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沉握住勺柄,刚要动作却又想起什么,斜眼看了一下跪坐在一边的十三,不客气地下令:“你们两个都出去,在门外等着。”
十三只好站起来,拉着十七快步离开房间。
回首关门时,十三因为担心,大着胆子偷偷望了一眼,却见床上君上舀了一勺药,低着头凑近,看着是在轻轻吹气。
在暖黄的烛火照耀下,晏沉锋利的脸部线条都柔软了几分。
即使眉头微皱,也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十三不敢再看,慌乱地合上门。
她动作太急导致有点没收住力,门板磕在一起发出一声闷响,在静谧的夜里传入耳中让人心头一跳。
一定是错觉,她看错了而已,君上怎么都不可能跟温柔二字挂上钩。
而且,君上一直都讨厌主子。
她和十七很久之前就悄悄讨论过,都一致认为他们俩一定是有仇,君上给人的感觉就是恨主子。
但有时候,这个想法也会因为君上一些奇怪的举动而动摇。话又说回来,这些时日这种动摇出现的次数好像有点太多了。
晏沉伸手按住谢濯玉的肩膀将人转过来,犹豫了一下又伸手将被抛弃在一边的枕头拖了过来垫高他的脑袋。
他舀了一勺药,慢条斯理地吹凉后送到谢濯玉嘴边。
谢濯玉被无形的压力桎梏着,无法躲回被子里。
他抿着唇没有张口,好像抵在他唇边的瓷勺根本不存在。
——像个小孩子。
晏沉啧了一声,不仅没有发火,反而有点想笑:“谢濯玉,别装死。”
不清醒也不是毫无意识,瞒得过别人也瞒不过他。
谢濯玉睫毛颤动,恹恹地掀起一点眼皮,半睁着眼看向晏沉。
微微上挑的眼尾晕开一抹粉红,浅棕眼睛里还有未散去的水雾,像沾了露水的桃花瓣。
只平静地看人一眼,就要叫人醉倒在那抹水光里。
明明艳得不可方物,偏偏谢濯玉的眼神干净又无辜,还有几分委屈,似乎在不满地控诉。
晏沉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暗了几分,手上的瓷勺轻轻碰了碰他的唇瓣:“快喝。”
谢濯玉垂眼看了看瓷勺盛着的深黑色药汤,鼻翼轻轻动了动,脸上流露出几分抗拒的神色。
意识不清醒的他刚刚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苦药味,现在凑近了闻更是冲得要命。
病得大脑停工不转的谢濯玉说话行事全凭本能,而刚被晏沉镇压着看腿伤的他本能地有点害怕面前这个人。
所以在死死盯着他的晏沉流露出些许不耐时,他才慢慢张口含住勺子,将勺上的药汤卷入口中咽了下去。
还是苦,跟刚刚的人喂给自己的味道一样。
谢濯玉闭上眼,在晏沉又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时慢慢地摇头,小声地说:“我不要。”
晏沉放下勺子,一手端着碗,用空出来的手去捏住谢濯玉的下巴,但这回力道却很轻。
“你再说一遍?”他说这话的语气带着几分威胁。
然而谢濯玉还真就又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我不要喝。”
——毕竟,烧得晕乎乎的他哪里听得出来话语里的语气。
晏沉让他说,他就真的说。
晏沉拇指轻轻蹭了蹭他的嘴唇,没好气地说:“发热这么严重不喝药,你想烧坏脑子变成傻子么?”
