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哪怕胆怯,哪怕再恐惧外出见人,跟别人交往,他还是赶在下聘之前,瞅准个机会偷偷溜进崔家,想亲自告诉表哥,他语言功能不太灵便的情况。
白照影不免对这位小嫂嫂攀升起数倍的好感。
小嫂子轩辕清搂紧胸前画册,他想要蹲身缓缓自己的情绪。
白照影伸手将他扶起,桃花眼骨碌碌地转了转。
——不能带轩辕清到居所见崔执简。
白照影通晓人事以后,知道屋里有床有榻,若是居心叵测的人造谣,可以编造许多。
他堂堂云中郡王妃,不能像个拉皮条的。
如果在崔府四面漏风的水亭里会晤,就算过后暴露出来,这也不算过分。
就这么干!
既帮崔家发现一桩隐患,又帮小嫂子解决难题。
白照影很快打定了主意。
“茸茸,你仅以我的名义,去阆苑斋,请表哥来湖心亭。”
“就说那次丰厚集仓促别过,我还没好好跟表哥叙旧,在水亭等着表哥。”
崔执简住的地方叫做阆苑斋。
如果不提小嫂嫂在,表哥肯定会来,俩人多半还能把关键问题说开。
白照影盘算得明明白白。
也怕自家的大魔王吃醋,大魔王上回醋得都会跟他耍小脾气了。
虽然大魔王闹别扭时,偶尔比他强势到无坚不摧时,显得更有一丢丢可爱。
白照影不想消耗大魔王的感情。
他又对茸茸道:“通传完这件事,你不必急着回来伺候,直接在侯府找到咱们王爷,告诉他,我在水亭跟表哥闲话,旁边有其他人,他想来随时能来。”
准你查岗,不生气吧?
白照影微微撅起了嘴。
轩辕清却偷偷抿着唇笑。
茸茸领命前往。
白照影就带着轩辕清一路往不远处的湖心水亭赶去。
崔府这处亭子有个特点,周围全都是水,唯有若干块矗在水里的搭石,将水亭与湖岸勉强连接起来。
崔府追求得是个雅字。
如此布局,为得是不让廊桥破坏本该浑然天成的秀丽景致。
但对于白照影这种好动却很菜的扑棱蛾子而言,走这种搭石太要命了。
真怕稍有不注意落水,别说他给崔家解决麻烦,整个崔家都得被他麻烦,给他看病。
好容易才走过搭石,踏上地面,白照影跟小嫂子坐进亭子里。
凉风徐徐透进亭内,有点寒冷。
白照影暗中观察轩辕清。
小嫂子一直垂头摆弄衣服,随着茸茸消息递过去的时间越久,轩辕清抿唇抿得越狠,靴尖不断向内勾动。
竟有种白照影前世上考场的即视感……
白照影竟都替他紧张。
怎会这么怕人?表哥已经是再温柔不过的性子了。
坐在湖心亭子里,白照影能看见湖对岸远处,朝着湖心亭徐徐走来的一道俊秀身影。
崔执简今日在府上。
然而大礼将至,表哥却很低调,穿得依然素淡。
白照影心头浮起个比喻,表哥就是即将展翅掠过水面,轻灵地飞向这里的仙鹤。
白照影愿意促成美事,拉过他的小嫂子小声提示道:“你看,我表哥来啦,有什么心事,你待会儿都能跟他表达,他很有耐心,是这上京城里最端庄的男子。他在公子榜排名第一喔!”
怎知随着崔执简越发接近亭子,却将那轩辕清酝酿完毕的胆量,彻底给吓没了。
轩辕清打了个激灵,他竟把画册丢下,塞给了白照影,然后慌慌忙忙地逃出水亭!
方才为难死白照影的搭石,在轩辕小公子跟前,宛如平地那般。
轩辕清脚底抹油。
唯独剩下白照影,面对进入湖心亭的崔执简。
白照影满心错愕,被这变故闹得猝不及防。
崔执简嗓音干哑道:“狐狐。是你让人约我相见,可有事?”
