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夏相交之际,魔教山峰上的很多花都兴高采烈地开了起来,除了白天时惊弦路过的大片槐花,还有各种如云团锦簇的花朵,即使在夜色中,它们也没有沉寂下来。
时惊弦舒展了一下筋骨,考虑要不要折点花回来,说不定能助眠。
凌尧喜欢甜的东西,尤其偏爱桂花的香味。为了他,右护法专门种了一片日香桂,无论什么时节,都有桂花可以看。
时惊弦轻手轻脚地披着夜色前往了杏林堂。他穿了了一件浅色的外袍,在夜幕中很是显眼,倒也不会给暗哨增加多少负担。
杏林堂外的槐花还在热烈地开着,时惊弦踩着树枝想翻到另一片桂花林中去。结果他才刚找到一棵桂树,就突然察觉了异样。
他回头望去,就见杏林堂隔壁的院子中央,正站着一个身穿雪色外衫的男人。
“……白宗主?”
冷不丁在深夜里撞见人,若不是凌尧的内力敏锐地察觉了气息,时惊弦差点被结结实实地吓一跳。
白清涟似乎更早一步地发现了他,即使是半夜突然看见有人出现在屋顶,他也还是一副淡然冷静的模样。
“少主。”
时惊弦后知后觉地发现发现自己出现的时机和地点似乎不太对,他轻咳一声,问:“白宗主怎么还没睡?”
这问题听起来着实有些尴尬,但白清涟却认真地回答了。
“初入南境,尚未适应气温。”
时惊弦这才想起来,玄云宗远居雪山,现在这个时节,应当还是料峭春寒。
所以……白月光这是被热到了?
白清涟问他:“少主缘何此时外出?”
时惊弦横指擦了擦鼻尖:“可能是白天吃糖吃多了,没能睡着。”
白清涟脸上仍然是一贯的面无波澜,开口却是略带了一分疑虑:“少主,牙痛?”
“……”
时惊弦差点没从屋顶上栽下去。
他没好气地争辩:“我每日都有漱口!”
从上方看下去,白清涟的神色并不真切,但时惊弦却从他周.身气息感觉到,对方似乎是笑了。
这个白月光太不会说话了。时惊弦暗自吐槽,甚至从心底想象出了从屋顶揭瓦砸他的画面。
不过白清涟再开口时,语气倒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他扫了一眼小少主怀里抱着的桂花枝,问:“少主喜欢桂花?”
“嗯?”时惊弦还没从上房揭瓦的想象中回过神来。
白清涟问:“少主白日问过桂花糯,身上还带着桂花香。想来是对桂花颇有偏爱?”
身上?
时惊弦的关注点跑偏了一点:“是这些桂花的香味吧,我身上没有带香囊。”
白清涟却道:“日香桂与金桂香气不同,少主身上,是金桂的香味。”
哎?时惊弦疑惑,他身上真的有香味?
难不成是刚刚沐浴时的香料,可香料不是不会留香吗?连凌尧这五感外敏锐的特例,都没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
不过时惊弦也没太纠结这件事,或许是对方嗅觉天赋异禀也说不定。
他道:“也算不上偏爱,只是比较喜欢甜的味道。”
白清涟点头,看起来这个话题似乎要结束了。
时惊弦已经动了想走的心思,凌尧和白清涟本来就不熟,白清涟看起来也不像待人热切的性,两人能聊这些已经是极限。
结果他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就冷情寡言的白清涟居然又问了一句。
“少主对桂花茶可有兴趣?”
时惊弦迟疑的工夫,就听见了下一句。
“此茶味甘,对安神助眠也有些益处。”
“助眠”两个字直直戳进了时惊弦心底。
“……白宗主还会煮茶?”
