到，怯怯地开口，想要解释。
她不是港岛人，来自东南亚的某个国家，中文说得磕磕绊绊，很费劲：“先生说，去，收拾收拾。”
“……他要走吗？”
沈瑾玉小声地问。
女佣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像在艰难地分辨着沈瑾玉话里的意思。
隔了一会，她点头，说是：
“听日就……”
“走。”
她的粤语咬字和发音都不标准，混着奇怪的腔调，语序也乱，听得人十分疑惑。
偏偏就是这样草率的表达，却一字不落地、稳稳当当地传到了沈瑾玉的耳朵里，告诉他，知会他，陆峥寒明天就要离开。
就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第24章
沈瑾玉愣了下，小声地问：“哥哥是……回来了吗？”
女佣又点头，她用手指，不太娴熟地比划了一个八。可能是八点钟就到家的意思。
于是沈瑾玉没再问下去了。
或许是因为语言上的障碍，又或许是单纯的不想再问。他收回拦在前头的手，看着女佣将那只行李箱利落地拿下楼，等着明天它的主人来认领和出走。
沈瑾玉闷不做声地往回走。
他想起来，他也有一个新行李箱，他也可以说走就走……
他才不用谁来迁就自己……
他自认很有骨气，可惜他的双腿总不听大脑指挥，自顾自地又绕到了书房去。
沈瑾玉不可置信地，在门前猛地停下脚步。
他才发现，里头居然真的开着灯，一些些灯光从半掩着的门缝里漏了出来。
他屏息，但听不见声音，不知道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正好就在里面。
沈瑾玉犹豫了一下，最后只伸出一根食指来，去小心翼翼地戳那道没关严的门。
第一下，没成功。门一动不动。
第二下，他用的力气太小，门只微微动了那么的几毫米。
第三下，他试着再次让指尖靠上去，比前两次使劲，他莫名紧张，连关节都绷紧。
门如愿地缝缓慢谨慎地往后，暖融融的灯光和室内香薰的味道一起涌出，落到了沈瑾玉的脚边。
门无声地开了——
但是是陆峥寒亲自来开的门。
壁灯在落在了他英挺的眉眼上，在眼睫下形成一个温柔润泽的隐绰阴影。
“有事找我？”他笑着，这样问。
“……”
沈瑾玉抬起眼睛看了他几秒，但没说话。
陆峥寒看着他，又笑：“脸怎么回事？”
他自然而然地朝沈瑾玉伸出手去。
沈瑾玉不知道在紧张些什么，蓦地一僵，接着生硬地偏了偏头，快要躲，陆峥寒却在他的脸颊边堪堪停下，似在保持某种微妙的不可言说的社交距离，“压到什么了？这里有个印子……”
“……什么？”
沈瑾玉不解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坑洼不平的触感。
“可能是睡觉的时候压到游戏机了，我刚刚睡着了……”他小声嘟哝，说不碍事，又说，等下就能消下去。
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陆峥寒却像是没听见，只是笑，“迷糊鬼，过来。”
他先转身回了书房。
沈瑾玉犹豫了下，还是乖乖地跟着陆峥寒进书房。
他赤脚，站在地上，像一个考了零鸭蛋等待家长批评的坏孩子。
身上穿的居家服裤摆稍稍长，盖住了他的脚背，只露出几只脚指头来，圆滚滚的，白中带着些可爱的粉。
陆生确实把小朋友养得身娇肉贵。
“阿姨和我说，你今天晚餐没吃多少。”
陆峥寒站在书桌边，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像是在继续刚刚被打断的工作，他只分一半的心思来和沈瑾玉说话，“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找家庭医生来看看？”
沈瑾玉摇摇头，说没有，“就是不饿。”
他飞快地瞥了陆峥寒一眼，马上又小声地补充：“不过好像也有点不舒服……唔，有点晕……”他支支吾吾地，“我也不知道……”
“怎么了？”果然，陆峥寒立刻就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去，问，“哪里不舒服？”
沈瑾玉不看他，神色闪烁，一味说：
“不知道，不过我现在没有不舒服了……”
“可能等下又会不舒服……”
陆峥寒好耐心：“那还是让家庭医生来一趟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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