第133章
怎么也没想到, 约好的,他们未来夫妻相见, 计划得妥妥当当。
可是到头来,竟变成自己在水亭里面会见表哥。
白照影惊讶,捡起刚才掉下来的画册。
他掸了掸封面沾着的灰尘,有些无话可说。
崔执简的目光温柔淡静地望向自己,表哥像是在安静地等待他回答。穿过亭子的风,拨弄表哥的衣袖跟头发。
崔执简缓慢地抚平了左袖上面的一根衣褶, 目光像是要将白照影完全装进去。
使得白照影莫名紧张,那样子就好像自己快要没了,看一眼少一眼似的。
表哥跟平时有点不一样。
白照影干笑着打了个哈哈:“表哥,其实不仅是我找你, 主要是别人找你,有事……”
崔执简云淡风轻如常,可是他的表情好像没什么变化。
他觉得表哥就像是,变成了一截枯木。
他觉得不应该再对表哥嬉笑。
白照影敏锐地收起笑容,正色道:“未来嫂嫂要见你。”
“……”崔执简凝然。眼眸环顾四周, 并不太相信。
要知轩辕家规矩严格, 怎么能在未婚前, 就让夫妻双方见面呢?
这门亲事, 与当初他娶狐狐的情况不同,两家是表亲。
崔执简不免以为这是白照影的借口。
看着四面漏风的水亭, 这又完全不像是个私会的场合。
崔执简已死的心, 依然在名为期待的海洋里滚了一圈儿, 胸膛充满蜇人苦涩的海浪。
无法克制再度萌生的妄念,他对白照影露出些笑意,淡声问道:“你未来嫂嫂呢?”
“在这里!——给!”
白照影把轩辕清留下的画集塞了过去。
轩辕清虽然跑了, 但这算是小嫂子刚才还在的唯一证据,白照影连忙递上画集。
不知怎的,今天他很局促,不敢再在表哥跟前随便撒娇了。
那画集的缎面乍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的藏青色。
可是细密的银线,在表面织出轩辕家族的家徽纹路。
偏光映照,银光闪烁如细碎的繁星,崔执简不难辨认出那确实是轩辕家的东西。
才刚升起的那道妄念,再度被白照影亲手击溃!
他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白照影对他的心意,当真半点儿都看不出来。
可他又得无奈地接受,这何尝不是狐狐值得喜欢的地方?
他嫁给萧烬安,动了心,绝不会再吊着另外一个。
萧烬安令人羡慕。
崔执简暗中环顾这座水亭,到处都漏风,狐狐的清白昭然若揭。
崔执简欣慰混杂着悲喜莫名,温声道:“你和轩辕公子坐在这里等我,不嫌冷?”
“是我表嫂有话跟你说,”白照影小声回答,“可我不敢把他带到你那里私会,怕表哥遭人非议,只能带到水亭。嫂子临到跟前,大概觉得见你不合规矩,刚又跑掉了。”
崔执简微微点头,垂首,掂了掂那本画集,心头浮起许多声好狐狐。
白照影试探着表哥的态度,慢慢进了一步:“那……表哥不会怪责我自作主张吧?”
崔执简说:“狐狐打算得周到。”
眼看表哥对自己态度基本恢复正常,白照影这才敢稍稍放松警惕。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过去,打量画集道:“小嫂子送给你的东西,我当然没看,小嫂子这次前来的目的,我只能说,与你们的婚事有关,他希望你考虑清楚。”
白照影收住了后半句话。
就算跟表哥关系再好,他能直接揭穿,轩辕清有个说话不利索的毛病?
不破一门婚,白照影道:“总之要是真的,你只管打听打听,大概能知道怎么回事。如果传闻为真,人家轩辕小公子亲自入府解释,态度是很诚恳的。表哥要考虑好。”
好狐狐。
崔执简再度将白照影所有美好的地方都过了一遍。
越发婚事当头,他就越发觉得索然无趣。
他知晓这是对未来妻子的不公平。
他又没修炼到弃绝人情的地步,能将投入全部感情的这场暗恋,轻轻松松地割舍掉。
崔执简眸光再度映入了狐狐的小脸。
刹那间,仿佛在白照影的背后,浮起他的所有音容笑貌,在笑的,在哭的,活泼的,失明的,每个可爱的影子都在唤自己表哥。
崔执简强压下去他的爱慕!
有些话只要说出口,白照影将永远不会单独见自己,会把他所有的好当作别有所图。
多好的狐狐,也是萧烬安的王妃呀……
崔执简慌乱地低头打开画集,掩饰他早已零落不成样子的满心情愫。
白照影送到了东西,并没有多待。考虑到接下来表哥事忙,还得静下心来,看小嫂子送来的这册画,此刻实在不是畅谈的机会。
白照影真诚地说:“等到成婚以后,表哥抽空带小嫂子,来我们王府玩吧!”
