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是那一类演员,很多情绪无法切身了解,只能用逻辑去精确分析。
傅斯霆突然发现,他以前写游戏、做剧情做设定的时候,也不太用思考的。
无论是《太阳花小岛》还是《黑暗宠物商》,剧情和人设都在他脑子里自然而然就冒出来了,在他看来“剧情就该是那样的”,没有为什么。
厉非笑笑:“那如果你也是演员的话,多半也是‘沉浸体验派’。”
他们这方面不同,他早就发现了。傅斯霆对这个世界的情绪和体会都比他深得多。但没关系,本来这个世界上的人类、物种、山川河流就是因为形形色色的各不相同才更有趣宽广。
厉非在剧本上写的明明是中文,但傅斯霆很多都看不懂。
比如,他不明白为什么主角一句普通的台词,厉非会在旁边画了线,写了“沈明德”三个字。
“都是简写,只有我自己能看懂,”厉非说,“这里写这个,是因为觉得这次的故事男主很像我爸。这部电影的整个故事都有点像是在讽刺我父母的故事。”
沈明德和厉晴的故事乍一听,就是个随处可见的凤凰男攀附白富美,飞黄腾达后变心的故事。
其实这种理解也不完全对。沈明德家里其实曾经也有钱,不然不会和厉晴上同一所贵族中学。只是高一的时候沈家破产了,而厉晴从初中时就跟他在一起,即使在他落魄时也对他不离不弃。
可一个女人一腔真诚去‘帮助’和‘拯救’一个落魄的男人,很多时候不仅结不下善缘,还有可能招来难以想象的恶果。
沈明德就特别恨厉晴。
他恨她见过他最落魄、最无助、最狼狈尊严扫地的样子。他恨被最爱的小姑娘爱怜、同情。
厉晴很温柔,厉晴并没有看不起他,可他无法回想那时的自己,最后发作出来就是逃避她、甚至恨她,比那些逼债的恶棍都恨,比当年狠狠欺负他的人都恨。
他恨她的闪耀,恨她的才华,连同她的单纯善良也像耀眼的阳光一样刺痛他。
甚至后来沈明德看似疯狂迷恋影后莫小谷,也不过只是迷恋一个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作品”。他甚至都未必了解莫小谷这个人,他爱的不过是少女演员看他这个大导演时,眼神里满满的崇拜和爱慕。
莫小谷没见过他的落魄,莫小谷的崇拜填补了他脆弱的自尊心。
可惜莫小谷在发现他的真面目后迅速果断与他分了。他才发现她也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无脑提线美丽洋娃娃,而是一个比厉晴更年轻就能轻易看破他真实懦弱的内在,让他这种男人恐惧和忌惮的内心强大的女人。
他才会也那么恨她,一直打压她,恨屋及乌不去理她的儿子。
“很可悲的男人,到死都没敢来看我妈妈一眼。至今对莫小谷也是躲着走。”
但可笑的是,厉晴不能活在沈明德的世界里,可她死了又成了沈明德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甚至随着岁月还被捧上神坛。太荒谬又太幽暗的人性。沈明德一直对厉非好,也有不少源于他对厉晴的亏欠。
“甚至这份愧疚和思念也不全是作秀。我小时候有几次看到他半夜一个人对着妈妈的照片哭。”
“虽然,后来知道了事情的全貌,理解不了。”
傅斯霆:“……”
他也理解不了。
真的理解不了,虽然他也有过最狼狈的样子不想被厉非看到的念头。可那也只是怕,怕他看到自己糟糕的样子,以后就不再喜欢了。
可如果他在最低谷的时候,爱人不仅没有嫌弃,还愿意毫不介意地伸手稳稳接住他。这不正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安心的事情吗。为什么有人反而会恨?
“怕吗?”
进手术室前,傅斯霆摇头。
他这一回不仅不怕,连迷茫都没有,就是因为知道醒来后无论如何,厉非都会等他。他以前做手术都没有人等没有人陪的。
“我倒是有点怕,毕竟是全麻手术,”厉非说,“我还没做过这种手术。宝贝你以前做过吗?”
“嗯。”
“是什么手术?”
