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暗黑色的眸底仿若有暗流涌动,舌尖轻轻抵了抵上颚。
谢微楼动作利落地将铁链在自己手上绕了几圈,以防面前的人又做出什么忤逆犯上,惊世骇俗之举。
好在青年这次始终维持着标准的跪姿,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幽黑的眸子宛如两口深邃静谧的古井,静静凝视着自己。
只是在那瞳孔最深处,始终隐匿着一抹令人不安的暗金色。
谢微楼沉吟了一下,探出指尖,谨慎地将灵力再次从他眉心的痣送了进去。
就在灵力没入青年眉心的瞬间,青年的眉心轻轻一蹙。然而他这次强忍着,硬是没让身体再动一下。
存在于他识海深处的金针感觉到了谢微楼的灵力,立刻如临大敌般用一团魔气裹住自己。
谢微楼并不打算轻易罢休,指尖灵力渐盛,尝试着将其逼出来。
只是刚一加力,青年的眼中便闪过一丝浓烈得近乎灼人的痛楚。
他被迫微微仰起头,脖颈修长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喉结上下滚动,吞咽着无声的呻吟。
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节泛白,每一寸肌肉都因极度忍耐而微微颤抖。
他拼尽全力压制着内心想要伸手将身前之人推开的冲动,咬着牙承受着这一波又一波汹涌袭来的剧痛。
可眼前的人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离他越来越近。身上散发着一缕淡淡的幽香,丝丝缕缕地钻进了青年的鼻腔。
这香味,正是昨晚他陷入昏睡之后,他悉心为他清理时所留下的。
青年的双眸猝然合上,无声地喘息着低下头。
谢微楼见状忍不住蹙眉。
没想到那根针仅仅在短短数日之内,竟然已经如同生根发芽一般,深深地与玉偶的识海紧密相融。
若是强行取出,势必会对玉偶的神魂造成难以估量的严重损伤。
好在经过探查之后,他发现那根金针只是安静地蛰伏在玉偶的身体之中,没有丝毫要伤害他的意图。
谢微楼撤回了灵力。
灵境山各个角落都设有监察魔气的法宝和结界,哪怕是最低等,最微不足道的魔物,只要不慎溜入都会在瞬息之间触发结界,连一丝残魂都无法留下。
他也不知道这些天这玉偶是怎么过的,运气还真是好,竟然到现在没被发现。
谢微楼若是以往见到这种情况,势必要将魔物连同宿主一同斩杀,然而此时面对眼前的人,他沉吟了一下。
青年无声地低喘着。
谢微楼直起身,用冰冷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自己不可能让他跑出去。
然而一想到昨晚的事,他怕将他放在眼前,自己又会忍不住一剑杀了他。
青年却是缓缓直起身。似乎是知道谢微楼在想什么,他抬起双眼,声音清晰地传入谢微楼的脑海之中:
【我会将自己拴好,不会出现在主人眼前,主人放心。】
“……”
怎么听着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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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留在月华殿后,果然就听话地将自己锁在了月华殿地下的酒窖里,没有再出现在谢微楼眼前。
谢微楼在链子上设了禁制,确保他出不来这方寸之地,这才放心地离开。
他重新回了内殿,眼见原本纤尘不染的雪色宫殿,地面上残留着斑斑血迹,不仅蹙了蹙眉。
月华殿里何时怎么杂乱过?
