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豫筝选择这部电影的时候,祁音书就有去看过简介和影评,她虽然不算了解凌豫筝,但也能判断出这不是一部凌豫筝喜欢的电影。
当然,凌豫筝嘛,也可能不走正常路线,就看进去了呢。
反正这电影节奏很慢,快半小时了,电影主角还背着旅行包,在各个商店里来回跑。
祁音书实在没忍住,困得打了个哈欠。
她人完全后靠在椅背上,一张脸被电影光照得明明灭灭。
凌豫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祁音书的侧脸。
电影中的英文台词沉钝而密集,凌豫筝一句没听,就只斜倚在左侧扶手上,凝视祁音书。
电影播完是两小时之后的事,灯光亮起时,祁音书又打了一个超明显的哈欠,眼角挂上泪花。
她起身,对着凌豫筝说:“走吧,总算可以回家了。”
凌豫筝看着她的脸,缓缓地,眨了下眼睛:“冰火菠萝油呢。”
祁音书也跟着眨了眨眼:“那太甜了吧,护士不是让你最近这几天别吃太甜吗。”
凌豫筝心口起伏了一下:“可是我好饿。”
祁音书当没听懂,绕过凌豫筝的鞋,想走:“你可以回家喝粥嘛。”
凌豫筝拉住她。
“那你能不能陪我回家?”凌豫筝问她。
第66章
小小的手松开棕色风衣,凌豫筝脸上全是委屈。
凌关君转身蹲下来,笑着揉了揉女儿的侧脸。
“筝筝,妈妈要出去工作了。家里还有张阿姨陪着你,妈妈晚上就回来,好吗?”
凌豫筝瘪着嘴,气呼呼地不肯讲话。
凌关君仰头与旁边站着的住家阿姨相视一笑,又轻捏了一下女儿的脸:“如果你这样不舍得妈妈,妈妈实在没办法放心离开了。”
“哼,我不舍得很正常啊。”
凌豫筝环起胳膊,扭头,“那你回来要给我带好吃的糖才行。”
“当然会给你带。”
凌关君答应完,起身,看看表,对张阿姨讲,“张姨,那我就先走了,麻烦您照顾筝筝。”
“妈妈晚上见!我一定会等你带糖回来再睡的!”
凌豫筝牵住张阿姨的手,努力踮脚,朗声挥挥左手。
六岁前的记忆,大致就是这样。
到念小学,她背上相对繁重的家庭作业,凌关君开始坚持每晚回家陪在她身旁,一边困得打哈欠一边监督她认真写下一笔一划。
看上去好累。
凌豫筝渐渐懂事,提前完成作业,回家后,学做菜,打扫卫生,赶在妈妈开门前跑到玄关。
她弯着笑眼乖乖喊:“妈妈,欢迎回家。”
她非常喜欢看见凌关君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喜悦。
初二的某天,她听见凌关君有些叹息地对张阿姨讲“市场不景气”,那之后,张阿姨就离开了她们家。没多久,她和凌关君也搬离了最初的大房子,换到一个仅有一室一厅的小家。
但凌豫筝还是感觉很幸福,因为她放学,常能看见坐在家里的凌关君。
尽管那时候的妈妈变得沉默寡言,一天又一天地坐在沙发上皱眉打电话,厉声在强调“我为小雯做担保我不后悔!”、“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骗了我又怎么样?”。
她站在门边,进退不得,然后凌关君冷脸转来看她,眉心松开,将通话挂断了。
初三的暑假,很炎热,凌豫筝听朋友讲发传单一天有80元。
她偷偷去了。
结果她在街上遇见了同样流着汗,正追着人赔笑脸、做推荐的凌关君。
她们四目相对,凌豫筝额角滴下一滴汗,凌关君转身走了。
那晚回去,凌关君躲在她们唯一的一间卧室里不肯见她,她听见妈妈哭了。
高一报到那天,学费是2139元。
那39元,由两张10元,两张5元,和九个1元硬币组成。
凌豫筝背着包要出门的时候,回了次头,白色风扇“哗啦啦”转动,凌关君倒在沙发上,面对沙发,睡着了。
她拿贫困补助金回家,凌关君让她还回去。
她拿奖学金回家,凌关君质问她是不是骗人,让她还回去。
凌关君日复一日地徘徊在客厅里,吃不下,睡不着,人一天天消瘦。凌豫筝趁人打瞌睡,去摸了摸妈妈的手,就像是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勉强挂在骨头上。
她想哭,凌关君却被她的动静吓醒了,一把推开她。
她撞在茶几的尖角上,右手小臂被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凌关君抱着她哭,终于肯跟她讲:“筝筝,对不起,我,我真的好累。”
凌豫筝请了一天假,陪妈妈去看心理医生,每天回家想尽办法拖着凌关君出门散步。
她发现每当她诉说一些调皮的心事,比如她上课困会偷偷跟同学分糖吃,凌关君就忍不住笑她,说:“筝筝你不可以再这么小孩子了,万一老师又请我去学校怎么办?”
