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百宣懒得跟他说,只道:“经义考得倒是中规中矩,只是越中规中矩越难写作技惊四座的佳作来。”
沈知行也道:“倒不如跟算学一样,索性考得难些。”
柳天骄端着两碟小菜进来,“得了得了,知道你俩都是解元的料,抓紧吃饭吧。”
真是一时得意忘形,万一卫兄有题没答好,把人刺激到了,可是大罪过。秦百宣和沈知行自知失言,不再说话。
卫文康一点没被刺激到,对夫郎的体贴倒是很受用。三个考生用过饭,各自回房休息。
乡试第二场考公文、判例和诗赋。至于帖经,作为读书人的基础,乡试已经不屑于考了。也正因童生试重记忆,乡试重理解,头发花白才中举的比比皆是。说个不好听的,哪怕中举当日兴奋过度气绝身亡,也是光耀门楣,庇护几代子孙了。
公文和判例是卫文康擅长的科目,没什么好说的,哪怕题并不难,也能稳住心态。至于此次科考新加的诗赋,对贫民子弟来说是个不小的拦路虎。因大户人家参加各种集会往往得写诗作赋一首,以彰显自家儿郎聪慧才学,从小就延请名师教学。
像秦百宣,将识字就背诵整本诗经,七岁就能弄出首像模像样的试来。而贫民子弟讲究实用主义,科考内容都不一定能学通透,谁还有闲情逸致拽上几首酸诗。
卫文康之前能在刺史府的诗词大会中脱颖而出纯靠耍赖,那首诗改到最后就没几个字是他原创。好在他一向有自知之明,这两年对诗赋重视非常,从未有懈怠,乡试之前更是自拟了近百个可能会涉及到的题材,每个题材都作了两首诗,请庞教习帮他精雕细琢。
今日诗赋要求以“梅花”为题,虽说大夏天的咏梅有些脱离实际,但以花为题的诗卫文康早就准备好了,说来说去不过是在花的外形和香味上做文章,拔高一些便是品质和气节,不算难。卫文康把先前准备好的五言八律诗改了改,细细斟酌过几个关键字眼,便拿出了一篇不算差的答卷。
第三场是策论,一个叫卫文康又爱又恨的东西。一共三篇,考查历史知识、治国之道和教民之道。历史知识不必说,纯靠读书和积累,卫文康有过目不忘之能,又有庞教习这个博学强记的师父在,这一题于他来说并无难度。
治国之道就是维护国家安定,这包含两方面,对外军事和外交,对内朝堂安稳和天下安定。没点天赋和格局,这题不可能答好。庞教习说到的那些邸报,卫文康一期都不敢落。
教民之道就是教化民众忠君爱国。简单的四个字,包含的内容也不少。忠君就涉及到民众为何忠君,如何忠君。爱国涉及到什么样的国教人爱,如何建立一个民众热爱的国家。说到底还是君主修养、民众教化和兴国之道。
策论不需要题出的多难,因为越简单的题指向越不明显越难答。卫文康看到策论题目就叹了口气,果真是奉行“大道至简”的黄侍郎,出题还是一如既往的吝啬笔墨。
想再多也无益,卫文康定了定心神,开始动用自己毕生所学解题。
“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
第180章 解元
出考场的那刻, 卫文康心情不错,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已经交上了自己满意的答卷。
柳天骄心也落了地,酷暑之下的九天六夜可不是一般的难熬, 中途好些人是被抬出来的, 几个年纪大的刚出来家人就扑上去嚎啕大哭, 差役也一个劲儿地摇头, 显然是没救了。
卫文康早年身体差,如今虽是养好了, 也还是寒凉体质,大夏天的都不爱出汗,乡试设在八月倒是方便了他。
沈知行和秦百宣显然也考得不错,两个人暗地里别着苗头,倒是没敢在卫文康面前再说什么。盛夏正是胃口不好的时候,还等着柳天骄那些解暑的甜点饮子救命呢。
三人回到客栈洗了个澡,又痛痛快快吃了盘酥山, 来了杯放凉的青梅饮子, 接着睡上一觉, 第二天精神头就恢复过来了, 到底年轻。
乡试过后, 秦百宣和沈知行忙着各种应酬, 沈知行囊中羞涩, 一应住宿和花销都是秦百宣给他垫的, 他倒也硬气,规规矩矩给秦百宣打了欠条,说回江东就想法子赚钱还债。秦百宣知道对方是不想欠他太多,也没有拒绝还债的事情。君子之交淡如水, 太多纠葛反容易生怨。
柳天骄有了钱,也没急着回江东。说来还多亏了尹明秀,在他店里一待就是十来天,每天赚她十两银子,尽够省城的开销了。要是回去后她再来,柳天骄都怕自己哪天实在忍不住卖夫求荣了,没办法,对方实在给的太多,也不知道袁麟那个刺史被掏空没有。
庞教习更不急,他早就在州学待腻了,好不容易借着陪弟子赶考的借口告了假,怎么也要赖到放榜后。卫文康本还想找他探讨一下科考的题目,没想到每日除了饭点,压根就见不到人影,也不知道跑哪里浪去了。
既然大家都有事,卫文康便索性跟在柳天骄屁股后头,夫郎指哪打哪。
“卫文康,我打探到附近有个牲畜交易市场,咱们去看看吧。”
“看什么?”
