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过之处必将哭声满天,家园变作废墟。他的追随者们也都是穷凶极恶的,将死亡播撒向四方。
没意思。
纵然是他自己,也不是这样的性格和想法。如果毫无目的只是为了破坏而破坏,这种像是披了人皮本质上是头野兽的主角,真的能让人体会到恶意吗?
但也不能直接写他自己。
他是兴趣来得快也去得很快的类型,并没有持续犯罪的冲动。反而尝试过后就会失去兴趣,想要直接迈入下一阶段。
那么,以凶手的视角来看待呢?
制造七起命案,从凶手的视角,编写出这七个故事。
「七」总是个特别的数字。
七大罪虽然也被写得够多了,但总归是万变不离其宗嘛。
这个想法倒让神木柊有点灵感了。
从八木一辉的视角来看,他全然是被一步步逼到这个境地的。可从外人的视角来看,大家对他做的事都非常轻微,甚至谈不上用「报复」这个词。
他被所有人针对了。
每天上班都让他感到窒息。
他无时无刻不处于难以言喻的羞辱感之中。
他试图反抗却所有人都觉得他这点儿小事有什么关系。
他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了。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迟钝的反应过来,他和受害者之间的矛盾远远没到需要付出生命代价的地步,那他为什么会杀人呢?
可想到这一点时,他又会无比笃定是受害者的错,丝毫意识不到自己像一个一次性的提线木偶,被摆弄着表演完后就弃如敝履。
读者的视角和立场都是跟着主角走的。
因此,直到主角杀人,读者都会觉得是合理的发展,那么在故事结束时突然意识到这其实根本就是一件用不上杀人的小事,以及自己完全被误导了,应该很有趣吧。
要这么写的话,也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素材远远不够。
还差六件命案。
可是他已经对幕后推动杀人案感到乏味了。
除非能有些不一样的目标,不同于八木一辉这种普通人的。
冷静理智的工作狂?聪明绝顶的天才学生?有钱有势的官员?
再或者。
反社会人格?杀人犯?连环杀人犯?
再或者。
异能者?
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的笔尖陡然一顿。
……
江户川乱步和泉镜花前去拜访神木柊的脚步被一条消息截在了半路。
那是太宰治发来的一段视频,一看就是从监控录像里截出来的。
视频是一段排队登机画面,放大后固定在其中三位乘客身上。
左边那位是当初为了获得能复活女儿的书来到横滨的弗朗西斯·斯科特·基·菲茨杰拉德,中间是一位乔装打扮过戴着宽檐帽看不清脸的年轻女性,右边则是一个面容平凡的十多岁的男生。
他们眼看就要登机时,却突然转身离开。没过多久,人数众多的黑西装便来到了这里,堵住出入口,开始排查乘客。
视频到此为止。
江户川乱步倒回开头,暂停。
纵然中间那位年轻女性的打扮完全看不出这是什么人,他仍旧得出了结论。
菲茨杰拉德想要复活的死去的女儿。
菲茨杰拉德曾为此事来到横滨,悬赏中岛敦,想要找到书。结果却是成员受伤,计划失败,白鲸沉海。连他自己都破产了,待在横滨从头再起,再整一番事业。
这个时候的他,即使仍然想将女儿复活,也得先做出一番事业让自己有这个资本再说。
所以,他女儿是怎么复活的?
书?
不可能。
如果是书,菲茨杰拉德之前都没能拿到,没道理现在就拿到了。如果是别人拿到书,就更不可能用来为菲茨杰拉德复活女儿了。
异能者?
复活的异能闻所未闻,如果真的是复活异能者,为什么会找到菲茨杰拉德?现在的菲茨杰拉德付不出相应的价格。
江户川乱步着重看了旁边那位并不属于曾经组合成员的男生,很快从对方耳朵上愈合的枪伤疤痕、行走动作、下意识的表情姿势中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回消息给太宰治:“港口黑手党的人?”
太宰治的消息来得很快:“栗山侑,男,十六岁。港口黑手党底层成员,负责收尸跑腿那种。一个月前在港口黑手党清扫胆敢冒犯的小帮派时,被子弹击中身亡。大概二十天前,他出现在菲茨杰拉德身边,推断初次出现地点是超市,当时正在进行抢购活动,有关监控全被菲茨杰拉德替换过了。”
“菲茨杰拉德的女儿是什么时候复活的?”