他让妙音派几个仙娥仙倌过来将一地狼狈打扫了,那几个小仙娥一见狼藉的地面,纷纷错愕地睁大眼。
然而他们下一刻就深深埋下头,用尽十分力气认真地将地面打扫干净后,火速退了出去。
谢微楼恹恹地将自己靠在玉台之上。
他实在想不通,区区一根金针,竟然能将以往乖顺的仙偶变成这副讨人嫌的模样。
魔族,当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想到魔族,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自己的腕子,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了白皙的手腕。
他凝视着手腕内侧上条条细白的伤疤,心里涌起一丝疑惑。
今日便是十五,可往常那种渗入骨髓的阴冷他怎么没感觉到。
他沉吟了一下,从玉台上站起身走到窗边,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窗棂上。
月华殿是整个灵境山最高处,寻常之人站在此处放眼望去,能看到的只有似无边无际的棉絮般,层层叠叠,绵延千里的茫茫云海。
然而谢微楼不同。
在他的眼中,能够清晰地看到正个灵境山上方的仙气流动,遍布灵境山云海上的五色仙气,是天地灵力孕育出的祥瑞之兆。
然而,有一处却格格不入。
那里被浓重的黑云严严实实地笼罩着,紫到近乎发黑的浊气不断吞噬着周边的五色仙气,打着旋儿盘踞在上空。
而那里,正是伏魔塔所在。
谢微楼倚在窗边,拈起窗边案几上的茶盏,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他将茶盏凑近唇边,轻轻抿了一小口,目光却始终没从那乌云浓稠得化不开的地方挪开。
自从南荒回来,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想,该怎么将这团魔气彻底驱散。
一杯暖茶下肚,些许温热在腹中缓缓散开,驱散了些许周身的寒意,让谢微楼的身子稍微暖和了几分。
夜色幽冷,近来他身子欠佳,禁不起太久冷风侵袭,于是放下手中杯盏转身欲回。
就在这一瞬间,心脏处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尖锐刺痛,让他脸色脚步瞬间凝滞。
眼前的原本清晰的景象迅速黯淡下来,一种浓稠如墨的黑色自谢微楼瞳孔的最边缘处,悄无声息地朝着中心蔓延开来,一点点侵蚀着他的视线。
瑶光虽然死了,可是她给自己下的这两种毒始终无解。
尤其是深埋在心脏处的“忘尘”,时不时就要猛烈发作一番。这毒发作的毫无规律可循,有时候数月一次,有时候仅隔几天骤然降临。
谢微楼低低咳嗽了几声,好在手边这回还有足量的“浮生”。
他靠在椅背上,唇齿间染上些许酒色。
一双眸子瞬间被雾色填满,堪堪要充斥瞳孔的时候,逐渐放缓了速度。
谢微楼合上双眸,等着心脏处的刺痛和眼前的黑暗消退。这样安静坐了一会儿,心脏处的痛楚渐渐消退了,然而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谢微楼神色平静地在黑暗里坐着,时间缓缓流淌,可眼前依旧是混沌一片,什么都瞧不见。
他沉默半晌,伸手在身侧摸索起来。
指尖触碰到琉璃樽那冰凉顺滑的外壁,顺着轮廓握住,而后仰头将里面剩余的“浮生”全灌进了嘴里。
冷冽的酒水坠进腹部,原本借由热茶才在四肢蔓延开来的暖意又尽数消散。
可又等了半个时辰,心脏上的刺痛和眼前的黑暗始终未消。
若是往日,绞痛会随着“浮生”入腹逐渐退散,为何这次迟迟没有退去?
他暗自思忖,会不会是刚刚饮下的“浮生”剂量不够?
素祁以前说过,服用的“浮生”越多,这种毒的毒性便越难压制“忘尘”的毒性。
谢微楼又等了一会,可是眼睛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他伸手在身侧案几上方摸索着,发现那里空空如也。案几上没酒了,剩下的酒都在酒窖。
谢微楼从来没有这般抵触去酒窖。
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心脏上逐渐加重的疼痛却似在告诫他,若是不快点解决,便又会发生上次的事。
眼前看不到东西,外面是暗是亮他也不清楚,只好推断了一下时辰。
谢微楼撑着椅子扶手,摸索着站起身来。月华殿每个角落他都熟悉非常,即便眼前被黑暗所覆,行走也算流畅。
他放轻脚步,指尖沿着墙壁轻轻滑过,摸索着下到酒窖门前。
四周一片黑暗,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这个时辰,他应该已经睡了吧?
谢微楼回过神时,发现自己一动不动地站在酒窖门前,手还伸在半空。
他顿时对自己有些生气,整个月华殿,整个灵境山都是他的,就连此时酒窖里那个人,也是他亲手捏出来的,他有什么好犹豫的?
手上猛地用力,直接推开酒窖的门。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一股微风扑面而来,裹挟着浓郁醇厚的酒香,瞬间在鼻尖弥漫开来。
谢微楼轻轻嗅着这弥漫的酒香,抬脚迈进酒窖,凭借着脑海中的记忆,朝着存放“浮生”的架子走去。
脚下的地面有些湿滑,偶尔踩到散落的酒渍,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谢微楼没有将步子迈得很大,以免突然踩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好在一切顺利,他走到架子前伸出手,在架子上摸索起来,心脏处的刺痛像是汹涌的潮水,一波比一波来得更加猛烈。
谢微楼不住咳嗽起来,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拔掉琉璃樽的盖子。
他仰头就将里头的酒水一股脑地往口中猛灌。
酒水太过急切地涌入,一部分来不及吞咽,顺着唇角滑落,在他雪白的长袍上晕染开一朵朵刺目的梅。
他被呛得弯着腰咳嗽起来,咳嗽声愈发急促,在寂静的酒窖里被无限放大。
然而心脏中的痛楚始终没有减缓的迹象,眼前的黑暗更加浓郁。
谢微楼急促喘息着,他心里一沉,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浮生”失效了。
他重重地将琉璃樽放在架子上,转头就朝门口走去。边走边艰难地给妙音传音,尽可能将声音保持平稳:
“去...去叫素祁来月华殿。”
说完不等对方回答迅速掐掉了传音,脚步不自觉加快了几分,可下一刻汹涌的痛楚从心脏处猛然爆发,迅速蔓延上全身。
身体瞬间脱离了他的控制,双腿一软,他整个人直直朝前栽倒下去。
想象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就在他即将脸朝下砸在地上的前一刻,一双臂膀稳稳地接住了他的身躯。
锁链晃动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有些刺耳。
谢微楼的脸径直撞进对方温热的胸口。刹那间,那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淡香冲进他的鼻腔。
在这片浓稠的黑暗里,头顶上方清晰传来对方粗重急促的喘息声,指下对方双臂的肌肉骤然收紧。
谢微楼被心脏处的剧痛折磨得几乎毫无气力,只能用仅存的一点力气扶着对方的小臂。
他咬着牙,抵在对方胸口想要推开他:“...你...让开...”