“我想买些牛乳,酥山你吃过的,多好吃啊,要是能把成本降下来,定然能大赚一笔。我还听说胡人最爱喝奶茶,多弄些回来,咱们也尝尝那是什么味儿。”
卫文康便捏着鼻子陪自家夫郎把省城的牲畜市场逛了个遍,然后听着他抱怨。
“你说说,这些人怎么想的,不过是牛乳,还能卖出天价来?”
“还有那些地主老财,那么多土地,就不能腾出点来养牛?”
“我听说胡人整日都是吃牛肉喝牛乳,你说他们哪来那么多牛乳,就不贵吗?你说话呀,我都要愁死了,赶紧帮忙想想主意。”
卫文康摸摸鼻子,“你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呀。”
柳天骄瞪他一眼,“现在有机会了,抓紧说。”
“不是大家不想养牛,实在是养牛不划算。你还记得郑家吗?他家那些耕牛都要请专人照看,每日到处寻草,冬日草木枯萎时还要使钱买,养得多了还容易生疫病。”
“原来是这样,那为何北方能养呢?”
“胡地有大片草原,不像咱们,但凡稍平坦些的地方都被拿来种粮食了。”
柳天骄叹了口气,“是啊,饭都吃不上,谁还想着牛乳牛肉呢,看来我想找到低价的牛乳是不可能了。”
卫文康道:“牛乳易酸腐,不能从北方运过来,便只能花钱买本地的高价牛乳了。”
“要是有冰就好了,我听说冰能防腐,可惜冰也不好搞。”
“等以后有钱了,我就给你挖一个冰窖,你想用多少冰都有。”
“算了吧,我是想弄来赚钱的,冰窖储冰那么贵,哪里划算?要是有别的法子可以储冰就好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总有一天会找到那样的法子的。”
柳天骄笑了,“好,等以后咱们走遍天下。”真好,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有人想要帮他实现。
两人成亲这几年,一个忙于生计,一个忙于学业,很少有时间放下一切结伴出游,等待放榜这十日,倒是成了难得的放松时刻。
两人相伴逛遍了整个省城,吃喝玩乐,到处凑热闹,期间还帮一户遭地主陷害的佃户写诉状打官司,成功帮其脱离苦海,其中乐趣自不必说,一时之间连放榜的日子都忘了,还是柳天骄见庞教习难得早起才反应过来。
“哎呀,怎么不早说,这会儿去贡院门口也来不及了啊,里面铁定已经挤得人山人海了。”
柳天骄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到成绩。”
庞教习伸了个懒腰,“不必急,我昨日就请了报信的人,想必这会儿也快回来了。”
不同于童生试,官府很乐意给举人老爷们报喜信,结个善缘也叫差役们讨些喜钱。只是官府讲究牌面,敲锣打鼓的,给足了人体面,却是耽搁了时间。学子们就没有几个等得的,都会自己找人报信。
“啊,这么快,我还没有准备啊。“柳天骄紧张地攥住卫文康的衣角,”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睡一觉,有好消息了师父您再通知我们。”
“不必,这不人就来了?”庞教习笑着看向门口。
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短打的年轻男子连滚带爬上了三楼,见了庞教习,扯着嘴角好一会儿才把气喘匀,“报……报喜,小的给老爷报喜,您家爱徒中……中了。”
柳天骄差点儿站不稳,“中……中什么?卫文康真……真中了?”
卫文康望向小厮,目光中也全是热切。
“真中了,安泰县卫文康,可不是老爷您嘛。”
柳天骄“嗷”地一声扑向卫文康,把人抱起来转了好几圈,“中了,真中了,卫文康,我不是做梦吧?”
卫文康忍着不适,任由柳天骄胡闹,“不是做梦,真中了。”
客栈众人听到动静,纷纷看了过来,目光中皆是艳羡。
沈知行和秦百宣也为卫文康高兴,同时也暗暗心惊,不到两年的功夫,他便能长进如此,当真是天资过人,庞教习的教导也功不可没啊。
高兴劲儿好歹过去了些,柳天骄才想起来问:“多少名啊,该不会是最后一名吧。没关系,都一样,反正只要中了就行。”
报信的男子这才想起来,竟是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恭喜卫老爷,高中解元。”
“解元?解元不是第一名吗,你是不是数错了,怎会是第一名?”
