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岳莫隐明显不打算给谭盛风这个机会。
他单手抓住惊尘的刀柄,硬是把谭盛风整个人带回到了自己身前。
“所以在得知风到碗里来真实身份是谭盛风的那天,我想了很多,而且我敢保证远比你想象得多。”
岳莫隐语速逐渐急促起来,似乎想要把心中酝酿了三个月甚至更久的情绪悉数宣泄到另一位当事人身上。
“岳莫隐是为什么喜欢风到碗里来?岳莫隐又是为什么没有喜欢谭助理?”
“岳莫隐会不会不喜欢身为谭助理的风到碗里来,又会不会喜欢上跟风到碗里来是同一个人的谭助理?”
这四个问题彼此看起来十分相像,但实际上含义却天差地别。
很明显在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岳莫隐仅凭对“谭助理”和“风到碗里来”的观察就做到了将对方从未宣之于口的顾虑了然于心的成就。
“关于第一个问题。”
岳莫隐把惊尘的刀柄又往上拽了些距离,试图让谭盛风直视自己。
而没有防备的谭盛风被这个动作带着往前踉跄了一下,整个人伏在了岳莫隐的胸前。
“水库初见的那一记刀光?初入斩妖世界而产生雏鸟情结?训练期日日相处然后习惯成自然?随你怎么理解,反正感情本来就是一个讲不出一二三的东西。”
“关于第二个问题。”
“公司明令禁止办公室恋情,身为总裁,岳莫隐更要以身作则。所以他在日常相处中天然就不会去注意谭盛风在工作内容以外的任何行为。”
“关于第三个问题。这问题岳莫隐想到的时候都觉得离谱。”
说这话时,岳莫隐难得露出了一副难以言喻又略显无奈的表情。
“那风到碗里来怎么不担心岳莫隐因为他的画风太抽象,跟公司那些美术部大佬相去甚远而不喜欢自己呢?”
“关于第四个问题……”
到这里,岳莫隐的语速突然放慢了。
原本谭盛风还在试图把惊尘拿回来。
这其实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对于岳莫隐而言,风到碗里来和谭助理到底是不是方便面和捆在方便面上边的碗的关系。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谭盛风在成为助理后的所有行为,然后从各个角度进行了一番分析,然后得出了一个相当简单的结论。”
当岳莫隐说出这句话瞬间,原本连绵不绝的潮汐声响竟然同步地退了下去,整个环境彻底的静了下来。
若不是手掌下方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谭盛风大概就要怀疑两人所在的时空被某种力量强行停止住了。
随后,岳莫隐的结论被他温热的呼气裹挟着传进了谭盛风的耳朵里。
“风到碗里来在现实中是谭助理这件事,真的太好了。”
?
什么意思?
看着谭盛风露出的卡皮巴拉经典款迷惑神情,岳莫隐又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
“而谭助理在离职前已经成功蝉联了好几届‘跟岳总在同一个办公室待的最久奖’了不是吗?”
听到这个公司内部开玩笑时起的名字长得跟轻小说不分伯仲的奖项,谭盛风先是笑了一下,随后低下了头。
岳莫隐那边也不着急。
既然自己这边已经把想法和态度都表现得这么明白了,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
以谭盛风事事有回应的性格,一定会给自己一个答复的。
果然,在涛声打了几个来回后,谭盛风轻轻开了口。
“如果是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的我听到你刚刚的这番话,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但现在,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反应。”
这下轮到岳莫隐不明白了。
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不答应,不知道算是什么回答。
一改之前逃避的态度,谭盛风竟一句接一句地说了起来。
但因为他说话声音有些小,以至于岳莫隐不得不侧过耳朵,集中十分的精力才能捕捉到对方宛如自言自语般的话语。
“高兴吗?”
“肯定是高兴的。”
“但我该高兴吗?”
“不该的。”
为什么不该高兴呢?岳莫隐不明白。
然而不等他把自己的问题问出口,谭盛风就用空闲的手从胸前的口袋中掏了一张跟初级斩妖人考核派发的腰牌同类的东西出来递到了岳莫隐面前。
“这是我这三个月的任务内容,保密禁制已经被我解开了,你可以看看。”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身为专家级斩妖人,谭盛风的任务就没断过。
然而能被众人看到的甚至只是他行动内容的冰山一角。
“这样的情况还要持续多久。”谭盛风声音发颤,“一年?三年?十年?一辈子?”