“略通一二。”
时惊弦犹豫了几次,最终还是从房檐上跳了下去。
白清涟已经站到了院落另一侧,那里正有一棵盛开的桂树。他也并未去取自己的佩剑,甚至连手都未抬,就有剑气横空划过,搅乱了一树繁花。
夜色之中,浅金色花朵大片落下,馥郁香气迎面袭来,编制出一场香甜的梦境。偏生在这一片浓郁的香气中,却有一股冷冽如雪的薄香始终未被盖过,其香淡薄,却让人完全无法忽略。
时惊弦这才发现,和第一个任务中的蓝洛海一样,白清涟周.身也自带着一种极具辨识度的薄香。这香气很淡,却和主人一样极富侵略感。
他一走神的工夫,面前已有香气伴着微风拂来,再定睛去看时,那些簌簌落下的花朵已经被白清涟挥袖收进了手中的竹篮中。
那竹篮是右护法日常晒药时用的,本是平平无奇,此时盛满了一篮桂花被提在白清涟手中,却也平添了几分贵气。
白清涟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功夫,桂花处理完毕,茶炉已经被点了起来。
茶具是现成的,煮茶用的却并非井水,而是白清涟的自带。
“这是新雪在清晨初融时化开的清水,”
白清涟音色微凉,落在人耳中,却像是和雪水一样被茶炉烘热了一样。
“我每次外出,都会随身携带一壶。”
时惊弦听着,也觉得这雪水应该很难收集,用来煮茶味道大概会很不错。但他看白清涟的动作,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想错了。
这种听起来就很珍贵的清水,被白月光极为大方地整壶拿来煮茶,就连新茶要泼掉的第一滚,用的都是这种高山雪水。
到最后,茶壶被装满时,那个装雪的水壶已经空掉,一点都没有剩下。
未几,茶炉重沸,白清涟微压手腕,壶中茶汤落入瓷碗中,溢出的白蒙蒙的雾气。
时惊弦等茶汤冷过一会,才小心地抿了一口。
入口居然是他意料之外的清甜。
坐在一旁的白清涟就看见小孩睁大了本就偏圆的眼睛,神色间浮现出略带欣喜的讶然。
像宗门里最小的那只雪兔幼崽,摸一摸就能给出让人心软到一塌糊涂的可爱反应。
白清涟重新帮人斟满了一杯,望着小口啜饮着的小少主,轻声道:“若是少主喜欢这花茶,约莫也会喜欢桂花蜜。下次我带罐桂花蜜过来,用雪水冲开,味道也该很不错。”
小少主从茶碗里抬起眼睛,他的睫毛都被茶汤的热气打湿了,看起来越发卷翘。
他感叹道:“白宗主好厉害,什么都会。”
白清涟望着人,神色未变,却是微微垂下了眼睛。
他眼底的光就此被严严实实地遮了下来。
“我之前遇过一个嗜甜的人,所以才会留意这些。”
小少主闻言,似乎被勾起了兴趣,他笑道:“我之前一直以为宗主性冷淡,没想到也有这么体贴的一面。”
白清涟抬眼,目光钉在面前之人身上。
“因为我在意他。”
小少主微微愣了一下,他本意是调侃,却没想到白清涟的回答会这么认真。
过了好一会儿,白清涟才略略收敛了视线。他淡淡道:“他也喜欢在夜里跑出来,白日忙,只有夜里清闲一些,可以出来散散心。”
那如有实质的视线从身上挪开,时惊弦才觉得自己身上沉甸甸的重量减轻了一点,他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顺口接道:“云岭雪山上的夜色应该也很漂亮吧?”
“手可摘星辰。”
白清涟道:“若是少主想去……”
不是在聊白清涟的心上人么,怎么扯到自己身上来了?时惊弦没等他说完,直接摇了头:“虽然我有这个心,但估计机会不大,雪山太冷啦。”
目睹了白清涟采花煮茶的难得温雅,时惊弦对他的好感倒是回升了不少。只是无论白清涟再怎么芝兰玉树合他的心意,对方和凌尧之间到底还横着一笔血.债。
白清涟倒也没继续纠缠,只点了点头,道:“凌峰夜色亦佳。”
云岭雪山是玄云宗坐落的地方,凌峰是魔教三大主峰的统称。
时惊弦看着对方,莫名觉得这位白月光似乎和此时天际星辰一样,仿佛也能触手可及。
这人看起来冷心冷情,相处时却是意外的温柔。
时惊弦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了轩辕南。
白清涟和轩辕南相处时也是这样么?若真是如此,也难怪后者会对他那般念念不忘。
他抿了口花茶,问:“白宗主,你和阿南认识?”
听见这个称唿,白清涟微顿:“……阿南?”
“就是今日山脚演武场,你看到的那个受刑的男人,”时惊弦解释,“我望见你也在看他,你们认识?”
白清涟神色语气并无异样,只是刚刚那点难以辨认的温柔完全消失了。
他淡淡道:“那人和之前一位故人长相相似。故人对玄云宗有恩,是以我多看了一眼。”
时惊弦心想,哪里是长得像,其实就是轩辕南本人吧。
看样子,轩辕南和玄云宗的确是早有瓜葛,要不然,常年远居雪山的玄云宗也不会掺和到争夺武林盟主的这场乱局中来。
想归想,时惊弦还是道:“既然那人对白宗主有恩,今日白宗主看到长相相似的阿南受刑,岂不是……也会不太舒服?”