“……开阑尾。”
作者有话说:
娱乐圈绯闻天天都多,两人一起做菜是被嗑的厉害,但其实不算高调。
以及沈导还是太自信了,绯闻被厉非反驳以后他就不在意了。就像厉非当年和高子斐的绯闻他也没在意。他更愿意相信他儿子的完美和机械。
沈明德:我儿子不可能喜欢男人。
以及阑尾的说法就从这里开始的。
第81章
傅斯霆手腕上一直戴着一只牛皮手绳,手绳上有一只藏银的小狐狸。
散步时厉非问到过这条手绳,他说是小时候外婆给他编的幸运手绳。
傅斯霆的外婆在他五六岁就去世了,但他仍旧会说起夏夜纳凉,外婆的蒲扇摇得很慢,木椅吱呀作响,抱着小小的他一起数着葡萄藤缝隙里的星星。
"外婆,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和你的问题一样多。"外婆就会笑,然后往他嘴里塞一小块最甜的冰镇西瓜芯,"天上的星星都比不上我们小霆的眼睛亮。"
手术很成功。
傅斯霆睁开眼睛时,阳光倾泻一地,窗外是暖春新绿。
厉非正在将替他保管的小狐狸手链戴回他手腕上。见他醒了,将他微凉的手握在掌心,放在脸上蹭了蹭。
“怎么样,疼吗?有哪里难受吗?”
傅斯霆摇摇头,清澈的灰眸中映出爱人的模样。
虽然他住的是单间病房,但医院总是来往嘈杂。厉非陪了他几天,明显睡眠不足。
“我没事,所以你回家……睡一会儿好不好?”
“这次不是赶你走,”他轻声说,“可你也要休息好,不然我会担心。”
不同的人对麻药的反应不一样,傅斯霆醒来后倒是很清晰、不说胡话,但一直困困的眼皮打架。
厉非手掌摸了摸他的头:“那你也好好睡,等晚上醒了我再回来陪你。”
“嗯。”
傅斯霆睡着后,厉非也回家休息了一下,五点多又起来了。晚上是明家的老爷子的生日酒会,他必须带上礼物像模像样地出席一下。
……
酒会一切顺利,他挑的古董字画很得老爷子喜欢,讨厌的霍成临也没来。
倒是有一个霍成临的爱慕者,满是敌意地凑了上来。
不是每一个年轻孩子都能轻易看透无耻叔叔们的本色。不对等的资源诱惑、忽冷忽热的套路手段、将阅历包装成认知差的降维打击,这些把戏永远有效。
甚至别说霍成临,就连沈明德五十岁顶着那么差的名声,仍是圈内香饽饽的“阴鸷老帅哥大导演”,至今往上送的年轻孩子络绎不绝。
厉非理解不了,但现实如此。
眼前的孩子甚至不是冲着钱来的。他其实是厉非一个发小的弟弟,家境很好,今年才十九岁。但可能是因为他爸在他生下来没多久就抛妻弃子跑了,从小缺父爱的他不知怎么养成了只喜欢老东西的恋父癖好。
世界上的人果然形形色色。
傅斯霆也爸爸也一岁多就跑了,他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爱好。
十九岁的小男孩被家里惯坏了,一开口就水准很低:“厉非哥哥,你知不知道圈里都在传你最近跟一个出身特别差还残疾的暴发户在一起了,好离谱啊!”
厉非黑瞳看着他:“明爷爷就在旁边,而且我记得霍念伯伯也是用拐杖的,对吧?”
明爷爷就是今天的寿星公,霍念则是霍成临的叔叔,霍家实际上真正掌权的幕后大长辈。两个老爷子都是三十多就拄拐,一个是圈子里德高望重的老爷爷,一个则是随时能把霍成临骂得不敢吱声的人物。
男孩一下被噎住了,脸色很难看。
厉非想走,却又停下脚步:“而且你不觉得……靠自己白手起家的人,其实远比你我这种靠继承家产而有事业的,要厉害和值得尊敬多了。”
“腿有问题,也总比脑子有问题好。”
“你可以回去把这些话一五一十学给你的霍叔叔听,告诉他我和他从来不是一类人,不会只沉溺于‘完美的艺术品’而永远没办法看见真实的‘他人’,更不会像他一样双腿健全但总喜欢往阴沟里走。”
男孩脸涨得通红,恼羞得快哭了。
厉非离开后,一个去露台待了会儿吹吹风,脑子有点乱。
最近霍氏集团爆出了很多负面新闻,一会儿是高层领导集体聚赌的录音和视频,证据确凿几乎端掉整个集团公司决策层。一会儿又是税务问题被查,股票大幅下跌。
一夕之间霍氏摇摇欲坠,美国那边的背后保护伞似乎也并不想伸出援手,反而像是想把霍家弃如敝履一样抛弃掉。
商业公司都是利益至上、见风使舵的。背后势力的做法,让其他很多相关企业也开始明目张胆地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虽然现在这种情况圈内也常见。背后势力如果从头到尾只是把霍家当狗,把狗在没用的时候扔出去自生自灭很正常,这里面根本没有任何感情的考量。
但其实如果换做厉非,他觉得他应该不会采用这么容易逼得自己的黑手套狗急跳墙的做法。而是会选择温水煮青蛙,让霍家在怀抱微茫的希望里渐渐一无所有,再无反抗。
无论如何,厉非觉得不对劲的是……面对大厦将倾,霍成临的态度似乎太平静了。
不仅仍旧声色犬马,甚至前阵子几次宴席碰到,都还有闲心到他面前一副很熟的样子指点江山。
这不太正常。
霍成临不该这么脑残。虽然他们圈子里很多高高在上久了的人飘了以后,都很容易变得疯狂又离谱。但像霍成临这种私底下害人无数的阴狠之人,不该突然昏庸。
绝对没道理这个关头还有那么多闲心还来关心他的感情生活,自己不来还要放人来挑衅。
这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还是某种程度上的暗示威胁?