“怎会数错,前三名可都是单列的,卫老爷就是第一名,解元。”
竟是解元,卫文康只觉恍惚,他一个差点被饿死的穷家小子有一天竟成了解元。进一步会试大有希望,退一步亦可选官,哪怕就是到州学当个教习,也能保一世生活无虞,骄哥儿再也无须为生计奔波。卫文康又想起他爹娘,若是知晓有这么一天,怕是会高兴到难以自持吧。
庞教习吊儿郎当的表情终于消散,“解元?虽有些出乎意料,倒也在情理之中,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我就该把您当神仙一样供着呢。”柳天骄都快要高兴疯了,“解元,解元啊,师父您功不可没,回去我就摆上十天的宴席,保管把你伺候的妥妥的。”
解元竟是卫文康,秦百宣扯了扯嘴角,心知该为好友高兴,到底是空落落的。哪个读书人没有六元及第的梦想,秦百宣过目不忘,自幼被长辈寄予厚望,希望他能与那位传说中的人物比肩。其后在童生试中,秦百宣也成功夺得魁首,说没有些小骄傲是不可能的。
如今六元及第的梦想在乡试就折戟沉沙,打败他的还是谁都未曾料到的好友卫文康,秦百宣心中实在是百感交集。
沈知行同样惊愕失望,只是他出身贫寒,受过的挫折比秦百宣不知多了凡几,还能维持住体面,笑着给卫文康道喜。
客栈中人原本还羡慕,听说人家是解元,连羡慕的心思都提不起来了,只顾着瞻仰解元的容颜,还有些心思活络的前来给他道谢,客栈内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解元的牌面就是不一样,不久后就听到了吹吹打打的声音,一行官差高高兴兴上了楼,确认谁是卫文康后,好一番恭维道喜。
柳天骄高兴得忘形,差点儿就把手里的一袋银子全当喜钱给了出去,还是卫文康拉住他,自己上前给了一份不轻不重的喜钱。再是富贵他也忘不了自家夫郎当初拼命养家的样子,怎舍得轻易挥霍。
官差们收了喜钱,倒也没嫌少,接着问道:“敢问安泰县的秦百宣老爷可是住在这里?”
秦百宣站了出来,“我就是秦百宣。”
官差们一边奏乐一边道:“恭喜秦老爷,高中亚元。”
秦百宣长舒一口气,这名次也不算太难看,痛痛快快给了一大笔喜钱。
同行三人只剩沈知行还没有人道喜,他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慢慢攥紧了手心。岂料差役们才收了秦百宣的喜钱,又敲锣打鼓起来,“敢问彭州县的沈知行老爷是哪位?”
沈知行站了出来,“是我。”
“恭喜沈老爷,高中经魁。”官差说完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分开报喜不过是想按份要喜钱,谁能料到前三名都住一个客栈不说,还是好友啊。
客栈老板擦了擦自家招牌,乡试头三名都住他家客栈,祖坟冒青烟啊。
第181章 副作用
“一应费用全免?我们可是住了二十多日, 掌柜的你是不是搞错了?”
掌柜的以为解元夫郎是不满意,忙道:“当然不止这个,我们东家另外准备了点小心意,正想上门拜会解元老爷。”
他们是乡试前三日到的省城, 乡试九天, 加上乡试后的十日, 粗略一算就是二十二日, 且今明两天还走不了。这家客栈不好不差,一晚上是一两银子, 光房费就是二十多两,还不说期间还在客栈吃过饭要过茶水。结果人家一句话就全免了,还说要另外准备什么小心意。
柳天骄麻了,这就是解元的分量吗?“怎好白占你们便宜,我们有钱,自己付就行了。”柳天骄说着就要掏银子。
掌柜的如临大敌,“解元夫郎, 您别这样, 可是我们客栈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地方?您尽管说, 我们立马改过。”
“我不是这个意思, 贵店很好, 只是无功不受禄, 我们不好白白领受了这么些好处。”因着乡试人多事杂, 客栈的服务不算太周到, 但也不差,房间打扫得还算干净,茶水偶有送迟的时候,问到了也会赶忙道歉。总之, 与它的价钱比起来,这间客栈算是不错的了。
掌柜的见解元夫郎不像说假话,松了口气,对这个新解元的好感又提了几分,“解元夫郎不必客气,我们家客栈临近贡院,做的就是乡试生意。不瞒您说,我们东家苦心经营这么些年,这客栈也只是稍微有些起色。没成想如今撞了大运,乡试头三名全下榻在我们客栈,日后生意定是不愁了。东家心里高兴着呢,不光解元老爷,亚元老爷和经魁老爷的费用我们也是全免的。”
这客栈还真是会做生意,柳天骄心里的忐忑少了些,只是还有些放心不下,想回去跟卫文康商量过再说。他好不容易考上了解元,可不能因为自己一时贪恋全毁了,说书先生不老讲某某清官被无知亲戚坑了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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