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沉默蔓延,主位那人脸色黑沉,目光中的玩味渐渐消失,直至眼底死寂。
良久,他笑出声:“陆,好好休息。”
眼前投影啪地切断,只留下空荡荡的墙壁,惨白而了无生机。
陆辞言跌回床铺,身体在柔软的床垫上弹了弹,整个人都深深陷进去,他将自己弯曲成一个圆满的弧形,屈起膝盖,抱着被子,深深闭上眼眸。
混沌的神思中,钥匙插进锁扣的摩擦声响起,接着是锁扣扭动的咔哒声。
床的另一侧受到压力略微凹陷,而他却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
眼尾的湿润被冰冷的手指拂去。
陆辞言听到一声轻笑。
“什么大指挥官,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原来是个窝在被子里偷偷掉眼泪的爱哭鬼。”
顷刻间,泪如雨下。
第65章 (加)
一天中日光最剧烈的时刻污染活跃度最低。
雾霾蔼蔼中,泄露出如同烛光透过橙黄刀纸般昏黄的光。
如果这间屋子里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那么里面的人兴许会看到,漫天黄沙之间泄露出点点浅薄的白光。
可惜没有……
屋内很安静,安静到连呼吸带动的风声也清晰可闻。
蜷缩在被子里的人,哭泣也是无声的,光是留下一串泪珠,便止住了所有未曾开口的伤痛。
陆辞言茫然地睁着眼,无神地凝望着虚空,呆滞,迟钝,像个等身大小的手办,漂亮却脆弱得惊人。
从江凛的角度看去,只看得到自己大腿边,鼓起一个团子,一动不动地像是颗巨大的汤圆。
他戳戳那颗团子。
团子没动。
再戳戳。
依旧没动。
再戳。
大团子收缩,变成一颗紧实,光滑,密闭性非常良好的团子。
这样的团子很劲道,一般需要经过老师傅带着技巧的手使劲揉搓,然而江凛一个新手,仅仅凭借一根手指,就获得了这么劲道光滑又弹牙的团子,怎么不算一种天赋呢?
而且!江师傅手巧,轻轻戳破团子外皮,里面还是夹心的!有馅料!
天赋异禀啊天赋异禀!
江凛握住陆辞言的手臂,硬生生把人拽出来,双手一环,禁锢在自己臂弯中。
此刻陆辞言已经烧得不清醒,半阖眼眸,看着江凛的目光晦暗,眸底神色看不清,却很乖地安安静静地被抱在怀里揉搓。
脖颈处靠着的额头发烫,整个人也发烫,像是抱着个小火炉,江凛不由得想到梦中的某场大雪,手指脚指被冻到发紫,脸也被风雪割出道道裂痕,如果有这样一个小火炉,肯定很暖和。
陆辞言吃了药之后很快睡着,保持着被紧锁的姿势,手指却不安地攥紧江凛的衣摆,别扭又拧巴,还很可怜。
灯光啪地消失,无声黑暗中,红光闪烁几下又熄灭。
-
“你不知道这份报告意味着什么……”
另一道声音淡淡反驳:“我知道。”
宽大的病床上,穿着病号服的人纤瘦得几乎看不清被子的起伏,乌黑发丝披散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面庞,可惜被病容掩盖,只余留股子浓厚的郁气,怎么也化不开。
针管扎进血管,冰冷的液体滴落得很慢很慢。
一句话落下后,他没有再开口。
凝重的气氛压得人心头发堵。
索卡斯几预开口,喉结滚了滚,只哑声问:“这么多年,你一直和我不亲近,是不是在怪我?”
“他说得对,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很抱歉。”
陆辞言愣了瞬,面上片刻空白,他摇摇头:"不怪,如果不是你,我早死在实验室里了,没有今天这样的机会。"
他顿了顿:“我应该谢谢你。”
“……”
索卡斯并没有回话,甚至不敢开口应承下这句轻飘飘,但实际上沉重到让人濒临崩溃的谢谢。
索卡斯应该承认,自己选择利用陆辞言的血液用于实验时,并不是没有半点儿私心。
江凛说得对,如果当初的他能够再强大一些,能够再坚定、更有勇气一些,现在的陆辞言或许会有所不同,至少不是现在这般……
良久,久到陆辞言快要在这次沉默中熟睡,他才呐呐道:“你究竟要做什么呢?”