谢濯玉睁开眼看他,表情有点不高兴:“我不想。”
“那就乖乖喝药,”晏沉说着将药碗往他面前亮了亮,“喝了才能快点退热,然后才能好起来。”
谢濯玉垂眼看了看那药碗,脸上仍然写满抗拒,抿着唇好一会才小声地开口道:“太苦了。”
太苦了,不喜欢,所以就不喝。
病中的他简直就是个小孩子,脆弱又任性,怕疼又怕苦。
晏沉看着他,心尖的某块软肉像是被羽毛轻轻扫了一下,痒痒的。
今夜已经足够失控,他也不想再陷入无意义的挣扎,反倒少有地放松下来,心里想什么就是什么懒得否上一句。
他想,这样的谢濯玉真的可爱得要命……他完全讨厌不起来。
他沉沉地看着他,目光不知不觉就软了下来,再开口说话时的语气也软和了许多,当真像是在哄小朋友:“钝刀子割肉最疼,你既然怕苦那就喝快一点。乖一点,喝完我给你奖励。”
谢濯玉眨了眨眼看他,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药碗双手捧住,皱着眉凑到唇边,慢慢地喝那苦药。
然而,一鼓作气几口闷是现在的谢濯玉不可能做到的。
他喝一会就要停一下,唇瓣贴紧碗沿无意识地轻蹭却又不肯再喝,好几次看着都想把碗塞回给晏沉,却又对上了晏沉似笑非笑的目光时顿住,然后捧着碗好一会才肯接着喝。
第22章 上药
这么磨蹭了许久,他终于把那碗药喝完了。
谢濯玉眉眼耷拉,把药碗往晏沉面前递,让他看清连碗底都没有残存:“喝完了。”
晏沉接了碗,随手往身后桌子甩去。
那碗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稳稳地落到桌上,碗底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但碗却安然无恙。
谢濯玉看着他这番动作微微瞪圆了眼睛,像个看到了新鲜事物的小孩。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放在另一件事,浅棕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晏沉。
晏沉神识探入储物戒指,下一刻手中就出现了一瓶无食丹——这还是他之前特意让半夏送来然后放储物戒指的,就为了在谢濯玉第一瓶磕完后还有的给。
结果第二次给的时候又想等谢濯玉习惯了丹药后为了讨药主动求他,便只给了一瓶。
都忘了新厨子来了他还是会吃饭的,最后倒是又剩下了两三瓶,白占位置。想想都觉得自己蠢死了。
本是鬼使神差做的蠢事,却没想到居然还能再派上用场。
晏沉拔出玉塞,倒了一颗出来捏住:“张嘴。”
谢濯玉垂下眼睫,乖乖张嘴任他喂无食丹,然后直接咽了下去。
丹药入腹,很快就带来一股饱腹感,与此同时一股暖乎乎的感觉在腹中升起,很快就流到四肢百骸。
饱腹感对饿了两三日、胃已经疼到麻木的谢濯玉来说无疑是很幸福的体验。
但是,一点也不甜,甚至都没吃出味道来。
他的嘴巴里还是一股药的苦味,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谢濯玉认定这就是晏沉刚刚说的奖励,脸上流露出些许失望。
其实也说不上被骗,吃饱的感觉确实让人满足,但是……嘴里发苦,他就是不高兴。
晏沉一眼洞悉他所想,被他逗乐,唇角都微微上扬,眼里带上星点笑意。
瞥见谢濯玉唇上还沾着点滴药汁,他心头一动,下一刻就随心所想地开始动作。
手掌撑住床凑近了几分,然后抬手用拇指轻轻揩去。
揩净药汁,他却没有收手,反而将食指按在因为汤药红润起来的唇瓣上,轻轻地磨蹭按压 ,好像在把玩什么新奇的小玩意。
谢濯玉在他凑近时身体就僵住了,在晏沉揩去药汁后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被他用手指玩/弄嘴唇。
若是平日的他,一定会在晏沉蹭第一下时就会冷下脸来,不客气地拍开晏沉的手,不高兴地后退拉开距离,脸上流露出抗拒的表情。
但现在,他病得晕乎乎的,反应也迟钝得要命,所以只是微微睁大眼,呆呆地任晏沉为所欲为。
即使他不知道这种举动有多过分的暧昧意味在其中,亲密至极,完全不该出现在他和晏沉之间,却也在晏沉目光幽暗不知克制的抚摸中觉得有哪里不对。
红晕从修长的脖颈爬上,悄无声息地晕染开来,漂亮精致的白皙脸颊上浮起大片红云。
他感觉,自己的脸随着晏沉的动作开始发烫,却又跟高热昏迷时的那种热不一样。
谢濯玉伸手按住晏沉的手腕不让他动,开口说话时声音都有点抖:“你干嘛啊。”
“怎么,我好心给你擦个嘴唇都不许?”晏沉笑容不变,一张口就是颠倒黑白恶人先告状,“你什么时候这么不爱干净了?”
