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风暴骤然停息,陆屿廷垂着的手指生理性地颤了下,似乎终于感知到了温度。
他几乎可以看到沈临瞳孔中的自己。
那么阴冷。
怪不得他怕。
车内的人歪头看他,又往里坐了坐,拍旁边的座椅,“你进来坐啊。”
语气短促又认真。
沈临的视线中,陆屿廷一直在盯着他,简直就没有停过,关了车门后手也没被松开,被对方拿着干毛巾擦。
哎……他没有淋到啊。
“其次呢?”
沈临突然被提醒了下,噢噢,是的是的,他认真道:“其次就是,要对我好,不能伤害我。”
“嗯。”
沈临还在被擦手指,指腹上的软肉被捏了捏。
“那你要向我道歉。”
陆屿廷似乎是没有理解意思,抬眼看了过去,人认认真真地说,“谁让你刚才吓我?”
“打断腿多可怕啊,那都是be文里的。”
“be是什么?”男人提取到了关键词。
“主角们不会在一起的结局。”
“我们不be。”
沈临一下子被整的没话说了,心说你个反派本来就没有对象好吧?
“你说的是甜文,甜文里没有打断腿的话。”
“对不起。”
陆屿廷蹙眉看人,理解了:“我吓到你了?”
沈临心说孺子可教也,但下一秒,“那我腿断之后,你确定你不会跑?”
“。”
沈临崩溃,他果然还是不正常。
外面雨水淅沥淅沥地下着,有愈发变大的趋势,但车内却是另外的景象。
*
两个小时后。
临景山门口被专人送过来两个盒子,一个是全系列黑发刀疤脸手办与制服分会会长手办,另外一个是肩颈按摩仪。
上面有个小纸条。
大体是表达思念以及歉意,以及认为这次见面不太正式,毕竟“沈宁安”已死,婚姻已经结束,他想要重新构建新的关系。
还画了Q版人头,在比心。
PS补充了句是自己用画稿的钱买的礼物。
管家叹了口气,“在外面总归是没有吃好喝好的。”
也不知道瘦了没有。
陆慎只是交叠着双腿,捻着那张小纸片,眼角有些岁月带来的纹路,很是调侃道,“小朋友,很有本事嘛。”
管家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礼物拿走,不过陆慎又喊住了他。
对方站起身来,垂眼去看那几个小玩意,头也不抬地把那张小纸条递给管家。
“去找个框,裱起来吧。”
“挺可爱的。”
*
沈临困得头都要掉下来了,但还是被人从床上抱起来了,要去吃饭。
他在芬兰是不吃晚饭的,每次都会睡到半夜,然后在凌晨打游戏。
规律得很。
沈临整个人软趴趴的,真的一点都不想吃,直到下巴被捏开,牙齿被手指撬开,喂了清淡的南瓜粥。
慢慢苏醒。
晚上六点钟左右。
沈临在车上提过要求后就去了商场,挑好礼物和送出去大概是一个小时后的事。
来来回回也走了不少路,上了车就昏睡了,只是朦胧感觉被抱走了。
也没管自己睡在哪里。
“唔……我自己喝。”
沈临拿着勺子,一个没拿稳,勺子往碗里滑。
最后还是一口一口喂完的。
“你贫血。”
陆屿廷蹙眉握着人的腕骨,把脉把了一会,“明天带你去医院。”
沈临坐在床边,脸颊红扑扑的,“不用吧。”
不过他倒是好奇。
“你是和谁学的把脉?”
陆屿廷垂了下眼皮,将人的睡衣袖角往下拉了拉,面不改色道,“我母亲。”
“她叫许轻宜,中医是她其中一个爱好。”
沈临愣了下,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提到自己的母亲的名讳,书里好像也没怎么说过。
“伯母……”
陆屿廷很平静道:“后来病逝了,我父亲安乐死的,然后临景山就空了。”
“他不敢回来。”
沈临闻言轻微蹙了下眉,他总觉得或许有误会,但书里没有提过,他也不清楚。
直到腕骨上的串珠被摩挲。
“你给我安魂的?”
陆屿廷始终是半蹲着身子,握着人的手,闻言轻笑了下,“我当时也这么觉得。”
沈临愣了下,“难道不是么?”
“这是怀安寺的佛珠。我母亲病逝后,棺椁是停在劳云山一处住宅中的,我每天都会去看她,心想这样也很好,偶然我撞见父亲在给母亲戴佛珠,他说这是安息的,我信了。”
“我每晚都会从楼上跑下来,贴着棺椁睡,梦里会有人抱我抱我上楼,给我盖被子,有长长的头发。但是一醒过来,我还是在原地。”
沈临有那么一瞬间脊背寒凉,心想这种偏执的性格……原来是从小就有的。
陆屿廷漫不经心地说着,“我一直小心翼翼,因为我父亲不允许我靠近棺椁,但是他自己会经常一待就是一天。”
“直到我睡过头了,白天被他发现了,当时我父亲几乎烧了我母亲生前所有的东西,摘掉了她手上的串珠,大发慈悲地扔给了我。”
陆屿廷说到这里,突然一抬眼看沈临,“你怕么?”
“死人戴过。”
沈临膝盖被困住,愣愣地看着人,也不知道说什么。
怕么……
“你很想你妈妈。”
他只能看出这个。
陆屿廷抓住人的手,轻微蹭了蹭,眸色幽暗道:“沈云霄是拿这个同你说的,对吧,他拿我母亲当什么?脏东西么?”