“暂时还不确定,菲茨杰拉德藏得很好。”
毕竟他梦寐以求的梦想达成了,复活本身就会掀起狂风巨浪,他自然会用尽一切办法保护自己的女儿。
如果栗山侑出现在菲茨杰拉德身边的当天就把他女儿复活了,那菲茨杰拉德为什么要过二十天才走?
在做准备吗?
就算离开横滨回了美国,有妻子家的势力庇护,复活的诱惑力依旧会让他和他女儿面对非常多的麻烦。
或者说,栗山侑的复活能力有某些要求,近几天菲茨杰拉德的女儿才成功复活,于是他们立刻跑路。
但现在这些都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一个复活异能者出现在了横滨。
他已经成功将自己死而复生,还复活了一个人。
这件事已经被港口黑手党知道。
菲茨杰拉德,被复活的他的女儿,复活异能者栗山侑,全都暂时被拦截在了横滨。
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突破这个牢笼。但对于复活异能的觊觎,也能让横滨的势力用尽一切手段把他们抓住。
这种看似巧合却又即将掀起巨大风浪的事件前夕,让江户川乱步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群体昏睡症。”
第三十六章 普通
“第一个六天,我用生者的记忆,搭建沟通生死的桥梁。”
——
栗山侑是个不起眼的人。
他生得不起眼,死得也不起眼。
既没有过在某一刻爆发出令人瞩目力量的经历,也没有自怨自艾到将他人一并拖下深渊过。
他只是充当着社会的边角料,不太容易的努力活着,长大,没有知识,没有一技之长,甚至都没有身份证明,只有野草般顽强的生命力。
加入港口黑手党是理所当然的事,甚至是比较好的选择。
相比起擂钵街里总是抱团欺负孩子的成年人们,黑到加入还不如去黑矿挖煤的小帮派,非亲非故没有能力进去就是挡枪口炮灰的中型帮派。
至少港口黑手党人够多,势力够大,没多少用的小喽啰不用拼死拼活,负责收尸清扫这样的脏活累活,还能混个温饱。
像他这个年纪,虽说工作没有固定上下班时间可言,但空闲时,还能参加港口黑手党内部的扫盲班,学上一点知识,不至于一千以内的加减都不会算。
他的未来是一眼就能看完的。
如果运气好,就平安长大。
长成一个壮汉,一肚子倒不出二两墨水,但不用再做这些活。
加入某个普通小队,配上一把手枪,听从上级指挥,跟敌对帮派交火作战。
工资会更高些,死了还会有慰问金。没有家人的情况下,港口黑手党的一条龙服务还会帮忙挖个坑埋了。
如果运气不好,就死在某次工作中,死在港口黑手党大楼被敌人突袭中,死在异能者之间范围很大的战斗中。
但栗山侑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不好,死得这么滑稽。
上周,居然有不要命的小帮派,几十个人几十把枪就敢来抢港口黑手党的货,负责押送的部分黑蜥蜴成员毫不犹豫地送他们去见了上帝。
栗山侑和其他一些成员被叫来清扫战场。
他来的时候押送队伍早就离开了,只留下两个人看守着现场。
他把沉重的尸体装进裹尸袋,被血弄脏了手和衣服,那两个人就在他旁边聊天。
“异能者真厉害啊!那群家伙冲过来的时候,广津先生手在地上一按,他们就倒飞出去,三下五除二就全被拿下了!”
“我也好想有异能啊,不然能加入黑蜥蜴也行啊,这样也能离少年有成的芥川大人近一点吧。”
“那你不应该加入首领直属的游击队吗?做梦都梦不对方向?”
“咳,芥川大人厌恶弱者,我还是别离他太近了。”
话语中讨论的人物,在港口黑手党内部都是很有名的,栗山侑不仅有所耳闻,还亲眼见过。
不过他只是在大楼时偶然远远见过这些人,没见过他们出手的样子。
只能根据自己收拾残局时死相各异的尸体,如同被怪兽造访过的水泥街道,还有七零八落的建筑物,在脑内设想他们使用异能力战斗时是怎样强大的姿态。
可异能者仿佛就是为了摧毁普通人认知而存在的。
他收拾过的最夸张的战场,是中原先生的。
敌对帮派的大本营被中原先生一个人彻底剿灭,现场认不出这里曾经有过容纳众多人的楼房,只有像是遭受过爆炸般毁灭地无比彻底的一片废墟,坚固的水泥墙壁碎成两个巴掌大小的块状,其中穿插着折断的钢筋。
尸体已经和建筑垃圾融为一体。
听说是这个帮派干了很恶心的勾当,捉了个还是小孩的异能者试图复制和转移对方的异能,为此做了很多惨无人道的实验。
因此惹得中原先生很生气,平时他不会打得这么凶。
栗山侑听着这些话,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感到愤怒、比较凶的时候,一拳砸在墙面上,能疼到自己龇牙咧嘴。要是严重点,这只手几天都使不上力。
中原先生比较凶,就会造成这样的废墟。
隔着认知的鸿沟,栗山侑除了羡慕并畏惧这样的力量,便是感到疑惑——强大的异能者还是人吗?他们真的不是某些大自然的力量披上了人皮吗?