谢濯玉被他这倒打一耙的责备砸晕,张了张嘴啊了一声却说不出口话来。
他的眼圈慢慢红了起来,眼睛蒙上一层水雾,看着委屈得要命。
他想说你分明就是在乱摸,想辩解我没有不爱干净,却又在对上晏沉带着笑的眼睛时全部卡在喉咙,最后只吐了四个字出来:“不许乱摸。”
他想的是冷声制止,然而声音听着软绵绵的,一点也不凶,再配上他那委屈的表情,完全就是可怜兮兮地撒娇。
晏沉松开手,起身去拿桌上托盘里的伤药,在转身时却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不是嘲讽的冷笑,没有半点阴阳怪气,他的笑容真心实意,温柔得让人看了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
锐利的五官因为笑容变得柔和,往日的凶厉阴郁尽数消散,看着没有半点像魔君,倒像是个逗弄心上人后藏不住开心的少年。
病迷糊的谢濯玉什么心事都写脸上,单纯得像个笨蛋,但又真的可爱得要命,让他无法拒绝。
要是他能一直是这样迷糊又笨得可爱的模样就好了。
晏沉一边拿起桌上的白玉小罐和银签一边想,甚至冒出了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但很快又在心里否了。
一直病这么严重还得了,他又不是真喜欢傻子。不过,喝醉是不是也会迷糊,要不改天给谢濯玉灌点酒让他醉一下看看。
醉酒。醉酒的谢濯玉是什么样呢……他其实见过的。
他似是突然回忆起什么,转身走回床边看着谢濯玉的眼神都变得幽深几分。
谢濯玉已经重新躺下,连大半张脸都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闭着眼,微蹙的眉泄露出他此刻并不好受。
——司钧倒也想给他用最上等的灵药,然而药也得看着情况来用,身子差的人可受不住重药。他斟酌了许久,到底只是按着寻常退风寒高热和安神的药来开。
所以喝了药之后身体也不会马上好起来,退热需要时间,这个过程又是一场煎熬。
晏沉坐在床尾,打开药罐的盖子,又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谢濯玉:“把伤的那只腿伸出来,给你上药。”
已经要再次昏睡过去的谢濯玉捕捉到腿字,瞬间感觉刻意忽略的脚踝又开始痛了起来。
他的脚一直都很痛,起初还能忍耐,等他因为高热意识逐渐模糊后就开始疼得难以忍受了,甚至只是挨着被子都痛得喘不上气。
他甚至在昨日深夜痛得偷偷掉了眼泪,直到后面烧晕了过去才算短暂解脱。
谢濯玉仍对半个多时辰前司钧探查伤势时带来的疼痛心有余悸,只想装没听见晏沉说话。
然而晏沉哪能如他所愿。
“你若是一直不用药,脚就会一直痛。再拖下去,到时候走路都成问题。”晏沉慢条斯理地开口,顿了顿又接,“不过既然你怕疼到愿意以后当个小瘸子的地步,那就算了吧。”
说着,他就当真将盖子放回去,然后要起身离去。
他的声音听在谢濯玉耳中忽远忽近,听得不是很清晰。
高热状态下的大脑也让他很难理解晏沉的话,但却在捕捉到“瘸子”那个词后飞快地反应过来。
他才不要当瘸子!
谢濯玉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拽住了晏沉的袖子。
本就白皙的手被黑色布料衬得越发苍白,手背上鼓出淡淡的青筋。
他没什么力气,修长的手指松松地捏着袖子一角,只要晏沉用点力就能将袖子从他手中拽出来。
然而晏沉只是微微偏头,垂眼看着谢濯玉惨白的脸色,对上那双写了些许害怕的眼睛,没有把袖子强硬地从他手中抽出。
“你拽我袖子干什么?”他明知故问。
谢濯玉垂下眼帘,长睫轻颤:“我要上药。”
晏沉听了他的话坐回去,却又不那么急了,还起了逗弄的心思。
“刚刚我喊你还装听不见,现在怕了又主动喊我,你把我当狗遛呢?”他故意冷下脸来,说这话语气很冲,像是吃了火药。
谢濯玉攥着他袖子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好一会才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我没有。”
“你说没有,那就没有。”晏沉说着停了下来,偏头短暂地笑了一下,“但这上好的疗伤药可是我的,你还要我伺候祖宗一样给你上药,求人不是这个态度吧?仙君大人怎么一点也不礼貌啊。”
说到最后,他刻意咬重了仙君大人四个字,听着阴阳怪气,让人觉着他现在很生气。
只是,他说这话时脸上笑容又扩大了几分。谢濯玉若是抬头看一眼,即使是迷糊状态也能发现他是故意的。
可惜他没有抬头,当真傻乎乎地将这话听进心里去了。
被他指责了一顿,本来病得连晏沉名字都要想半天的谢濯玉突然想起了谁是弄伤自己脚的罪魁祸首。
这人好不讲理,怎么会有这么欺负人的,真的太坏了。
谢濯玉晕乎乎地在心里像个小孩一样骂晏沉,却越骂越委屈,连眼睛都开始酸涩起来。
他真的不想理这人了,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可又得为了自己的脚能好起来去求这个坏人。
他内心挣扎着,晏沉却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说话啊,仙君连求人也不会么?那我教你,说‘求求你帮我,晏沉’。”
谢濯玉抿了抿唇,捏着晏沉袖子的手指轻轻松开,手垂了下去。
晏沉心说病糊涂了脸皮还这么薄、性子这么倔,却也不打算再逼,伸手就要开药罐的盖子,却在下一刻听见了谢濯玉很轻的声音。
“求求你帮我上药吧,晏沉。”谢濯玉重复他那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说话的同时伸手去拉开一点被子,将伤腿伸到晏沉面前。
晏沉愣了一下,倒没想到他最后真的说了出来。
果然是病糊涂了么。
轻嗯了一声,他没再说话,脸上表情也正色几分,缓缓打开药罐。
用银签挑了乳白色的药膏涂在高肿的踝骨上,抹开时晏沉嫌银签不好用,干脆直接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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