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源于那一个清晨。
黑色郁金香、黑色缎带、酒、暴雨以及不合时宜的敲门声都是装饰,当它们被替换做一种固定的形式,像是雨后的早晨会在窗边,盯着雨水残留的轨迹。
只要他回过头,就会在疏于防备的时候撞进那双眼睛里。
一切都自然而然的过于俗套,仿佛注定会发生。
他在那个雨后的清晨应该是默许的,因为他记得自己微微侧过了脸,记得自己和对方的鼻尖擦过。
轻错,交错。
他嗅到了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当然还有冰凉的雨水,尽管它实际上并没有味道。
他的喉头不自觉上下滚动,对方也是。
呼吸好似被什么堵住,几乎喘不上气,而后分开。
没有任何无礼的僭越,却像是绽放在镜面中的黑色郁金香,冰凉而清透。
吻。
是他主动吻的科特拉维,因为对方过于美丽的、清泉般的眼睛。
也是他主动避开了科特拉维,因为对方身上所表露出来的轻浮举止。
在他看来,一切不确定性的、无法获得实际利益的东西,都应当扼杀在最初。
Ⅴ:狂诗之炎(22)i
即便塞尔没想到科特拉维会出现在实验室,也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可后者显然给了那些该死的纯血家族成员一堆合理又动听的解释,当然还附赠了很快就能解决问题的保证。
科特拉维从以前开始就非常擅长这些,加上身为顶尖医生显赫名声,他的保证显然比谁来说更具有可信度,完美的为塞尔解决了问题。
至少解决了最为关键,也是最让塞尔束手无策的问题。
至于剩下的“要塞闭锁”和“首座挑战”,塞尔完全可以用武力解决。
随后,科特拉维甚至同意了接任室长的要求。塞尔当然多少产生了一些疑惑,可疑惑并不会让他放过这个可以彻底摆脱麻烦的机会。不止是自然繁衍相关的麻烦,还有科特拉维本身。
当天下午,科特拉维就在中央城堡宴厅里被塞尔亲自任命为繁衍实验室的室长。
按照传统,更换室长会举行一个庆贺晚宴,而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自然只能进行简单的祝贺。
匆忙举办的仪式上甚至没有酒,只有现任城主对新室长亲口进行模式化的简单祝福,就像是任何骑士被任命时那样。
仪容整齐的城主站在中央,城主夫人站在稍靠后半步的位置,等待台阶下的科特拉维走上去。
科特拉维在塞尔面前单膝下跪,目光落在塞尔的脚踝上,像是能钉入骨髓的长钉,后者的声音因此出现了短暂的、除了科特拉维没有任何谁注意到的停顿,他也因此变得非常满意。而后他静待着后者说完祝词,而后亲吻城主的手指,宣誓效忠。
科特拉维吻的非常节制,没有任何僭越的迹象。这让塞尔非常满意。
可这毕竟不是属于骑士的仪式。它并没有长剑覆肩之礼,换成了在被认命者起身后,会得到一条与城主象征相对的银缕缎,并且由后者亲手为前者佩戴。
塞尔因而必须倾身靠近科特拉维,将银缕缎斜搭过后者的胸口与一侧肩膀,再绕过他的腰侧,最后才重新回到胸前,用一枚跟圣阶任务身份徽章 同样材质与“圣羽”标志的“三战灵遗留物”——一枚如同胸针的配饰,它能开启或关闭整个繁衍实验室的设施。
相比银缕缎来说,这才是接任室长的象征。只是银缕缎更加显眼罢了。
这个过程中犹如环抱的姿势,让科特拉维的呼吸间微微凝滞,而后又不自觉多出了一抹笑意。他放缓了呼吸,尽可能不动声色地保持着优雅,仿佛对简单的仪式显得非常满意,直到仪式结束,按照传统,他能短暂的走上首座最后的台阶,与塞尔并肩。
他在转身擦肩的时候,以极轻的声音,带着笑意对塞尔低语:“从另一种意义上而言,你能就此彻底摆脱我了。你肯定满意于这个结果。”
塞尔沉默着。他刚用“胸针”将科特拉维身上银缕缎固定好,正短暂地与他并肩而立,跟总是跟在城主身后的誓约骑士不同,如同任何存在都无法打破的并列与对等,而对方的话却让他呼吸微滞,如同被对方剥去了所有的伪装。
接着,塞尔如同完全没有听到科特拉维的话语,恢复如初。
宾客逐一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包括科特拉维。
无聊却必须的社交一直是首座所附带的最糟糕的赠品,包括塞尔的婚姻关系。
直到他与缇斯夫人互道晚安,他的周遭才彻底恢复了本来的平静。尽管是短暂的,建立在暂时对城堡外的情况不闻不问的自我欺骗中。至少他的城堡门口不再有决斗,各个家族们没有再继续送来大量写着首座挑战的“长笺”过来,就连繁衍实验室也重新走上正轨……
他难得轻松地回到自己的专用房间,平静则陡然终止。
“他们居然那么快就修好了你窗户下面的那片花园了?”