“我怎么去擅自期待你我之间的这段聚少离多的关系能撑多久?”
“而且万一,我要是在某一次行动中战死了呢?”
说到这里,他似乎已经带上了些许的哭腔。
“我能靠着那一个月的相处来获得足够的资格去成为那个不可替代的人吗?”
“我觉得不能啊。”
“大家都说我佛系,说我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没错,我物质欲望是很低,有个稳定的工作,有个温馨的小窝,每天开开心心地就足够了。”
“可谁又真的能完全不在乎啊!”
“我只是觉得,比起擅自期待,然后意外得到,最后无可阻止地失去,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得到。”
谭盛风很少有在岳莫隐面前如此长篇大论地阐述自己的想法。
等到这一番话说完,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要不是当着岳莫隐的面,一股名为自尊的劲儿顶在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中,他恐怕已经坐下了。
“这样啊。”岳莫隐淡淡道,“听起来挺合理的。”
结束了吗……
这就是结局了吗……
挺好的……
“但我不认可!”
此时两人之间不过隔了一拳的距离,岳莫隐的震声反驳宛如惊雷一样炸响在了谭盛风的头顶。
“世界永远都是动态发展的,你习以为常的生活可能不过是在一个更长时间段中的‘不寻常’。
“假如自此之后,这个世界永远都是这个鬼样子,人与妖兽要一直一直抗争下去永无休止呢?
“你也要永远瞻前顾后,永远担心失去而对任何一段亲密关系止步不前吗?
“我记得你今年生日还没过,所以按照公历来算,你还是二十三岁。
“那好,假如你与我都有幸在这番争斗中活了下来,我就会在你四十六岁的下一天去嘲笑你,笑你是个胆小鬼,然后把今天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再说一遍。
“假如你提前死了,那我先自由心证一下,如果你说得对,那我就承认你的行动策略在我之上,确实通过不得到的方式没失去任何东西。如果你说得不对,那我去你的坟头嘲笑你,然后把今天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再说一遍。
“假如我提前死了,那……”
什么鬼啊!这么不吉利的话也说!
谭盛风连忙试图用炁术封住岳莫隐的那张嘴,完全忘记了是自己先提到“战死”这件事的。
然而岳莫隐对谭盛风的行动早有预判,当即进行了闪避,并把后半句话补了全。
“……那恭喜你,就确实成为了那个不可取代的人。”
说到这里,岳莫隐撒开了惊尘的刀柄,后退半步似笑非笑地说:“只可惜这种情况下,我就没法嘲笑你了。你自己笑话你自己吧。”
……
这是激将法,谭盛风,你一定要保持冷静。
不等那边谭盛风在仅存的脑回路中扒拉出一个回复,岳莫隐继续向山脚下的继电站进发。
在他行动期间,有两句话自山谷的峭壁荡了回来。
“首先,口说无凭,我会用行动证明给你看。”
“其次,从各种事实上来说,你我之间,一般都是我的认为想法靠谱一些。”
第100章
当真的从山崖上高速滑落来到继电站附近, 两人才发现它比寻常的继电站得要大上不少,差不多有三百平米的样子。
从那铁质大门上斑驳剥落的漆面和布满锈迹的门锁来看,这座继电站确实如唐宝珊所说的那样很久没人来维护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空气闻起来有一种像是大量海洋动物聚集生活而产生的浓郁咸湿气息。
岳莫隐没有着急进去, 而是先行绕着继电站左右观察了一番, “这继电站怎么说也是个由工程师设计出来的现代设施, 就算缺少维护也没道理锈得这么快吧。”
谭盛风顺着他眼神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在继电站的背面有好几道一米见宽深浅不一的锈痕。
“或许跟自然界中炁量的变化也有关系?”谭盛风尝试给这种不寻常的现象找到一个解释。
“一直以来,或者是至少在斩妖人过往的固有认知中, 炁都被定义为一种独立于物理世界之外的力量。”
“但司妖监那边的研究员在统计这几个月的发生的各种异常情况时,却很难套用以往总结出来的纯妖兽的行为去解释。”
“目前假说很多,最广为大家接受的一种是——自然界中充足的炁量本身存在对应的平衡功能,过往一百年多的时间里我们认知到的物理现象都是基于炁的异常而总结出来的。”
这个假说的内容不可谓不大胆,但又一定程度上是最契合当前所能观测到的事实的假说。
换言之,若不是炁在这近百年中阴差阳错地衰落了下去,人类可能就没办法借助几次工业革|命和各个领域的科学发现大跨步地进入现代文明社会。
那么当前炁量回升妖兽横行的世界, 到底是进入了新的秩序, 还是回滚到了原本应有的状态呢?