陆辞言闭上眼帘,长睫扇了几下,又睁开:“老师,神谕的实验数据在终端共享,我知道你有这个权限。”
索卡斯因为这个称呼陷入久久沉默,胸腔中鼓动的心跳在减缓,直到坠落深渊。
他动了动肩膀,骨骼咔嚓咔嚓地响,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好。”
-
再次睁眼时,身侧已经冰凉,头顶温暖的白光并不刺眼,屋内除了自己外,已经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走出门外,天地笼罩在一片黑暗中,远处稀稀落落几点惨淡的路灯,要死不活地发着光。
他的肩膀被拍了拍。
止戈靠在墙边,傻里傻气地冲他笑,见他从陆辞言房间里出来,并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再次露出那种揶揄的眼神。
笑得很平和,总之不像那个傻里傻气又自大的止戈。
“饿了吗?”
他递过来一块压缩饼干和一瓶水。
“实验的结果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
止戈语重心长地安慰道,手想要拍拍他的背,不知为何又收回去,搭在栏杆上。
江凛诧异地看着他的手硬生生拐了个弯,之后神色自以为自然地望着楼下空荡荡的训练场。
江凛:“……”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沉默,和这股子莫名诡异的氛围。
“你想说什么就说,不觉得我们俩个站在这里很奇怪吗?”
第66章(修)
止戈沉默良久,才把手重重拍在江凛肩膀,语重心长地叹息:“没关系,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也不用再过以前那种日子……”
江凛被他说的摸不着头脑,不够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子厌恶,说不清心头滋味。
他正准备反驳,眸光瞥见止戈完好的双手,不由得诧异,在医院那个污染区中,止戈整条手臂受到脓液污染,而自己亲手把他的手,连同受到污染的臂膀整个削了下了。
而现在,止戈一手撑在栏杆,一手拍着江凛的肩膀,右手连同右臂完好无损,如果不是江凛记忆深刻,恐怕会误以为那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察觉到江凛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臂上,止戈收回手,灵活地握拳又展开,他撩起上衣的袖子,一直到臂膀的位置,手臂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牵扯出拱起的形状。
江凛眼尖地发现,在他臂膀出,与胸膛连接的地方,有一道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粉红色伤疤。
那是血肉新生的痕迹。
但到底什么样的医疗水平才可以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手臂长回来呢?
止戈收回手,手指捏了捏手臂上的肌肉,冲着江凛笑:“很惊讶吧?”
他表情蓦地平静,声音低沉:“我也不知道,当时你卸我胳膊的时候手真快啊,快到我想喊句等等都来不及。”
江凛蹙眉,不禁开始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是的,他是在毫无过问的情况下砍掉了止戈的右手。
“我当时还以为我一辈子都没法拿刀了,不过我想了想,我还有左手。”
“回到基地后,我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即使你砍的动作很及时,但躯体内还是残留了很多污染,为了拔除这些污染,我在无菌室内躺了很久,等我醒来之后,我的手已经长回来了。”
他定定地看着江凛,邪气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迷思,以及些许说不清的惆怅。
“索卡斯说这是受污染的影响,带回来的污染样本中,发现这个污染物有寄生和同化的功能,也就是说我现在……”
他迟疑着,缓缓开口:“是个怪物。”
接着,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锁在江凛的脸上,恐惧,又期待,生怕错过江凛脸上任何一丝微妙的表情。
江凛知道他在想什么,在亲自经历过那样的污染区之后,告诉他这样的东西现在仍旧在你的体内生长,是多么令人恐惧绝望。
很遗憾,止戈并没有在江凛脸上发现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颓然地垂下头,兀自发笑:“你其实和陆辞言很像,你知道吗?就像现在,我说我是怪物,我说污染在我体内,甚至我自己都可能是污染物,正常人都会被吓跑吧?”
“偏偏你还一副……冷冰冰又毫不在意的模样。”
江凛打断他:“你现在很正常不是吗?”
他目光落在止戈的手臂:“你觉得,这条新生的手臂,用起来有什么阻碍吗?”
止戈木楞地摇头。
江凛笑得恶劣:“在深夜里,你会想要刨开自己的皮肉,看看里面有没有鼓包吗?”
止戈被这句话定在原地,他表情一瞬间空白,苍白的脸色和不自觉抚上手臂的手无一不在昭示着,他已经被江凛的话完全夺取心神,开始想象皮肉之下,密密麻麻攒动的鼓包,在汲取他的血肉作为养分,会在某个深夜,从他身体里钻出来。
这样的想象让他作呕。
江凛将后背靠在栏杆上,声音低沉:“害怕了吗?止戈,你还是和刚见面时一样。”
薄唇冷冷吐出两个字:“太傻。”
“如果污染物真的在你体内,你觉得你现在有几个胳膊?”