说着万一,可她看见了凌关君脸上的满足。
一种被人需要着的满足。
自那以后,凌豫筝尝试着做一些无伤大雅,却总会让凌关君为她烦恼的青春期“坏”事。
后来,凌关君的病情好转,偶尔她不在家的时候,人也会主动出门,去外面走走。
凌豫筝高二那年,机缘巧合,凌关君认识了一群爱好徒步的同龄朋友。听凌关君讲,里面不乏有几位曾经过得比她们还要糟糕,又重新站起来的人。
凌关君有信念,有本事,放下过去坚守的包袱,不出一年,她们家里的经济有了起色。
高三第一次晚自习下课,十点五十,凌豫筝骑自行车回到家,进门看见凌关君蹲在客厅里收拾行李。
“筝筝,我们几个合伙人决定在国内四处走走。”
她并不清楚凌关君在做什么事,但只要妈妈开心,她很赞同。
她合上门,不忘走到凌关君身边叮嘱:“好啊妈妈,记得多备些常用药,要玩得开心哦。”
凌关君出发后,一室一厅也显得很空荡,凌豫筝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
偶尔接到凌关君打回来的电话,她会笑眯眯地坐在沙发上。
“妈妈别担心,一切都好。”
她那时亲近的朋友看出了她的失落,齐刘海,妹妹头,许汐蹲在她桌边,问她:“凌豫筝,你最近为什么不开心啊?跟我讲讲呗!”
她被许汐拉着逛街、看电影,每周五晚去学校附近的娱乐广场看老太太跳舞。
她们偷偷骑上电三轮的那节晚自习,凌豫筝摁住许汐蠢蠢欲动想要拧车把的右手:“还是算了吧,撞碎玻璃太危险了。”
许汐笑她胆小,右手一转,三轮车轰隆隆往前猛冲。
“嚓!”——“哗啦啦”——玻璃分裂成一块块晶莹的碎片,许汐跳下车,展开双臂:“凌豫筝!我们才十八岁!有什么好怕的!”
凌豫筝无意识眨了眨眼,她凝视着许汐的笑容,心里好像有异样的感觉在悄悄萌芽。
第二天,她被叫到了办公室,许汐也在。
她还没有讲话,面对班主任的威压,许汐吞吞吐吐说:“我、我是听凌豫筝说,可以,我才——”
凌关君被班主任一通电话叫回来了。
凌豫筝特别开心,坐出租车里跟凌关君回家,她进门看见妈妈着急去房间,拉出行李,以为凌关君要开箱子,在家住一段时间。
她一句“妈妈我很想你很需要你”刚要脱口而出。
嗒。
凌关君拉着行李箱站她眼前,右手像小时候与她离别时那样轻轻抚摸她:“筝筝,这些都没事,你别往心里去啊,你开心就好,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
凌豫筝的双唇颤了颤,问:“你,要走吗?”
凌关君笑着点点头:“妈妈很感谢你,你支持我,让我有了新的生活。”
家门被凌关君从外关上。
凌豫筝兜里的手机震了震——凌关君给她转来20000元。
高三一整年,凌豫筝和许汐非常亲密,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她知道许汐喜欢她的脸,崇拜她的成熟和冷静,她一度扮演着一个完美的朋友。
但她发现,许汐不止有她一个朋友。
她们身边多了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原来许汐会把对她的好,一模一样地交给更多人。
她们在毕业那晚大吵了一架,许汐很不理解地看她:“凌豫筝,我没想到你这个人居然这么偏执?人都会有很多朋友!又不是小孩子还要求一对一过家家!”
凌豫筝无法说明白心中复杂的感情,羞于说明,她只冷着一张脸。
“那你选择我还是选择她们。”
“哎哟我天哪,我们是在谈恋爱吗,你问这种话,你同性恋吗?啊?”
