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凌蹙眉拉住他的胳膊:“现在到处都是魔物,你这幅样子要去哪里?我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让灵枢阁弟子给你看伤。”
说着,就欲拉着枢玉转身。
然而枢玉用力摇了摇头,漆黑的眸子自始至终都牢牢锁定在伏魔塔上方血雾翻滚的天空上:“我...必..须去...有很...很重要的...事...”
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他一丝元气。
褚凌又接连劝了几句,可他执拗地始终不肯松口。
褚凌无奈,打量着枢玉这满身血污,伤痕累累的模样,又回头忧心忡忡地瞅了瞅正与魔物奋力拼杀的同门。
短暂犹豫之后,他紧了紧手中的剑,而后伸出手扶住枢玉:“算了,我送你过去。”
仙剑携着两个人飞上半空,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吹得衣袂猎猎作响。
枢玉低垂双眸,入目之处的土地早已被鲜血彻底浸透,红得刺目,仿若修罗炼狱。
而两人离伏魔塔越近,一种无法言明的恐怖压迫感越发浓重,好似要将人的灵魂都攥紧碾碎。
果不其然,褚凌察觉到了异样。
他脚下的仙剑更是像是受到了某种强大力量的压迫,不受控制地悬停在空中。
褚凌圆睁双眼,死死盯着前方那被浓郁到近乎实质的魔气笼罩的伏魔塔,声音都因恐惧与震惊而有些沙哑:
“这里,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浓重的魔气?”
枢玉剧烈咳嗽着,他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忍受着这股来自心神深处的激荡,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不要...过...去了...”
说罢,他便纵身一跃,从仙剑上直直跃下。
就在他身体刚刚触及地面的瞬间,眼前骤然亮起一阵刺目至极,仿若能灼瞎人眼的剧烈白光。
下一刻,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大能量从伏魔塔的方向汹涌荡开,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瞬间便将他和半空中的褚凌狠狠抛飞出去。
两人如断了线的风筝,径直被撞到几里外的地方。
片刻之后,两人勉强从地上爬起来。
褚凌灰头土脸,往日的仪态荡然无存,他满脸震惊地盯着伏魔塔的上空,一时回不过神来。
伏魔塔上空方才还浓重得化不开的魔气,在那股几乎能将山峦夷为平地的巨大能量下,竟眨眼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伏魔塔依旧伫立在无还崖边。
只是此刻,塔身之上突兀地裂开一条巨大无比的缝隙,里面隐隐约约透着妖冶的血色,浓重魔气翻滚涌动着,源源不断自裂缝间汹涌而出——
全都是被镇压在此千百年的,十恶不赦的魔族。
然而这些魔族刚从伏魔塔逃窜出来,就被一股更加可怖的神秘力量瞬间湮灭,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此时,伏魔塔上方诡异地升起了两轮月亮,一轮是清冷皎洁的皓月,一轮是散发着邪异的血月。
月光之下两道人影。
一个凌空悬在皓月之下,周身被银白光芒环绕;另一个负手稳稳立在塔尖,浑身被赤红光芒笼罩。
二者遥遥相对,似两颗遥挂天际的星辰。
伏魔塔上方的天空也被这一白一红的光芒泾渭分明地分割成两半。
东边一片依旧是银月下的清辉之色,而另一半则被西边天际那血月的猩红色光芒笼罩,透着说不出的阴森。
就在这片血月照耀的土地上,无数荼靡的血蔷薇自伏魔塔下,遍地堆积的血肉中疯狂生长,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结界束缚,始终不敢越过那银色的界限。
褚凌惊得嘴巴大张几乎脱臼,整个人怔愣在原地,心神还沉浸在方才那如同两颗星辰剧烈撞击而迸发的可怖力量之中,久久无法自拔。
...
