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一晃而过的想法,不敢细思。因为沈溪流知道, 如果祁厌在合同期间对他说出那番话, 只会得到自己的……羞辱。
沈溪流甚至能想得到自己会说什么话, 诧异、不屑、讽刺, 让祁厌别自以为是, 践踏他的自尊,不会以为可以借着合同,就能走入不属于自己的阶层吧?
他们之间有着阶级地位差,祁厌明知他的性格如此, 却依然想要对他告白,结果迎来那样的下场。
一个从不理智走到理智,一个从理智走到不理智。
“谁知道呢。”
祁厌只是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无论对沈溪流抱有什么情愫,到最后,在生命的面前,都算不得什么了。
最开始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沈溪流的性格,偏偏被爱意蒙蔽双眼,于是一头昏地开始追逐沈溪流,试图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人。
就连后来的所做所为,也大多是没有理智的。
在明知沈溪流把他当替身的情况下,依然愿意和他进行契约,祁厌知道,自己多少还是……藏不住内心真正的想法。
一开始的他没有任何选择,就算沈溪流把他当替身,他又能如何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不可能违背合同,所以……只能接受吧?
无论他多怨恨那样的命运,最终只能接受,别试图去询问沈溪流,也别在自己心里,阴暗地与易扬比较,不可以暴露出丑态,太难看了!
反正……他本来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
人性太过于复杂,胆怯与自卑在内心疯狂滋生,祁厌不敢再表达任何爱意,在顾燕行的死亡真相下,他也没有资格再表达。
刚开始,一想到自己那时候居然差点向沈溪流告白,再想到他对自己的讽刺,祁厌内心交错的复杂情绪简直让他后悔到想找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不想再面对现实。
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祁厌只能选择对沈溪流的漠视与伪装,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何尝不是对自己尊严的维护。
等后来,直面了顾燕行的死亡真相,直面了自己离死不远的消息,祁厌才从中走出,在生命的重量面前,尊严变得不算什么,他才有了选择的余地。
他是自愿再跳进沈溪流的坑里,心想着反正都要死了,就别顾虑这么多。既然沈溪流把他当替身,要利用他稳定假性标记,那起码稍微让沈溪流还一点债吧?
再后来,知道那些误会后,祁厌又何尝没有怨恨过命运和沈溪流,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一次次给他希望,又一次次让他深陷绝望,但再浓烈的情绪,最终都在沉默中消亡,祁厌的人生际遇与性格决定了他的选择。
他和沈溪流不一样,他没有资格掀盘重来。再继续下去,如果沈溪流知道他的病会怎么样?
祁厌也曾恶劣到想让沈溪流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沈溪流,甚至在岛上谎称自己结扎,也是不想让他知道真相。
沈溪流,他所喜欢过的人,在这个世上,他唯一爱过的人,不该活得这么狼狈,不该变成一个疯子。
而一个将死之人,没有资格再去眷恋这些,所以不如干脆利落地结束好了。
“咕嘟、咕嘟——”
水烧开了。
祁厌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是完好无损的右手。
虽然是完好无损,但前世的阴影并没有伴随着记忆沉睡,反而成为潜意识的本能,导致他这一世的调酒一次次失败。
大概是前世私底下尝试太多次,也失败太多次,已经深深刻在灵魂里,影响到这一世。
他们的命运始终纠缠在一起,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永远都解不开了。
“沈溪流。”祁厌关火,把茶壶取下来,回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沈溪流。
他想起这一世,他们在酒吧第一次的相遇。前世被打翻的莫吉托,从脸上滚落的冰冷液体,破碎的兰花玻璃杯子……
以及后来沈溪流拜托他,再给自己调一杯。但那时候他不想调,也早就调不出来,最成功的一次,也就是在游轮上,胡乱给江与青调制的果汁吧。
祁厌最开始是想要借着这杯酒,向沈溪流告白,表达心意。如同初恋般青涩的酒,沈溪流本就是他的初恋。
——麻烦给我的爱人来一杯Mojito。①
上一世,沈溪流不愿意喝,并且冷漠地泼到他脸上的酒,这一世确实全部喝了进去。
一开始祁厌以为沈溪流将酒倒掉了,但后来打扫卫生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垃圾桶,并没有倒进去的酒液与薄荷、冰块水。
“……”
祁厌想,如果当初顾燕行没有因他而死,自己没有被易鸿立下药,他没有知道小时候的那一次救人,却导致后续的种种,或许就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祁厌没那么善良,易扬毁了他的右手,后来他也还了回去,唯独对沈溪流做不了任何事情。
但凡换个人,祁厌绝对会寻找机会报复回去,他就是这样记仇的人。