那个时候起,栗山侑有了一种莫名的憧憬。
他是从来没显眼过的人,所以他被这些异常明亮且强大的光芒所吸引,想要靠近,试图让自己也借着披上一点点光,成为小小的能被人看见的萤火。
在港口黑手党里,异能者几乎都是高位成员,有的压根不知道其存在,有的手下的部门和队伍抢破头才能进去。
栗山侑知道的也不多,他选了相比起来看似最低的一个目标:有资格参加黑蜥蜴选拔。
学习与自我锻炼之余,得知某次镇压广津先生会带领黑蜥蜴出动时,他跟着被召集的普通成员们一起过去了。
然后。
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什么都没做到,就被一颗子弹夺走了生命,甚至没有人分给他一下视线,更别提获得广津先生的赏识了。
……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如此滑稽可笑的死去,连一点光都没发出来过。
……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想要拥有天赋,他不想再如此默默无闻,他也想变成生气就能天灾般令人震撼的中原先生那样的异能者。
……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
……
坟墓里,栗山侑睁开了眼睛。
第三十七章 心愿
“第二个六天,我用自己的寿命,凝聚重获新生的躯体。”
——
异能者和普通人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同一条街道,同一幅画面。
眼明心亮者看到的是清晰,视线模糊者看到的是色块;对色彩敏锐者看到的是漂亮的颜色,靠察言观色拉顾客的看到的是被各类标签筛选出来的人群;天才者一眼看透任何事物,平庸者更关心柴米油盐酱醋茶。
但是,这些都属于「正常」的范围。
哪怕有一个人的身体机能臻至完美,突破了人类极限。有一个人的大脑智慧无比,做出了各种超出当前科技的研究与发明。
他们都属于「正常」的范围,是人类仅凭自身这具身体能达到的范围。
异能者不是。
异能不是一个人的某项能力特别发达。而是凭空多出了一项不属于任何肢体却又融合于身体的能力。
所以,尽管大家都很快习惯了港口黑手党里那些威名赫赫的异能者,顶多感叹几句「真是厉害」「要是我也有异能就好了」,栗山侑却一直无法真正理解异能者的存在。
他在憧憬这份强大所照耀出的光芒的同时,也越发觉得异能者与这个世界绝大部分的正常人之间是隔了一块屏障的。
不翻过那块屏障,再怎么向往与想象,都无法真正看到那边的风景。
可是现在,他做到了。
他看到的人,不再是只是单纯的人。
在异能的作用下,每个人对于死者的记忆与怀念,都随着程度深浅感情性质不同,凝聚成一层层或薄或厚的壳,包裹在身上。
乍一眼看上去,简直到处都是行走的七彩半透明俄罗斯套娃,只能影影绰绰看到最里层活人的轮廓。
这幅场景,简直太美妙了!
原来这就是异能者的世界吗?!
所有人都活着,可所有人都包裹在「死」里,并不断地往死走去!
栗山侑心情莫名地激荡。
此时此刻,他看着这些人永远看不到的画面,甚至就连「人」的属性都要在他眼里丧失了,只是一团团生与死的混合物。
被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赤-裸-裸地光明正大地窥探着他们并不愿意暴露给陌生人的感情,点评着他们感情的不纯导致的颜色糅杂。
对死者怀念再少的人,也会裹着两三层薄壳,或是儿时逝世的家中老人,或是一别经年再听闻就是死讯的儿时玩伴,或是工作中相处不错却出了意外的同事。
唯有一人。
身上什么都没有。
既没有他对死去的人的怀念,也没有别人对他这个特殊死者的略为深刻的记忆。
他光洁得就像刚出生的婴儿。
不。
若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婴儿不幸去世,都能引发莫大的悲痛与怀念,可他这个在人间度过了十六年的人,却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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