止戈哭笑不得,抓着自己的头发,又扯着手臂,恨不得把这条手臂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江凛此刻正看着夜色出神,这样深的黑暗总让他无法调动起积极的情绪,或许是刻在骨子里的对黑暗的恐惧,又或者……来自某个走不出来的幻境。
闻言,他下意识接了句:“我吗?”
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一道瘦长的身影,他长发披散在肩头,久病未愈的脸上还带着如白纸般的苍白。
不知为何,在看到陆辞言的瞬间,止戈住了口。
清冽如水的声音即使不大,在夜色静谧中也清亮到让人心神一震。
他说:“我会保护他。”
也许是担心江凛不信,他深蓝眸子迟缓地转向江凛,表情郑重又严肃:“我会保护你,江凛。”
闻言,江凛捏紧手中的水瓶,塑料制成的水瓶在他手掌之下咯吱咯吱地响,他嘴角勾起抹笑意,眸光却冰冷。
说什么保护,他并不需要,如果这样的保护建立在让人痛苦的前提下,谁能甘之如饴?
江凛沉静眸光扫过陆辞言苍白的脸,最终落在毫无血色的薄唇,那上面还留着点浅浅的痕迹,他可没有忘记,现在装得疏离又冷肃的人,几个小时前,在自己怀里咬唇哭泣,一丁点儿声音也发不出。
他淡淡开口:“不需要。”
陆辞言苦笑:“不,你现在需要。”
江凛并没有答话,只是将目光放在无边夜色中,陷入久久沉默。
陆辞言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浑身冷肃,冰冷疏离的气息将他笼罩,与会蜷缩在被子里偷偷掉眼泪的人判若两人。
止戈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识趣地溜走。
鞋底敲击地面清脆的声音向自己靠近,直到身体的第六感能十分直白地判断出有人来到他的身边。
陆辞言伸出一个指头,钩住江凛袖子。
“你跟我走。”
江凛心底那点说不出的惆怅被他着动作弄得迅速消散。
“去哪儿?”
灯光一个接一个地亮起。
江凛走到观察室内,第一次以这种观察者的视角,去看当初自己进行实验的实验室。
从止戈的话来看,实验结果已经出来了,并且不算理想,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让江凛不要放在心上这种话。
其实平心而论,江凛对于自己是几等公民还是多少级别的异能者并不感兴趣,真正让他情绪有所波动的,大概是这种失去对局势的掌握,像在这间实验室被迫接受实验一样,像个小白鼠。
眼前的屏幕亮起,在屏幕后,是一面巨大的玻璃。
而玻璃之后,则是那间并无特色的实验室,苍白,死寂,冰冷,是江凛对于这件实验室的所有印象。
陆辞言坐在电脑前,修长手指迅速在密码框中敲出很长一段文段,快到令人咂舌。
此刻空旷的实验室内只有两人,他的声音不自觉带着点疲惫:“你的实验数据已经出来了,我知道你陷入污染,并且持续了很长时间。”
陆辞言没有看江凛,而是在文件夹中寻找着什么:“江凛,你看到了什么?”
江凛瞟一眼屏幕,鼠标正浮在标有自己名字的文件夹上。
他从胸腔中挤出一声笑:“你想知道什么,不是已经决定自己看了吗?”
陆辞言愣了一秒,手下意识地滑动,关闭了文件夹页面,声音中带着些迟疑:“可我还是更想你亲口告诉我。”
江凛轻笑一声,抬手将陆辞言的椅子转向自己。
他半蹲下身,即使在身高占尽优势的前提下,半蹲的姿势依旧让他比坐在椅子上的陆辞言稍稍矮一些。
陆辞言肉眼可见的局促,几乎是立马站起身,却被江凛按回椅子,双手搭在椅子扶手,将陆辞言紧紧包围。
这样的仰视,是两人间从未有过的,更何况是出现在两人都神智清醒的情况下。
在江凛久久的注视下,陆辞言侧过脸,长而细密的睫毛垂落,昏暗灯光下,睫毛的阴影在他眼下投下小片弧形青灰色痕迹,侧脸的线条流畅且优美,苍白的病态并没有有损他的美丽,恰恰相反,给他整个人都添上玻璃般清透而脆弱的质感,在这样乖顺的姿态下,江凛难以控制内心狂躁的心跳。
又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在自己手中融化的触感。
那么真实,好像自己真的经历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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