塞尔还没来得及点亮魔法照明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属于科特拉维的声音。
照明被点亮的时候,科特拉维从他所身处的窗边回过头对塞尔微笑:“或许我应该请中央城堡的园丁去我家,帮忙照看我那栋房子门口糟糕的泥潭。他们肯定能把它救回来。”
科特拉维此前的喜怒无常和不可理喻,已经让塞尔习以为常。他对他忽然出现在自己房间并没有显露出太过惊愕的表情。
今天的科特拉维又用塞尔索熟悉的黑色的缎带束住了他浅色的发尾,因为这样显得庄重而一丝不苟,反正丧礼和典礼对科特拉维来说或许都是一样的,他所需要维持的只是优雅的外表。
塞尔其实在刚才的仪式上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就像以前的他们那样。不同的是,他不再穿着战士短衫,而是城主长袍。科特拉维其实也跟以前不同,因为他肩膀上多了一条银缕缎,他的胸口也多了一枚带有“圣羽”的胸针。
他在看清科特拉维的刹那便直接转身:“我门口的爵位战士看来应该换一个了。”居然没经他的允许就让科特拉维进房间,显然是因为他之前失态的仪容让那些家伙学会违抗命令了。
“是我说服他有事找你商量——以繁衍实验室室长的身份,他才同意放我进来等你。”科特拉维及时伸手拉住塞尔转身时带起的金缕缎一角,微沉下声音,带着一丝让步地恳求,“你有怨气可以直接对我发泄,别牵连无辜好吗?”
科特拉维跩金缕缎的手指并没有用力,却足以让塞尔驻足。
“松手。”塞尔很不愉快地命令,“这是首座象征,不是城主没有资格碰它。”
“当然。没问题。”科特拉维回答的同时已经松开了手。
“你找我有什么……”
塞尔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打断。
“我昨天说的话,”科特拉维略微收起故作的优雅举止,非常认真对塞尔道,“并不是认真的。”
“你昨天说了很多话。”塞尔边抚平金缕缎上的褶皱边说。
“最后那句。”科特拉维说,“看在我今天及时为你解决掉最大一个麻烦的份儿上,能不能一笔勾销?”
“当然。没问题。”塞尔说话同时直接往科特拉维腹部挥了一拳。
毫不留情的一拳。
科特拉维没来得防备,塞尔则沉默地看着前者向后退了半步,并不禁弓起了背,这才垂下手抚平了因为这个动作而带起的城主长袍上的褶皱,说:
“这下扯平了。”
“我有一根肋骨好像断了。”等科特拉维重新直起脊背,脸上不自觉多出一抹故作出来的优雅笑容,就像以往那样。
他说:“我不过是舔了你的手指……你在很多方面还是不肯吃亏。”
他声音里带着一些无奈。他自认自己无耻得足够巧妙,应该没有被塞尔之外的谁察觉,包括就站在旁边的缇斯。
“当然。”塞尔回答:“如果你在那之前没有吻过在场过半的蠢货,我或许能下手轻一些。”
“那只是一种礼仪,打招呼的礼仪。”科特拉维说。
“我们族群并没有需要贴着对方嘴唇才能使用的礼仪。”塞尔回答。
“塞尔啊塞尔,”科特拉维收敛起优雅,不自觉地笑了笑,接着又摇了摇头,“你注意到自己说话的口吻了吗?这很容易让我产生不必要的期待。”
“你的期待依旧会落空的。”塞尔说,“现在,请你立刻离开我的房间。”
“如果我拒绝会怎么样?”科特拉维反问。
答案显而易见。
“被我扔出去。”塞尔说。
他们的对话显然始终维持在针对对方的基础上,尤其在这因为缺少陈设而显得过于宽阔的房间内,这种空旷更加突出了争锋相对的氛围。
“请。”科特拉维说,“我很期待与你有更多的肢体接触。”
这些意有所指的暧昧,让塞尔毫不犹豫地走向科特拉维,提着他的衣领,开始往外拉拽他。
科特拉维毫不挣扎地任由塞尔向房间门口拉拽自己,直到后者准备打开门的时候,他才猛地一脚踹上了门,反剪住对方的手臂,将他大力按在门上。
塞尔用另一条胳膊猛击科特拉维的身侧,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精准的打断了对方一条肋骨,借机反手将科特拉维掀倒在地,并栖身而上,用膝盖和胳膊将科特拉维固定在地上。
科特拉维重重地摔在地上,不止没有躲避和反击,还顺势搂住对方的腰背,将塞尔拉向自己。
可是,跟他以往的放肆行径不同,他的动作只到这里,就陡然顿住了。
他用自己的眼睛盯着塞尔的眼睛,耐心十足地维持着这个动作,因为没有进一步的僭越,而免除了被塞尔施以下一轮暴力的攻击。
透彻且微蓝的那对瞳孔里,仿佛映出了恒久不变,直到闪电横过窗外,与灼心的光一起带来了不知疲惫的、依旧是属于这个季节的暴雨,这才打碎了这微不足道的短暂平衡。
“你愿意吻我吗?”科特拉维问塞尔。
他恳切的声音就像小心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为什么?”塞尔反问,“给我一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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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紧午休写一章 0v0+
Ⅴ:狂诗之炎(22)j
根据精灵族所留下的典籍记载,他们数千载的寿命中,只会爱上唯一一个同族或异族,且终生只与其相伴。是一个对忠贞与专情有着超乎寻常执着的族群。
而灵族呢?不止在这方面完全不像他们的祖先,还无法理解祖先们是如何做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长期相处的话,他们不会厌倦吗?
