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白照影抱着软蓬蓬的绣墩,在萧烬安旁边坐下。
坐着的这张不是明晃晃的龙椅,而是张紫檀木雕成的坐榻,整幅座板很长,可坐可卧,后面是张雕龙屏风。
这椅子造价并不比龙椅低廉,同样也是极品。
但白照影坐它却丝毫没有心理压力。
他轻拉萧烬安的胳膊,萧烬安批阅奏折的笔端未停:“商量个事,能不能让成安帮我回去拿点小玩意儿消磨时光?”
“能是能。”萧烬安写完一张折子,整齐码放在奏折堆最顶。听起来像有后话。
白照影:“可是呢?”
“他初入皇宫要走手续,朝臣必然以为我有急事。如果见到他给你带的那些东西……”
“还是不要了!”
他堂堂皇后看话本摸骨牌,让人知道怎么得了?
社死预警!
白照影无聊地丢开绣墩,搂住萧烬安胳膊,无聊地把整个人的身体,坠在那只右手臂上。
——“你的手正在变沉。”
白照影故意拖长语气,怪腔怪调地说:“你现在不仅肩负整座江山,还有你的皇后。你快拖着你的皇后办公,让我感到你的力量。”
萧烬安:“……”
这是无聊疯了吗?
萧烬安一侧目,恰看见白照影半张小脸埋进他手臂,另半张小脸露出来,俩眼圆溜溜的。
萧烬安当然不会真拖着个白照影写字。
他把笔放下,提出建议:“让人拿点好吃的?”
白照影:“算了吧,在破斋宫吃过一顿饭,才知道,原来斋戒什么都忌口。”
鱼不能吃,虾不能吃,做饭葱姜蒜不能放。
往常他爱吃的点心,为了追求口感好,里面多少要放些荤油,也不能有,御膳房不供应。
白照影委屈:“我都要立地成佛了。”
成佛有点儿过分,萧烬安挽留,右手握住白照影左手,十指交叠放在腿上:“别去西方极乐,渡人不如渡我。”
萧烬安如今会说些奇怪的情话。
白照影抖抖爪子,比起对方常常含蓄地表达,他其实仍然不太习惯直球,颤声说:“谁……谁要渡你了。”
萧烬安目之可见地危险起来,眯起眸子:“不渡我,你还想渡谁?你不准再有别的人了。”
这男人会突然冒出占有欲。
白照影眨巴着眼睛。
无梁殿外有大臣求见。
殿宇敞开着门,皇帝处于办公状态,所以无需通禀。
大臣们进殿来时,白照影立刻和萧烬安各自分开,皇帝和皇后保持端坐状态。都要脸。
大臣们一直低着头,倒是没觉察出哪里不对。
大臣们陆续禀奏道:“陛下让彻查的皇庄侵吞民田的情况,如今已在整座上京排查完成,拆除违建、退还民田都会在春耕前完成,微臣来跟陛下复命。”
这人应当是专管此事的,白照影想。
萧烬安点头。
那大臣退出去,上来另一个人,躬身说:“陛下之前的旨意,与裁汰机构退还民田政策,引来一部分势力的不满。”
“臣在坊间听有传闻……”那大臣说了一半,忽然像被谁掐住脖子似的,另一半不说了。
白照影听得抓心挠肝,好容易能有个让他排遣寂寞的事情,他向前探过去身子。
却没想到那大臣还低了低头。
白照影暗中咬牙。
萧烬安:“说。”
大臣知道这是恕他无罪,于是回禀:“有在新政中受损失的人,暗中立起先皇的灵位,微臣唯恐这与当初幽兰教同样,成为聚众结社的组织。”
萧烬安眉梢微蹙:“去彻查。杜绝一切可能的情况。”
“是,微臣领命。”
那位大臣正要退出之际,应是感到不该只说恶劣形势,便又补充了句:“陛下。上京城有百姓编了首儿歌,是称赞您的,城中小儿广为传唱。”
萧烬安并不居功:“嗯。”
那大臣要退下去了。
白照影:“是什么儿歌?说给我听听。”
皇后虽是男子,有才华,不干政,在众臣子间风评很高尚。
那臣子回禀道:“退皇庄,田归桑。削杂税,尽安康。”
那儿歌用嵌字法,谐音暗含了萧烬安的名字。
白照影嘴角提起来。
他就知道,不可能因为夫君公开反对敬贤帝,所有人就会反抗他的好夫君。老百姓终究会认可夫君。
白照影喜滋滋道:“赏,皇后有赏。”
皇后拿着皇帝的私库钥匙,显得财大气粗。
白照影又怕惹来后患:“只赏你一位,要保守秘密,别让别人都来我这儿拍马。”
“是、是。”那大臣自然是高兴极了,“谢皇后,谢皇后恩赏。”
第三位来汇报的是一拨人,有四五个,这些是言官,白照影仔细瞅了瞅,发现有熟面孔。
自从萧烬安明面上没处理顾老臣,反给顾家更多优待,言官们积极性都没有受到打击,所以时不时也敢继续来皇帝跟前刷存在感,这是又来进谏了。
其实白照影有点好奇,他们会再建议些什么?
