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游刷新了自己的俄罗斯方块记录。
“我们问他为什么不睡觉。”杜成明好笑道,“他说他睡了但没睡着,躺着很无聊,不如起来打游戏。”
“老板真的就不能闲下来一点儿。”柳青山问,“你说对吧,小谢?”
谢可颂笑着说“嗯”,接着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他毫无缘由地想起他和展游几个月前同居的那段日子。
展游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早上起床也一定要打开蓝牙音响。起初,谢可颂以为展游有新闻要听,结果发现他根本没关注内容。
谢可颂喜静,终于有一天,他告诉展游如果不看电视就不要开,有点吵,而且浪费电。展游好像才发现自己有这个习惯似的,惊讶,随后答应了谢可颂的要求。
“……有时候我会觉得老板从来没有真正休息过……”
“嗯?他都办过多少次超级大派对了,这还不算休息?”
眼前几人小声议论不停,谢可颂从沉默中抽离:“你们周六有时间吗?”
三人齐齐转头:“有的吧,汪。”
“那你们……要不要来我家玩?”谢可颂邀请,“展游也来。”
三人:“好啊,汪。”
好了,知道了,富贵也想去玩。
他们忍俊不禁,轮流上手抚摸柯基脑袋。
谈笑间,柳白桃对谢可颂眨眼睛:“让我猜猜,我们是不是要对展游保密?”
谢可颂:“是这样的……”
“小谢哥!”徐稚搬着电脑跑过来。
谢可颂条件反射般掏出手机,预感大事不妙。
徐稚跑得有点喘,谢可颂拍拍他的肩,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哦,就是今天下午的采访活动,我看时间差不多了,给柏总助理发消息。”徐稚急急地讲,“结果助理说柏总请病假了,明明今天早上还看到他呀……”
永远不知道意外会从哪里冒出来。
工作这么些年,习惯了。
谢可颂:“你别急,我陪你……”
“我刚刚问展总下午有没有空,他说OK。”徐稚给谢可颂看聊天记录,“我刚给导演打电话报备,他们换了几个问题发过来,小谢哥审一下。”
谢可颂目光在徐稚脸上顿了半秒,转到电脑屏幕。
“第一、第三个问题去掉。”谢可颂直接在徐稚的电脑上改,“展总的个人简介发给导演了吗?”
“更新了!”
谢可颂跟朋友们暂别,带着徐稚返回办公室。等电梯的空当,谢可颂在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包HARIBO小熊软糖,塞进徐稚手里。
“做得不错。”他笑着说。
*
上班嘛,人主要起到一个润滑的作用,哪里堵往哪里去。
双休日加班,本来谢可颂今天下午要调休的,没想到突发事故,只好临时搁置。
yth工厂依旧是官方重点项目,落成有纪录片,产品发布会有宣传片。
工厂尚未开始建造,导演今天先来拍yth的日常办公图景,并且打算在成片中,穿插对公司领导层的采访。
柏继臣失踪,展游负重前行。
总经理办公室已然成为一个小型摄影棚。工作人员匆忙往来,展游坐在单人沙发里,闭着眼睛,仰面朝上,方便化妆师给他补妆。
黑色正装,发型被特别设计过,三七分背头。展游被反光板和补光灯包围,闪闪发光。
谢可颂抱着双臂,倚在墙边,第无数次望着对方晃了神。
时间好像回到给展游当助理的时候。
化妆师告一段落,退开。展游缓缓睁眼,仅仅失焦一瞬,回眸攫住谢可颂的眼睛。
谢可颂“唰”地错开目光。
“小谢。”展游喊。
“干嘛。”谢可颂没动。
“你来。”展游又说。
谢可颂走过去,展游把手里的平板电脑和电容笔交给他。
“你帮我收起来。”展游说。
谢可颂:“就这样?”
“就这样。”展游确定道,“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平板电脑没来得及锁屏,谢可颂低头,看见一张笔触潦草的建筑立面设计草图。他刚想开口询问,被场务客气地请走。
拍摄即将开始,徐稚给谢可颂留了位置,他们坐在离展游和主持人最近的位置。
3,2,1, Action!