将脑海中骤然生成的显然过于离经叛道的思考内容压下去, 岳莫隐把话题带回到正事上。
“不论到底是什么原因, 我们先进去看看情况。”他打量了一番继电站大门的周围缝隙, 试图找到一把备用钥匙, “毕竟我们跑出来的借口可是帮人家修复供电, 就算没能有结果也得去看一眼才行。”
如果不是谭盛风在场, 他肯定就大喇喇拆门进去了。
谭盛风把岳莫隐的话理解为了指示,先是应了句“好”,随后伸手虚握上了门锁。
只见他轻轻地调动炁作用在锁上,极为精密地推动这因锈蚀而有些滞涩的锁芯转动。
现如今岳莫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初入斩妖届的新人, 在这三个月官方的民间的各种真真假假信息的轰炸下,他对于炁术的使用与控制有了更高的认知。
相较于使用那些极为复杂的高门槛炁术,或者是在通过灌注打量的炁来达到对应效果的施术方法,谭盛风这种通过巧妙结合通用炁术并施以恰到好处的炁量以达到二两拨千斤效果的行为是极为难得的。
看着谭盛风的动作,岳莫隐心中刚因为分离而有些许沉寂的情感又被勾了起来。
那是一种刻在人类基因中的对于强者不自觉的仰慕和征服的欲求。
就算自己刚刚的表白被对方拒绝了又怎么样?不过是成功道路上些许的微小挫折罢了。
更何况谭盛风拒绝自己的考量是基于先是当前外界情况出发的,又不是两个人之间又什么不可融合的矛盾。
只要对方不是因为讨厌自己这种涉及到原则性内容而拒绝的自己,那岳莫隐就有动力去解决其他的一切外界障碍。
将被解开开的门锁放到一边,谭盛风抽出惊尘护在岳莫隐身前先一步进入了这个只在铁皮交接的缝隙处透出了几丝阳光的诡异地方。
跟随着歪斜的塑料荧光指示牌,两人找到了控制这里灯光的电闸。
伴随着岳莫隐用力向下扳动门口处电闸的动作,一串滋啦作响的电流声在继电站不均匀地响了起,
在岳莫隐动手依次操作着墙上电闸的时候,谭盛风则是依照着《斩妖行动指导手册》中的内容默不作声地持着惊尘与对方呈背对背的战斗状态。
在谭盛风的理解中,之前山崖上两个人的对话算是彻底宣告了这场名为“攻方岳莫隐VS守方谭盛风”的持久战的开始。
如果自己想要获得这场战斗的胜利,那么自己最好的行动策略就是什么都不做,等岳莫隐的热情自然消退。
……可是,这真的很难。
先不说之前两个人为了备战初级斩妖人考核几乎朝夕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对岳莫隐的爱慕已经更上了一层楼,就说那么多年累积下来的喜欢也不是想按下去就能按下去的。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己真的打定主意要这么做了,那现在岳莫隐也是要跟自己协同完成任务的队友。
保护队友需要理由吗?
完全不需要。
没错!就是这样!
给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完美借口的谭盛风突然轻松了起来。
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至少让自己能好好度过这五天的行动时间吧。
当电流声彻底消弭在这个空间中后,悬吊在屋顶的矩状灯光也由近及远地次第亮起,将这封闭的铁皮房子内部完全照了亮。
饶是岳莫隐在游戏中见多识广,任凭谭盛风在现实里身经百战,两人在看到眼前的景象也不由得头皮发麻。
这理论上就算老旧也应该干净整齐的继电站此时爬满了大大小小的源生生物为海洋动物的妖兽。
它们攀附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它们一边用肢体推搡堆叠着,一边无声地相互啃食,起起伏伏间就像一整片微弱起伏的海水。
*
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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