如果还是有关萧烬安父子关系那桩事,他们真的会再集体来碰这个钉子吗?
白照影正了正身体,微微歪头。
众言官:“臣等谏言,陛下登基大典后,广选秀女扩充后宫,延续皇族血脉。”
第199章
无梁殿不大, 大臣们一个紧挨着一个,人挨人, 排并排,使得皇帝书桌跟前的空间,乍然显得很拥挤。
人是神奇的生物,人凑得多了,人们就会觉得扎堆很安全,言官们后脑勺朝天, 面对着是萧烬安修长笔直的腿。
其实,言官们并不以为,新皇帝册封一名男子为后,与新皇帝纳妃之间有什么关联。
毕竟让白照影当皇后, 已然是给予了皇帝发妻最完全的颜面。
皇后理所应当鼓励皇帝开枝散叶,也理所应当替皇帝管理后宅,因为历朝历代的皇后,都有这样的责任。
况且皇后以体谅皇帝闻名,面容乖顺, 性情想必应该很和婉。
言官们不敢抬头。
不过果然, 皇后没有反对, 皇后很安静, 像是在平静地等待。
言官们深深吸了口气。
沉默酝酿了太久,就变得有些渗人。
萧烬安出身行伍, 他身上有远比旁人更具压迫感的威严。
言官们不明所以, 但是已经喉头发颤, 按说纳妃生子乃是人生乐事。
新皇帝如此年轻,把那精力分出一分匀给后宫,来年必定能收获许多皇子皇女。
有名言官悄悄抬头。
他的目光, 却恰好与新皇帝的视线对上,他顿时头皮发麻,赶紧低头,恨不能将自己完完全全埋进地皮里。
一声毫无预料的“皇上恕罪”,从那名大臣口中爆出,继而在无梁殿炸开。
越来越多请罪声响起,看来人多不仅仅能够壮胆,还能使恐惧迅速蔓延。
言官们惊慌失措,混乱持续了一阵子,端坐在主位上面的皇帝,这才抿了口茶水。
萧烬安表情阴沉,他缓慢地开口:“朕如今最受争议的那道圣旨,内容汝等清楚。”
——怎么突然提起更可怕的话题!?
言官们都在暗中吸了口气。
上回,众言官被皇帝警告,从此不能在皇帝跟前提那道谏言,再加上顾老最近稍有安分,这些言官暂时没想再翻旧债。
可皇帝没规定,不准他自己提。
皇帝把话题猝然拿到明面。
继而,在众言官抖抖瑟瑟的状况下,萧烬安道:“朕不避讳谈及身世。”
言官们发抖得更厉害了。
毕竟让皇帝开枝散叶,这话题要比当前皇帝的话题,不知多少倍的安全。
言官们谁也不敢接茬。
萧烬安又道:“朕厌恶自己这身骨血,也不会再留下血脉。”
那平静的语气里,带着股难描的疯感。
就仿佛对面的皇帝,是条雄健的龙,随时能把人拍死。
而现在萧烬安用龙爪子清楚地指向身上某处,告诉众言官,这是他的逆鳞。
于是场下霎时缄默。
刹那间,言官们自觉犯蠢,后知后觉才想起这里面的内情,联想起新皇帝的成长背景。
萧烬安所言,人人皆可理解。
纵使言官们有千百条大道理能摆到萧烬安跟前,但是,不值当因此再招惹皇帝,至少在三年五载里,谁也尽量别拿选妃的事恶心皇帝。
言官们拱手全部都退出去了。
本来就不怎么宽敞的无梁殿,好歹透出点空地。
萧烬安刚说了些决绝的话,面色如常冷静,然后继续提起了朱笔,完成批阅奏章的任务。
无梁殿内又是笔墨沙沙。
可这次的白照影,却不能再没心没肺地玩耍,他在想萧烬安堵言官众口的那番话。
他现在有个无法印证的猜想,会不会萧烬安揭发敬贤帝的那道旨意,必须得发,不得不发,不仅是为了伸张正义,也是为了……自己呢?