采访大纲双方都提前确认过,从先前的爆雷事件到如今公司的情况,一问一答,相当流畅。
话题进而来到yth工厂。
又不是直播,说错话也能重拍,就算拍了也能后期剪掉。可不知怎的,谢可颂看着展游,心里揪起零星的紧张。
“展总能不能跟我们透露一下工厂的样子?”主持人问。
“我也很期待设计院的反馈。”展游卖关子,“别着急,大家会在产品发布会当天看到工厂的最终设计图。”
“听说yth大楼就是您起草的,”主持人问,“那这次,您有没有想过亲自参与设计?”
没有,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展游应该这样回答,却迟迟没有开口。
补光灯照得人心灼灼,主持人急忙翻稿子,生怕自己问错了问题。
沉默中,展游忽然瞥了谢可颂一眼。
“有一个已经确定的细节,可以先告诉大家。”展游开口,“那是由我推动优化的。”
主持人:“您说。”
“yth工厂的洗手间将增加隔音措施,确保每个隔间相对独立,并且,我们在隔间内装置可以翻下的桌板……”
如何攻克技术难点,如何应对只进不出的人流问题,又如何解决可能存在的安全隐患,展游一一说明。
这些都不在采访大纲内。几秒错愕,主持人抛出新的问题。
“您是怎么想到这个设计的呢?”主持人问。
展游的侃侃而谈戛然而止。
谢可颂正看着他,展游知道。他喝了一口桌上的矿泉水,慢慢张口:“这个灵感……来自我的一个员工吧。”
主持人:“能够成为这么特别的灵感来源,一定是相当优秀的员工吧?”
“他确实很优秀。”展游眼里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是我见过的最有前途的年轻人……之一。”
现场的目光聚焦在展游身上,他低着眼睛,细细回忆。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以来,我给他的压力太大了,然后有一天……”展游停了一会才说,“他在我面前崩溃了。”
灯光像刺,细密地扎进展游的身体,他还在说:“你能想象吗?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在我面前掉眼泪……是我的错。”
主持人屏息。
“员工崩溃都是悄无声息的。”展游换了个主语,好让自己轻松些,“人一出生就哭,年纪越来越大,也不知道怎么,哭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不好。”
主持人提问:“我记得yth大楼有专门的解压室……”
“那个要预约登记,很多人不愿意去。”展游笑了笑,“员工应该有一个能够嚎啕大哭的地方,也应该有一个能够一边哭一边工作的地方。”
话题完全跑偏,但是效果很不错。
导演对主持人比了个手势,暗示上半场到此结束。
“听到这些,连我也想跳槽去贵司了呢。”主持人收尾。
展游和悦:“欢迎。”
“期待您对yth工厂的其他奇思妙想。”
“其余的……我不管了吧。”展游耸了耸肩,诙谐道,“到底是办公室,员工的事情,领导还是少插手。”
中场休息,气氛重归欢乐,人群吵吵嚷嚷。
展游跟主持人握手,重新抬头,只堪堪捕捉到谢可颂出门而去的背影。
“展总,麻烦您来外面小房间补妆。”
展游回过头,跟化妆师走进旁边的临时化妆间。
与此同时,走廊另一头。
工作人员的喊声遥遥传来,无人光顾这个偏僻的角落。请了病假的柏继臣不知何时出现,跟谢可颂相对而立。
就在一分钟前,柏继臣站在门口,跟大家一起看展游的采访。没成想被谢可颂发现,他比了个嘘,带谢可颂来到展游的玩具屋前。
“你问吧。”柏继臣说。
谢可颂:“展游知道吗?”
“不知道。”
柏继臣外表游刃有余,没有一丝身体抱恙的模样。
好歹是直属上司,谢可颂见人说鬼话:“身体怎么样?要不是身体实在吃不消,柏总也不会突然请假。”
“我……还能坚持。”柏继臣自己都说笑了,“好吧,我只是在做一个实验。”
不该谢可颂关心的事情他不问,他想柏继臣跟展游真不愧是朋友,一样随心所欲。
“不好意思,请问这层楼的洗手间在哪里?”