他也没有那么理智,那时候的他无法不迁怒沈溪流,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也曾后悔过为什么要救沈溪流。
如果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救下沈溪流,就像这一世的交警。
那样的话,说不定就不会有易鸿立的算计,易鸿立也没有机会得到真相,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不会知道他和妈妈的存在,也不会为了赶来寻找他们,而被易鸿立动手脚,导致车祸身亡。就连他妈妈,后来也是因为易鸿立派人刺激,才最终选择那样的结局……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世界上也没有那么多巧合,更多的是人心的算计。
他们无法彻底撇清这一切,祁厌和沈溪流之间横跨了太多人命,他不可能不恨他,偏偏又不可能……彻底放下他。
爱恨纠葛,到头来,弄得一团糟。
好在老天爷,愿意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在沈溪流的注视下,祁厌缓缓开口:“今夜过后,我们就不要再谈前世了。”
既然已经有了新的开始,那就不要再去回忆失败的那一世。
当心底的疑问解决以后,就别想了,他们都应该从前世的痛苦阴影走出来,也该用新的记忆与经历,去覆盖住那一切。
“好。”
沈溪流望着他,缓慢用力地点头。
前世不是没有察觉到祁厌后来也有可能喜欢他,毕竟他总是对自己表现得这么温柔,又那么有耐心,性格不同的人表现喜欢的方式不同。
祁厌不像他,更多的是从细节流露出点点滴滴,润物细无声,那更像一场无声的告白。
偏偏沈溪流一开始没有正视,后来不敢相信,毕竟他没有自信,祁厌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连自己的生命都失去了,还会喜欢他。
不喜欢他,恨他,厌恶他,或许对祁厌来说,才是解脱,继续喜欢,反而是一种折磨。
他们也有过美好的记忆,但只有那么一点。在痛苦的衬托下,沈溪流甚至不敢回想那时候的祁厌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与他相处。
本来忽视七夕后发生的事情,前面的相处好像还算平和。但沈溪流一想起那时候的祁厌,早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注射信息素摧毁剂,身体在被一点点破坏以后,心情便无法愉快。
那段还算美好的记忆就像是建立在祁厌血淋淋的尸体上,让沈溪流日夜不敢闭眼,仿佛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祁厌的身体从大楼坠落,碰撞到地面变得支离破碎,血液飞溅到脸上的触感……
……
庭审结束,外面下了很大的雨夹雪。
“意料之内的死刑,接下来的二审,大概也不会产生变动。”祁厌看着张衡一整理文件,这一世的易鸿立的罪行证据更多、更完整,就连沈家都难以运作,沈溪流也询问过要不要想办法,让易鸿立活下来?
就像是前世,活到最后,易鸿立被折磨到连自杀都做不到。
祁厌拒绝了,这一世没必要再做到这种地步,易鸿立早点死也挺好,宋意礼的罪行轻一些,不会被判死刑,但十年以上,没问题。
“是啊,我打得最顺利的一场官司。”张衡一推着眼镜,脸上带着笑容。他的奶奶是顾氏企业制售假药劣药案的受害者之一,从与祁厌、顾燕行相遇以后,就一直想办法,为自己的奶奶讨回公道。
祁厌笑笑,看向忧郁的顾燕行:“不过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回来。”江与青对顾燕行的执着,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哼,毕竟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可能继续在我面前摆大小姐的架子。以前能够在我面前任性,不都是仗着那么一点童年情谊,愿意听他的话,我要是来硬的,他一个omega算什么,真以为我喜欢……”
顾燕行冷笑一声,非常强硬地说着,但说到一半,背后突然一阵发凉。
站在他前方的祁厌和张衡一的目光越过他,望着他后背的方向,不断给他眼色示意。
“……”
“是吗?”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顾燕行浑身僵硬,像个机器人一样缓慢、迟钝地转头,对上江与青似笑非笑的脸,他甚至轻轻拍了拍掌。
“哇哦,真厉害呢。”
“看来我还真是任性,仗着一点童年情谊,天天欺负你,自以为是你喜欢我。”江与青笑笑,转身离开,“还真是对不起,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勉强你。”
他走得毫不犹豫,仿佛彻底放下了这段糟糕的感情。
顾燕行:“……”
“让你嘴臭吧。”张衡一摇了摇头,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这个方向才是通道口。
祁厌瞥了一眼僵硬在原地的顾燕行:“再不上去哄一哄,说不定以后真不把你当回事了。”
他也跟着张衡一离开,不多管闲事,沈溪流还在外面等着他。而且江与青要是真不想管顾燕行,就不会走那条很长的路,明显是给他机会追上去。
从大门离开,顾燕行还没跟上来,看来是去找人了,张衡一和祁厌说一声后,就先离开了。
外公外婆已经陪着夏女士上车,祁厌一眼看到沈溪流还打着伞在外面站着,他皱了下眉头,几步走过去:“怎么不上车?外面不冷吗?”