回避选妃,萧烬安有完美的借口。
结果不会有谁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可白照影并不欢喜。
甚至心情沉重,眼睛眨了眨,眼眶全红了。
“夫君。”他又拉了拉萧烬安的衣袖,这回没有胡闹,他嗓音带着种哑意,“夫君……”
萧烬安停了笔。
总而言之,皇帝很快回应皇后的情绪,但是萧烬安误以为,这是他的皇后仍没有安全感。
他半侧脸平静地对皇后道:“我拟道旨意,将我放弃延续皇嗣的决定告知朝廷,过段时间从宗室子中挑选你合意的孩子,你……”
他被他皇后拉住手腕,扯过衣袖,凑得很近。
他看到了皇后睫毛小小的水滴。
无梁殿微弱的光线,角度刁钻地映入白照影的泪花,光亮如颗颗碎钻。
他怕皇后哭出来。
那瞬间皇帝也不想做了。
如果他在扫平所有仇家之后退隐,是否他和白照影,就能余生安稳度日?
白照影扒着他手腕,很认真地重复:“夫君,我说过的,我不讨厌你的骨血,你很好,所以不要厌恶你自己。”
萧烬安:“……”
萧烬安没有动弹。
同样的话,哪怕第二次听见,震撼的效果只会翻倍。引起萧烬安满心仓皇,还强作默然。
白照影以为自己说得不诚恳,还看着萧烬安的眼睛。
简直是想通过眼神,甚至是每一根头发,来表达自己的真诚。
白照影话音传递过去,一字一顿:
——“我喜欢你的骨血。”
“好喜欢。”
“你快说‘我没有难受’,让我放心。”
“我……”
萧烬安行事冷酷,言语短促,很少支吾。
于是他反常的情况,催发了白照影的期待,使白照影懵懵懂懂地撞过去,因为太想安慰萧烬安,撞进了萧烬安的怀里,然后被人深深地摁进怀中。
白照影鼻尖出不来。
听见萧烬安闷闷地道出句:“把殿门关上。”
***
无梁殿的殿门紧闭。
殿宇低矮,门窗关闭,殿内虽然是白天,也犹如进入地洞似的幽邃。
也许是天气不好,皇帝怕皇后着凉,所以才叫关殿门。
又也许,方才那些言官惹恼了皇帝,致使皇帝陛下提前歇业。
殿内没有人,殿外稍远些的地方,才有人守着。
距离无梁殿更远的地方,有一尊铜铸塑像,塑得是位铁面无私的名臣,手里举着斋戒牌。
可是本该斋戒静心的皇帝,现在正在那架紫檀木榻,狠狠“欺负”皇后。
榻板坚硬,皇后脑袋后面垫着衣服。
皇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分明在开解萧烬安,哪里也没有诱惑的意思,怎么就发展成被皇帝摁住办坏事,两个人一起偷偷犯戒。
他听见那木榻挪动。
榻脚摩挲地面,嗡嗡声不绝于耳。
白照影仰躺着,哪怕是昏暗的光线,依然能辨认这是白天。
他深感荒唐,又因为禁忌感沦陷其中,他分不出半缕心神应对可能闯入目睹他们的外人。
他不知道,对方居然今天来这么大的劲。
“萧烬安……萧烬安!”
“你知道,这是在斋戒么?”
他看起来虽然在推人,可是根本就用不上力气,纵使连名带姓地唤他,也只能助长了彼此的欢愉。
白照影带着浓郁的哭腔,快散架也快坏掉了。
相连最紧密时,白照影忽然拔高了音调。
他听见萧烬安呼吸声响在耳边,气息缠绕,沉重得令白照影心尖发颤。
“我不敬天,不畏神,不怕报应。”
“我只在乎你。”
“喜欢我的骨血,那给我生一个,你生的我才要。”
“别往我身旁塞任何人,就连你,也别想,往我身边塞人。”
每句话,都像是想打消彼此对未来的疑虑。
可是他太荒唐了,激得白照影发颤。
他怎么可能会生得出来?
奇怪的情话助长白照影幻想,又觉得像萧烬安这样下去,他哪天真有可能怀上。太难为情了!
……
无梁殿从无聊殿,变成了无良殿。
道德败坏的萧烬安若无其事地给他穿好衣服,若无其事地收拾书桌,然后开殿门叫心腹宫人去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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