白清涟却直截了当地摇头:“故人有恩,却是挟恩图报。”
时惊弦:“……”
听这话的意思,你看得还挺爽。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被茶汤的热气一蒸,干涩的眼睛稍稍缓和了一些,但还是很不舒服。
白清涟察觉:“少主困了?”
时惊弦摇头:“睡不着,但是眼睛疼。”
耳边传来窸窣的轻浅声响,等时惊弦把手放下时,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个雪白的小巧荷囊。
“这是……?”
“里面装了雪山莲果,此物有助眠功效,少主不妨一试。”
白清涟说完,便将荷囊放在了时惊弦手心里。
荷囊小巧精致,触感略显温凉,还带着和白清涟身上极为相似的凛然香气,约莫是高山雪莲的味道。
时惊弦犹豫了一下,他看出这荷囊造价不菲,就连囊包的材质都很是昂贵,更不要说里面那价值连城的雪山莲子。
高山雪莲百年一开,花开三次后方才结果。它倒的确是有助眠的功效,可单单拿来助眠,未免也太奢侈了。
“这……此物未免有些太过贵重。”
白清涟却道:“只是一试,若少主觉得无用,明日可再归还于我。”
听说只是借用,时惊弦才松了一口气。
凌尧年纪小,也没怎么熬过夜,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泛起酸疼,实在不适宜再继续熬下去。
他收下了雪囊,保证明日一定归还之后,才把它系在了腕间。
白清涟又帮他添过一回茶,也不知是白宗主的音色颇有安抚效果,还是雪山莲果真的起了作用,过了没多久,时惊弦终于生出了睡意。
他原本打算告辞回去,却被白清涟劝住了。
“杏林堂和少主寝宫相隔甚远,夜深风凉,少主一路再奔波回去,说不定又被吹醒了。”
时惊弦也觉得有道理,而且他眼睛酸胀地厉害,也实在不想再枯等一回睡意了。
白清涟还又加了一句——房.中寝具尚未动用。
时惊弦权衡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留下。
虽然他对白清涟并不放心,不过之前为了预防轩辕南在暗中下毒,时惊弦已经在系统中兑换过三级防御道具。这种古武世界,三级防御道具已经足够,他也不怕会有人暗中动手脚。
时惊弦最后就合衣睡在了卧房,白清涟则在和他一墙之隔的书房歇息了下来。
许是因为白日药物效用还有残留,时惊弦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他睡觉时一向不会做梦,所以也没被噩梦惊醒,只是睡得很累,明显没有休息好,身体都很是乏力。
天刚亮了不久,他就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了。
时惊弦头晕眼花地坐起来,只觉四肢酸.软,浑身无力,像是刚在梦里跑完一场马拉松一样。
这应该就是熬夜的后遗症了。时惊弦揉了揉额角,头还在隐隐作痛。
他还没有恢复过来,门就被人小心地敲了几下。
“少、少主?”
门外小心翼翼询问的声音,正是凌尧的侍童,小一。
“进……”
时惊弦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也有些沙哑。
他清了清嗓子:“进来。”
小一推门进来,他的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看起来慌张又惶恐。见到少主时,他更是鼻尖一酸,直接带着哭腔叫了出来。
“少主……!”
时惊弦有些茫然:“怎么了?你哭什么?”
“少主,你、你没事吧?”小一慌忙跑过来,把他从头到脚仔细查看了一遍。
时惊弦更加莫名其妙:“我能有什么事?”
他知道小一的性,要是放任对方这么没头没尾地问下去,等天黑了他也不一定能知道实情。
时惊弦直接问:“你为什么会在这?”
小一声音还带着哽咽:“我,少主,您早上没去用膳,教.主问起,知道少主昨晚去找南、南护卫,就让我告诉他经过,然、然后,教.主就来找白宗主了……”
时惊弦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昨晚在轩辕南那里,似乎说过自己移情别恋,觉得白清涟好看,然后去找白清涟了。
小一的话还没说完,教.主的温柔也只对凌尧一个人,他显然被吓得不轻:“教.主,教.主是提着两把刀来的……”
时惊弦:“……”
如果他没记错,魔教教.主那饱饮鲜血、轻易不会动用的本命武器,正是一对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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