厉非黑瞳沉沉,异常心烦。
……
当晚回去路上,他还是打了个电话给施劳德。
十几分钟之后,一个遥远的号码回了电。黄晨瀚一家现在被他和警方保护起来了,全家正在东南亚一个很安全的海岛上。
对面阿姨的声音背景里有海风,她喃喃说:“都好,都好,晨瀚现在都能想起一些大学时候的事情了!”
她停了停,又忍不住问:“小非啊,我和他爸……什么时候能回去啊?这里什么都好,海也漂亮,邻居也淳朴,可实在是语言不通,食物也吃不太惯。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可是……”
厉非只能垂眸安慰:“叔叔阿姨,麻烦再等等,再忍耐一下。为了你们的安全,就快了。”
他终于在晚上十一点回到了医院。
护士说傅斯霆晚上醒了一会儿,但没等到他又睡了。
人在手术前几天是需要睡很多才能恢复的。厉非很快也在他身边的小床躺下,经过一晚上的应酬,现在听着爱人的呼吸声,总算整个人能够平和、放松下来。
但一点睡意都没有。
明明其实很困……厉非躺着,忍不住有些自嘲,他作为明星上了那么多舞台,辉煌过也被误解网暴过,还以为早就练就了金刚不坏身,结果到头来心态还是不够强大。
至少远远比不上他的祖父柏培学。
老爷子跌宕起伏的一辈子,在战争轰炸中、在冤枉牢狱中仍旧能吃能睡,他读了那么多次爷爷的传记,终究还是比爷爷当年差劲了很多。
“傅斯霆。”月色下,轻轻叫了一声身边人的名字,握住他垂在床边微凉的手,十指紧扣。
也许又是他杞人忧天。
也许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万一有人真在暗中图谋什么,有潜在危险的情况下,他是否还是应该……暂时表面跟他疏远一些才更好?
可他又不想让爱人难受,何况疏远真就能让那些老狐狸信服么?他闭上眼睛,又想起着秦局说过让他相信警方的情报源,还承诺随着收网行动的深入,他和傅斯霆身边一定会有便衣保护。他自己也已经雇佣了安保团队。
无论如何,不能再发生黄晨瀚那种事了……
月色渐渐升起,路过窗户洒下清辉。
厉非睁着黑瞳看着医院的天花板,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能升起毫不犹豫去杀人的心。
他以前不是这样。
哪怕一直记着妈妈、黄晨瀚的委屈,总有一天会把沈明德、霍成临打入地狱,但他一直有点冷血动物的特质,能沉默而不动声色地谋划漫长的复仇。
可最好谁也别动傅斯霆。
如果有人动他,厉非脑海里闪过的场景甚至都不是用枪。他会亲自咬着牙,用尽所有原始的兽性用并不大的拆骨刀一片一片、一刀一刀亲手把对方刮了。
……
几天后,傅斯霆出院了。
厉非有点惭愧,他的心态仍旧并没有调整得很好。
他发现他确实很不擅长割裂的心情——尽管接傅斯霆回家的那天,他在小公寓里布置了欢迎小横幅和彩色小气球,抱着爱人转圈圈时也能笑得很开心。
但精湛的演技无法扫除心底担忧的阴霾。
他明明在荧幕上一直是好演员,但在现实中他很难欺骗自己。相比而言,他从小到大倒是见过很多现实中的好演员——
那么多人,明明本意只是骗钱套现,却要声泪俱下演出满怀理想的企业家。更有不知道多少人在家对着爱人、外面对着情人都能真情实感地哭着“我真的只爱你一个”,两场戏可能只差半小时仍旧演得情绪饱满。
最后他也只能安慰自己,他这样至少杜绝了以后会辜负爱人的可能。
而傅斯霆在感情上一向有天生的敏锐。
很快他就觉察了不对劲。厉非只好找了个借口,说新剧本男主毕竟像他爸,他背台词时难免有些烦躁。
晚上在小公寓不大的床上,傅斯霆安慰他:“要是真的很讨厌,解约……还来得及吗?要赔很多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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