然而对方纹丝不动,察觉到了他的抗拒,手指又下意识地收紧几分。
谢微楼能感受到对方灵脉中磅礴且汹涌的灵力,相较之下自己的躯体被各种病痛折磨得虚弱不堪。
这种不得不顺从让谢微楼感到无比屈辱:“...滚开...”
对方的身躯无声地颤动了一下,可双手始终没有半分要松开的迹象。
紧接着,谢微楼忽觉身体一轻,双脚瞬间脱离了地面。
待他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立刻狠狠挣扎起来,嘶哑着嗓子:“...你做什么,你怎么敢,你...”
青年对他的挣扎与呵斥仿若未闻,一只手轻松扯断还挂在脖子上项圈的锁链。
伴随着轻微的金属脆响,锁链“哗啦”落地,玄衣青年随即稳稳地将面前的人打横抱起。
谢微楼被他的无礼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眼前又是一黑。
他满心恼怒,却没了半分反抗的力气,只能软绵绵地倚靠在对方胸口,脑袋无力地歪着。
随着痛楚加增,额角的冷汗不断渗出,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滴落在青年的衣衫上,洇湿了他胸口的布料。
第58章
抱住他的人一手紧紧揽着他的腰, 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托起他的腿弯,将他整个人稳稳抱在怀中。
谢微楼目不能视物,低咳从喉间不受控制地逸出, 起初还只是断断续续,片刻后便连成一片, 咳得他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不过转瞬他的面容就褪去了血色, 浑身的气力仿佛都被抽干。
他抿紧双唇, 将头轻轻靠在青年的胸口。耳朵紧贴着对方胸膛, 清晰听见急促又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莫名让人心安。
这一回,他没再挣扎,深知自己这副模样, 若还执拗地要求对方放自己下来,实在有些不知好歹。
于是他安静地睁着眼, 看着眼前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听得对方的喘息愈发粗重急促, 环着自己的双臂也跟着微微颤抖。
他像是一尊精美的瓷器,被对方万分谨慎地放在玉台上, 接着对方又在他身后垫上几个厚重的软垫, 让他舒舒服服地靠在上面。
下一刻,月华殿门口便传来传报声。
谢微楼闻声, 微微偏头朝着身侧示意了一下,嗓音依旧嘶哑:“让她进来。”
很快, 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素祁发着颤的声音在身旁骤然响起,话语里满是震惊与担忧:“尊上, 您这是……”
谢微楼半靠在那几个柔软厚实的软垫上,面色白得近乎透明,衬得眉眼愈发清冷。
他微微启唇,声音因为体力消耗过度而显得很轻,仿若一阵随时会飘散的风,可说出的话语调依旧沉稳平静:“浮生失效了。”
素祁听闻,惊呼脱口:“什么?!”
谢微楼轻轻咳嗽几声,缓了缓气息:“现在本尊的眼睛看不到了,你看有没有能暂时压制毒性的办法。”
他语气轻飘飘的,就好像说的不是他自己一般。
素祁不敢有丝毫耽搁,莲步急移朝着谢微楼靠近。
片刻后,谢微楼听到跪地的声音,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素祁开口。
他心里知道素祁是担忧枢玉在场,泄露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于是轻声道:“直说就是。”
素祁踌躇再三,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如实禀报道:
“尊上先前元神受了伤,以至于灵脉迟迟未恢复。如今‘忘尘’已经开始侵蚀尊上的心脉,‘浮生’恐怕,恐怕今后没有办法抑制它的毒性了。”
谢微楼神色未起波澜,对于这个结果他早有预料,只是他以为这天会来得迟一些。
“知道了。”他沙哑着嗓子,“本尊的眼睛有办法恢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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