是之前给展游补妆的化妆师。
“这层没有公共洗手间,你去楼下吧。”谢可颂回答。
化妆师边走,边给助理发语音消息:“我去上个厕所,你再给展总拿瓶矿泉水……”
“没事,”谢可颂插话,“我去问问展总有什么要帮忙的。”
化妆师道谢,冲向电梯。
“我去看看展游。”谢可颂转身离开。
“去吧。”柏继臣提醒,“你在这里看到我的事情……”
“我不会告诉别人。”
谢可颂走到一半,侧身问:“你周六有时间来我家玩吗?大家都在。”
“行啊。”柏继臣答应,“我最近都有空。”
谢可颂点头。
拍摄现场外面的小房间原是总助的休息室,被临时征用为化妆间。
宽幅镜面折射出柔和的光,展游伏在化妆台上,拿着一支圆珠笔正涂涂画画。
谢可颂推门进去。
“我刚刚喝水又把唇膏蹭掉了,”展游闻声而言,“麻烦老师帮我重新补一下。”
脚步声,熟悉的气味随之而来。
展游睁开眼,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还有双手扶着椅背的谢可颂。
“小谢。”
“嗯。”谢可颂把展游的平板还给他,看了眼时间,“我给你补个口红?”
“……好。”
化妆台上摆着一支拧开的唇膏,旁边,几张外卖咖啡附赠的纸巾,上面画了几幅形状各异的草图。
谢可颂看过无数CAD图纸,当然能发现纸巾上的这些,跟先前平板电脑里的,根本不是一套建筑。
谢可颂用唇刷蘸取少量裸色唇膏,缓缓靠近展游:“你这不是画了挺多吗?”
“如果不把脑子里冒出东西记下来,我很难集中注意力做其他工作。”展游说,“就像……把垃圾丢进纸篓。”
顶光倾泻,一片阴影盖住展游的头脸。谢可颂俯身,眼睫低垂,左手托住展游的下巴,右手一点一点,耐心地为展游上色。
唇刷触及唇瓣,冷的热的,融进彼此交叠的呼吸中。
展游嘴唇微动,似乎有话想说,被谢可颂叫停。
“别动,会涂歪。”
展游陷进谢可颂的眼瞳里,变得安静。
室内悄然,下唇涂抹完毕。
谢可颂拉开距离。
“既然一直想着,为什么不去做?”谢可颂重新蘸取唇膏,“不像是你的性格。”
展游不回答,在嘴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下垂眼相当无辜。
谢可颂哭笑不得:“允许你说话。”
展游认真道:“时间紧任务重,不想再折腾了。”
谢可颂再次倾身,靠得更近,讲话时嘴唇擦过展游的鼻尖:“真话呢?”
展游瞳孔一缩,浑身松懈下来。
“小谢,如果你遇到一个在哭的人,你会怎么办?”展游问。
谢可颂:“对他说,你不要难过。”
“是你的风格。”展游莫名笑了声,感慨,“安慰和弥补无济于事,我应该做的,是从一开始就不要让他哭泣。”
“但是我必须承认,我做不到。”
展游的声音回荡在化妆间内。
“我办公室加一些形式上的、趣味性的东西,希望造就一个自由快乐的工作环境,可事实是我终究顾不到每个员工。”展游盯紧谢可颂的双目,意有所指,“就连我自己也时常犯错,我可以弥补,但……伤害已经造成了。”
谢可颂打断展游的独白,开始描摹对方上唇的形状。
“我说过的,我没有后悔。”他轻轻道。
展游蓦地抓住谢可颂的手腕。
唇膏涂出去一条短尾巴。
谢可颂手腕扭了扭,让展游放开,再用拇指抹掉出界部分,一下又一下地按压着,晕开边缘。展游眼里燃着一团温吞的火。
“凭良心说,你的确有些理想主义的坏毛病。”谢可颂实事求是地讲,“你想要100%,实际上只能做到5%。可如果你不去做,连这5%都不会有,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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