沈临蹙眉,闷声道:“我没有害怕,要照这么说,我好像才是脏东西……”
“你不是。”
语气很冷。
陆屿廷顺着人的掌心往上滑,十指相扣,轻声道:“白天你说了很多话,说两个人相处要坦诚,不能隐瞒。”
沈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又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你比我小,我总是觉得,那些你没必要知道,徒增负担。”
“我骗过你一件事。”
沈临手指微微抓紧床单,心脏有一瞬间地停拍,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什么也不想听了。
“今天主持把你支开,告诉我佛珠看起来似乎更有光泽,更为莹润了。”
沈临懵懵的,以为对方岔开话题了,闷声问:
“这、这是好事吗?”
“是。”
陆屿廷抬眸盯着人,温声道:“但是主持告诉我,我父亲当年求佛珠……其实并不是为了安魂,而是招魂。”
沈临手指轻颤了下,不可思议道,“什么意思?”
“佛珠只能招本体的魂。”
沈临瞳孔都在颤,无措地道:“可……可我不是沈宁安。”
“我知道。”
少年慌得脸色都白了,整个人陷入一种混乱当中,直到陆屿廷起身将人直接抱了起来,定定地道:“他死了。”
“他不是你。”
沈临仍旧断断续续地靠在人肩头说:“我有我自己人生的记忆……我是西林区,长兴街道,众星福利院长大的……我读了书,念了大学,毕业后还没找到工作……我当时出车祸了。”
这只是一本书——
思绪突然断了。
他什么时候看的?
为什么完全没有印象了。
沈临觉得越来越头疼,最后崩溃了,错乱的回忆开始闪回。
幼年在福利院看魔力茉莉,和小霸王抢糖果;初中被围着欺负,他成功打了回去;高中在语文课本上画大头,被教导主任通报……
他是他自己啊。
“骗我的……是什么?”
沈临隐隐觉得有个巨大的漩涡向自己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你的亲子鉴定。”
视线一片黑暗,没了意识。
呼呼……
有冷风在刮窗户,叮叮咚咚地把人吵醒,幼童在床上醒过来,秋季了,还穿着短袖。
他四处看了看,本能地去够窗户,关上,要关上。
够不到。
小孩子又跑去客厅搬凳子,垫到下面,人就正正好站在窗户边了。
外面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
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他心里很是焦急,似乎在等人,不要下不要下。
窗外还是下起了瓢泼大雨,小孩子叹了口气,用力地把窗户关上。
房间很暗沉,似乎一点光都没有。
他走到开关那里,想要开灯,但是又没有按下去,费电……电是要钱的。
这是一栋破旧的居民楼,四处漏风,没有地暖,没有空调,只有如铁网一样的防盗窗。
小孩子又坐回了床上,外面电闪雷鸣,他侧头怔怔地看着,不吵,也不闹。
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
直到大门口传来钥匙扭动的声音。
等的人,回来了。
小孩兴高采烈地下了床,鞋子都没穿就跑过去,来人是个女性,看不清脸。
身上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妈妈!”
他为什么要叫妈妈?
“安安宝贝,怎么光着脚啊?”
情景突然扭曲,所有人物都变得歪斜,声音也变得光怪陆离。
他不是安安!
沈临大口大口的呼吸,惊醒了过来,他浑身都湿透了,被抱了起来。
脊背一直在被顺。
“呼呼……呼……”
“不是,不是。”
“我不是。”
沈临脸颊几乎没了血色,靠在陆屿廷的肩膀上,不能自已地喃喃道。
“你不是。”
沉稳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沈临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样,紧紧地抱着对方。
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陆屿廷。”
“在。”
“陆屿廷。”
“在。”
沈临不知道怎么回事,闷声哭了起来,单薄的胸膛一起一伏的,还伴随着阵阵的咳嗽……
夜晚了。
雨水淅淅沥沥,仿佛和梦里重合了起来。
*
第二日。
沈临又去了趟怀安寺,眼皮肿得像个饺子,坐在蒲团上,等主持。
小和尚过来送茶的时候还震惊了下。
“你怎么成这样了。”
“过敏。”
好面子得很。
小和尚倒是成熟得很,跪坐在旁边的小蒲团,给沈临倒茶水,“师父在给师兄们上早课,陆施主去了也得稍等一下。”
沈临整个人情绪不佳,看到人要过来递茶,神色恹恹道:
“我不渴。”
小和尚看了下人,自己喝了,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热鸡蛋。
慢吞吞地剥着。
“你昨天不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像丢了魂一样?”
沈临垂着眼皮,闷闷道:“没什么,就是知道有些时候被骗也是个好事。”
小和尚年岁不大,闻言倒是嘿嘿笑了下。
“你笑什么?”
“是陆施主骗的你?”
“……”
沈临不想和这个小孩说话,但对方却在此时递过来了鸡蛋,温和道:“你消消肿吧。”
“是啊。”
小和尚环着手臂看了下沈临,“但我看你也好像并不是怪他,你方才也说了,不如被骗着。”
“接受不了现实啊?”
沈临:“……”
对!
就是不能!怎么了!
“没什么事的,我当时也接受不了我是个基因编辑的小孩儿。”
沈临愣了下,什么?
小和尚托着腮道:“我觉得我是人造人,没有灵魂的那种。”
“你是什么状况?”
沈临沉默了两秒,“我分不清我是谁了。”
“你叫什么名字?”
“沈临。”
“那你就是沈临了。”
一阵清风从窗户吹过,仿佛带走了淤积不下的杂念。
沈临坐在蒲团上,看着这个小和尚,过了许久道,“谢谢你。”
小和尚撑着手臂看他,“你长得好漂亮。”
“……”
“眼皮哭肿了就不好看了哥哥。”
“把鸡蛋给我吧,山上有一群肥鸽子,我要去喂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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