祁厌伸手摸了摸沈溪流的脸颊,又碰了一下他的手指,冰冰凉凉的。
沈溪流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温暖的掌心,笑道:“没事,我就是想要等你回来。”
“我只是离开一会儿。”祁厌接过伞,牵着他的手塞入兜里,上了另一辆车。幸好他今天让沈溪流穿了羽绒服,而不是只有风度没有温度的大衣,“不喜欢下雪天,就不要在外面等着,我不会随便离开你了。”
沈溪流不喜欢雪天的情绪,瞒不过祁厌,想想也知道。
前世,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就下了很大的雪。就连他死去的那天,祁厌也隐隐记得,天空飘落着白色的雪,有一片无比清晰的雪花落入眼中,融入其中,冰冷得像是前晚碰到的沈溪流的泪水,凉到心间……
风雪见证了他的死亡,死亡的疼痛没有维持很久,身体的防御机制就让他感觉不到疼痛,在意识彻底失去的时候,祁厌听见了一道凄厉的惨叫。
原本只以为是死前的幻听,现在想来,他好像糟糕地死在了沈溪流的眼前。
“别担心,别害怕,这一次我不会随便离开你了。”
车里的暖气很足,沈溪流坐在祁厌怀里,热烈的吻落在唇间,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好像已经感觉不到外面的风雪有多么冰冷,前世阴影带来的恐惧与寒冷,一点点地被驱逐。
“嗯,我知道的。”
他知道的,比起他灼热而浓烈又偏激到伤害祁厌、伤害自己的爱,祁厌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更加内敛,没那么张扬肆意。
祁厌的举动总是透着温柔与爱意,即使不像他这样激烈地表达出来,却也藏在祁厌的一举一动中。不爱一个人,是做不到这种地步,所以上一世,祁厌才愿意原谅他、救赎他。
这一世也不希望他深陷于前世的梦魇。
第110章
沈云殊很不高兴。
整天挎着一张逼脸, 动不动就阴阳怪气,无差别攻击,不管是祁厌、沈溪流, 还是研究所的其他工作人员,甚至于就连远在老宅的沈家主, 偶尔路过都得被怼两句。
起因很简单, 他花费了这么大功夫,将翟徐安给绑架回来,结果翟徐安闭口不谈当年沈家主找他的原因, 一口一个职业道德,无论他怎么逼他,翟徐安都不会告诉他。
而祁厌, 也在那天找他之后, 明显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好像一夜之间,整个人都变得更加沉熟稳重。就连他大外甥,以前偶尔会出现的,那种从灵魂深处流露出来的暮气沉沉的死气,也像是一瞬间变得荡然无存。
“丨期的临床试验, 我就已经让他参与进来了。”沈云殊一眼就看穿祁厌的目的, 直接把盒子里的一大堆文件全扔他身上, 冷冷说道, “只不过是作为特例, 全程由我负责,所以没让你知道而已。”
祁厌的项目进展不错,进入临床试验后,沈云殊便直接让沈溪流参与进来, 药物确实起到一定的作用,减缓了沈溪流精神方面的问题,避免从信息素紊乱症病变成信息素暴动症。
“劳烦您了。”祁厌把资料捡起来,对他说道。
他最开始也没想到沈溪流的病居然会严重到这种地步,所以没想着让他在丨期就参与进来。
“呵呵。”沈云殊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真是‘劳烦’我了,我救自己外甥,居然还要你这个‘外人’感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个已经结婚了,什么时候开始的啊?我连颗喜糖都没吃过,怎么,就连结婚这种大事,都不告诉我,是怕我棒打鸳鸯吗?看来你是把我这个未来导师当外人,提前把我外甥当作内人了?”
祁厌嘴角一抽,好阴阳怪气的人啊:“……所长,您正常点说话吧?”
说真的,我上辈子怎么就没发现这是个阴阳人啊?
只能说是当时的定位不好,沈云殊偶尔比沈溪流,还要擅长用鼻子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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