哦。这是正确答案。
凌豫筝脸上格外平静,她点头:“对。”
许汐立刻皱了皱眉,上下扫她一眼。
“神经病。”最后一眼,就是非常厌恶的一眼。
这件事之后,进入大学,凌豫筝又成长为一个笑眼盈盈、擅于社交的人。
“人都会有很多朋友。”她牢牢记得许汐的话。
不过她很少再跟身边最热情的人亲近,她的室友叶漫宁,性格与许汐非常相似,总是主动跟她聊天,让她产生排斥感。她面上耐心听着,余光却飘向202里,另一个最为沉默寡言的人。
萧疏音。
萧疏音对她没有任何情感上的需求,几乎一整个大一,她们都在沉默中擦肩而过。
上下楼梯碰见了,萧疏音只对她微微笑一下。课上带错书,萧疏音面无表情摊开,推给她看。
凌豫筝发现她真适合跟萧疏音那样的人做朋友。
大二,凌豫筝真正意义上谈了一场恋爱,是兴趣社团的学妹。
与许汐一样,学妹说好喜欢她成熟的样子,感觉特别可靠,是好让人想要依赖的姐姐。
凌豫筝坐在学妹对面,垂下目光,淡淡地笑了。
是一场很虚无缥缈的恋爱,凌豫筝仿若置身一个实验者的角色,和学妹散步、吃饭、聊天,她总会忍不住去观察怎样的行为能让学妹更对她崇拜,再更爱她一点。
她明明没有暴露什么。
学妹却还是跟她提出了分手,理由是,她喜欢吃甜的,看上去好幼稚。
真是奇怪的理由。
她一个人坐在校礼堂的巨大台阶顶端,眺望黑压压已然熄灯的操场,嘴里的薄荷糖被一颗颗咬碎。
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失败,流下了一滴眼泪。
萧疏音捧着一堆书从台阶下经过,经过又折返,脸上没表情地抬头仰望她。
“你还不回宿舍么。”
静默中,她听见萧疏音那冰冷的声音问。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二人一起回宿舍的路上,她将跟学妹分手的事,简明扼要告诉了萧疏音。
当然,她只说了两句,就笑道:“好吧,其实也没什么。”
萧疏音没接话。
在她们要走入楼道的时候,萧疏音叫住她:“凌豫筝。”
“嗯?”她转头。
“对不起,我——”萧疏音鲜少迟疑道,“我不太能接受你们这种类型的感情。”
“但我会为你保守秘密。”
“只是以后,请你不要再跟我讲这些事情了。”
萧疏音话说得明白,客气,凌豫筝不觉有什么,反而很轻松地点头:“行。”
她们从那晚之后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至少凌豫筝是那样认为。
大四到研究生,凌豫筝又分分合合谈了几次恋爱,她享受着被人注目、崇拜的感觉,却没办法沉浸任何一段感情。她害怕对方识破她的伪装,揭开她假面之下的模样。
工作后,她逐渐享受一个人的自由世界,直到她遇见了祁音书。
祁音书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第一次分别,祁音书对她说:“谢谢你的雨伞。”
第二次分别,祁音书拘谨站她旁边,指指她们面前唯一一辆出租:“姐姐,你先上车吧。”
第三次分别,祁音书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发现你无聊的时候喜欢玩糖纸,好可爱。”
……
祁音书是一个对她充满好奇,却又与她尽量保持着合适距离的人。
某种意义上,是她的同类。
祁音书是一个说着有11次恋爱经历,却在二人指间碰触时都要缩回手的人。
某种意义上,是她的同类。
祁音书还是一个,鼓起勇气,拉住她,问她能不能继续下去的人。
某种意义上。
她作为一个成熟的姐姐,需要弯起笑眼,告诉祁音书,我识破你了,但没关系,我会——
“好啊,那就让我来教你吧。”
接吻的时候,她很紧张,祁音书比她更紧张,不是搂着她,而是用力捏住她的胳膊。
像在抵抗,又像在求救。
到最后,她们两个人的指间都又潮又滑。
十指扣紧,她们像共生的藤蔓,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之上。
所以,她发现她不能再沉下去。
只有二人在的电影放映厅里,银幕缓慢滚动着《别放弃》的演员名单。
凌豫筝她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祁音书的手。
“祁音书,我生病了。”
“今天你就陪我回家吧。”
“好吗。”
第67章
祁音书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凌豫筝家里了,右手还提了一袋1kg的米。
米袋真空包装中央一圈蓝色水滴状印纹,白字写“黑龙江五常粥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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