“我们王府的小鸭子,又下了新的小鸭子,鹦鹉有了小小鹦鹉,我可以送给嫂子养。”
崔执简垂头,目光投在画纸,他对白照影声音不大地答应着:“好。”
白照影便去了。
他平时挺活泼的,过搭石时却一步三试探,谨慎地行走,胳膊为保持平衡摇摇晃晃,大袖张开,像个笨拙的扑棱蛾子。
崔执简目送白照影平安渡河,眸光方才迟钝地,再度在那画册的画纸上面聚焦。
他瞳孔微微收紧。
接着,眼睫闪了闪。
只见轩辕清画集夹着书签的那页,使用工笔细细描摹,笔触勾勒出个身着绯红朝服,补子是鸂鶒图案的年轻官员模样——那是他。
那个青年眉眼含笑,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拿着卷宗。
他再向前信手翻了几页,青年挽起官服蹲身,身体几乎贴地,在观察一棵沾着血带有锯齿的草,神情专注地捕捉线索,仿佛洞察秋毫——那也是他。
崔执简心头有些许触动。
那本画集里,来轩辕家走动拜年,送节礼的是他。
穿行在上京城巡街,追捕犯人,安排统筹的也是他。
“……”
他的世界里从未出现过轩辕清的影迹。
可轩辕清的画集里面,随处是他,到处是他,竟处处都是自己!
崔执简蓦地想起,轩辕清因为家世显赫,而有可以和崔家联姻的资本。
这婚事也许正是轩辕清促成的。
他又因为身体某些方面的自卑,唯恐被讨厌而太过害怕,所以大着胆子,赶来见他。
结果临到头来变回了胆小鬼,丢下狐狐,他自己跑了。
崔执简凝着这本精心珍藏的画集,略微出神片刻。
他指尖轻轻摩挲过画纸上的一笔一划,从未想过,自己落在另一个人眼中,竟是这样独特的存在。
轩辕清或许想告诉自己,即使不娶,也请收下他的画。
他不想骗婚,仰慕之情,无比诚恳。
崔执简闭起眼睛,却眉心轻颤。
合住画集,崔执简长长叹了口气。
***
“陛下的秋猎计划安排下去,年底事忙,婚期恐怕要定在过年往后。”
崔府祠堂曾名曰孝贤堂。
后因为避敬贤帝年号讳,孝贤改为孝义。
崔家及明天参与向轩辕府上送聘礼的亲戚天团,就在这座孝义堂里面议事。
白照影来找萧烬安,果然见茸茸已经到了。
茸茸身份完全不够进孝义堂的标准,可是萧烬安没苛待这小姑娘,让茸茸在孝义堂外找个背风的地方坐等。
可是茸茸不敢给王府丢人,规规矩矩地站立。
见白照影过来,茸茸赶紧上前去:“少爷。”
白照影听孝义堂里面话音未绝,说婚期,秋猎什么的,他示意茸茸低声。
“不必通传,别打扰人家讨论。”茸茸点头。
里头又有人说:
“聘书礼书都已写罢,迎书还得等日子完全确定下来,侯爷可择好吉日了?”
文翰侯似是沉吟片刻,确定了日子。
众人附和,响起来成片的恭喜之声,迎书填上日期也完整了,三书凑齐。
“前往轩辕府上的马车,拉车的黑色骏马十九匹,另还有匹杂色的,也不算太杂,只是四蹄生有白毛,也是好马。离远了看,队伍整饬,看不出这匹马儿跟别的马不甚相同。”
马对于崔府来说,就是个代步工具。
能够整状地凑出个黑马队,已经算是为难崔家了,按理说,不应当纠结太多。
可毕竟有亲戚提出质疑,现有一匹白蹄乌混进马队,该当如何?
虽说特殊马匹被发现的几率很小。
然而事前演练,反复讨论,无非就是要最大程度,规避各种意外情况影响两家的婚事。
崔家作为迎娶这方,当然是发现问题,解决得越早越好。
“……”老侯爷再度沉吟。
孝义堂规矩地传出他盘核桃的响声,嘎啦,嘎啦。
白照影在孝义堂外,心神微微揪紧。
忽又听得堂里,有道他熟悉的嗓音,从容沉稳地说:“疾电跟随本王从大同战场回来,它通体乌黑,可以让它担任运送聘礼的重任。”
可他此话方出,屋里就是一阵“怎么使得”?
萧烬安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话。
大魔王说出口的所有句子,都能给人以一种莫名信服的力量。
不多时孝义堂里,便是片恭维感谢之声。
舅舅的嗓音多少有点激动。
白照影在外头听着,亦不免嘴角微微上扬。
忽然里头不知谁喊了一声:“王妃在外头!”
又有人低声补充:
“刚才侍女传话,王妃是来给王爷治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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