长期分离的话,他们不会孤独吗?
到底是何等无私的存在,才能维持这种恒久不变的情感?
科特拉维成为医生后,看着越来越多为了“纯血”而出现的“繁衍”行为,时常在思考与之相关的答案。
因而他厌恶那种无私且忠贞的情感,自然从不固守孤独。他甚至不认为对塞尔的执着需要以专情的方式来表现,因为二者在他看来并不自相矛盾。就像族群里的繁衍与婚姻根本无关,却可以并存。就像在塞尔眼中利益和友谊可以共存,却从不认为自己的行为自私一样。
可能任谁被自身难以自控的私欲纠缠数十年,在用尽一切手段过后依旧没有得到,也会不自觉开始退怯。
至少科特拉维是这么认为的。
他的手段也并不卑鄙,甚至有些卑怯。
既然无私注定可悲,孤独等同愚蠢,他怎么会让自己沦落到那个地步?
他要回报。他就想要回报。不管是利益、情感还是身体。什么都可以。
他心血来潮的想要得到什么,就会去获得,就像他胸口的这条银缕缎和那枚带有“圣羽”徽记的胸针,或者称之为“魔法与科学结合神奇造物”——区别于城主以力量的方式获得全族尊崇。
跟他往日思索过的“那些”看似矛盾却可以并存的“二者”并无二致。
无论塞尔怎么看待他。
只要能满足自己私欲,他就愿意割舍一切。
当然,除了尊严。
这是他从一开始就明确的部分。
一条界线。也是唯一一个他不能让步的部分。
就像他无法自控的私欲,就像他明白当初不应该屈服于本能,也明白自己不应该在昨天那个时候离开那栋房子、留下塞尔……他知道自己其实不应该进入暗系居住区,因为每一次都代表堕落和放纵的叠加,可他的灵魂却会败给自己划下的最后那条界线。一面紧抱着尊严不放,一面任由身体同时屈服于无法宣泄的私欲,想要藉变本加厉地放纵来排遣已经为塞尔一度又一度失控过的情绪。
可惜,徒劳而已。
徒劳,多么可笑的词。
卑怯,多么动听的词。既卑鄙,又怯懦。
即便奋力的进行自我谴责,他依旧没办法遏制自己的本性。诚如他始终在对自己和塞尔撒谎,后者又何尝不是披着无以计数的伪装?
如果可能,他想问塞尔:我到底有什么是你不愿舍弃的,只是因为我有用吗?
另一种意义上而言,科特拉维的确非常了解塞尔,后者的确在“害怕”科特拉维,一种谨慎却固执的恐惧,因而他必须让自己遗忘掉能让自己恐惧的部分,包括自己过去的行为,甚至是他自己,以及更多……
跟他不经意间遗忘掉的过去不同,那是他刻意让自己遗忘的部分。像是科特拉维眼睛的颜色,也可能是他笑起来时如同清泉的模样,甚至是自己最开始主动赠予的吻。
可他却厌恶着对方故作出来那些优雅,就像自己故作出来的沉稳与节制。
以及,“老朋友”对自己的执着。
如果可能,塞尔想问科特拉维: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执着的,只是因为没有得到吗?
暴雨依旧混淆着西乌斯城中的界线,雷鸣如同反复敲响的警钟,闪电则在却在反复切割着混沌的一切。
可惜,遥远且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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