谢微楼面沉如水,衣摆处已被鲜血浸透,垂眸注视着伏魔塔顶的身影。
立在塔顶的人,红发如同燃烧在暗夜的烈焰,一双眼眸犹如被最浓稠的鲜血染红,倒映着天边那两轮诡谲的月亮。
在他脚下,辛岚几近扭曲的尸体像一团焦炭,眉间还带着一道夺目刺眼的,代表堕魔的红痕。
他不知道盛无极施展了什么手段引诱了辛岚,竟能让他心甘情愿助其打开护山结界,从而引得魔物大举入侵。
不过事已至此,这些都不重要了。
盛无极周身魔气翻涌,一道剑痕从额头贯穿至下颚,将那张俊美至极的面孔衬托的更加邪魅。
他修长手指在半空中虚握。
刹那间,几只从伏魔塔缝隙间逃出的魔物,身不由己地被他吸进身体,他脸上的剑痕眨眼间便没了踪迹。
他抬起手凝视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掌,轻轻“啧”了一声:“没想到本座吞噬了如此多的魔魂,却依旧杀不了你。”
谢微楼手中的凌霄幽蓝色的光芒丝毫不减。
他面上无波无澜,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五脏六腑在方才的交手中已然被魔气侵蚀。
此刻他勉强将翻涌的血气压制住,才不至于让血气溢出来。
他本就是服下秘药,强行将内丹里的灵力尽数释放出来,这才营造出自己依旧灵力充沛的假象。
若是迟迟解决不掉盛无极,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发现端倪。
而更可怕的是,随着他强行调度灵力,一直蛰伏在心脏深处的“浮生”与“忘尘”再次苏醒,开始啃噬他的仙体。
很显然,对面的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摆出这般不急不缓的姿态,像是笃定谢微楼迟早会被体内毒素拖垮。
一旦谢微楼先一步倒下,那么伏魔塔中的魔物没了束缚,便会倾巢出动。没有结界庇护的灵境山,将在瞬息间沦为魔族的餐板。
不过虽然此刻他毒发在即,但料想盛无极也好不到哪去。
他没有魔身,此刻不过是借助辛岚残存的元神当作养料,才得以短暂地以实体显形。
一旦辛岚的元神彻底散去,盛无极没了依附,自己再封死他的全部退路,到时他自然会灰飞烟灭。
可就是不知,到底是他先死,还是自己先死。
谢微楼的五指缓缓收拢,杀意如实质化的霜寒,朝着四周弥漫开来。
凌霄察觉到主人无声的杀意,幽蓝色的光芒越发明亮冷冽,像是在回应谢微楼:
它已经准备好了。
第64章
月光无声地自头顶上方的天空骤然亮起。一刹那, 天地间月光尽数被谢微楼手中的神兵吸入。
盛无极血色的瞳孔微缩,眼底瞬间燃起兴奋至极的色泽,嘴角也缓缓勾起一抹残忍嗜血的笑意。
他记得这一剑。
百年前, 同样是这样一个皓月高悬,银辉遍地的夜晚。
他如入无人之境, 一脚踏上灵境山的土地, 将那群妄图阻拦他的仙门修士杀的哭爹喊娘, 片甲不留。
灵境山最德高望重的长老的头颅怒目圆睁, 被他随意地踩在脚下,鲜血汩汩从断裂的脖颈处喷涌而出,迅速将附近的地面染成一片刺目的血红。
他手中染血的血魔刀随意一扬,几个仙门修士甚至来不及发出呼喊,头颅便已飞落。
紧跟在他身后的狰狞魔兽迫不及待地张开血盆大口, 将那些残躯囫囵吞入腹中。
血蔷薇顺着刀身上滑落的血滴,在他脚下开得越发荼靡绚烂, 妖冶至极。
就在他正要踏入山门的前一刻,一个人影忽然凭空出现, 轻飘飘地落在他面前的尸山血海之中。
盛无极漫不经心地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容年轻的陌生修士。
一身毫无装饰的白衣, 手中持着一把不知名的剑, 成了这漫天猩红中唯一的白。
他只当是哪个被吓破了胆,慌不择路跑出来的小弟子。
身后的魔兽察觉到主人的轻蔑, 兴奋地低吼起来。
盛无极轻轻一扬手中的血刃。
像之前屠杀了几千几百个仙门修士一样,想削断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的脖子, 将他的身体化作魔兽的饲料。
可就在他抬手的瞬间,天地陡然暗了一瞬。
紧接着,他感受到一股仿若能穿透灵魂的刺骨剑意。
便是这道剑意, 眨眼间便将他身后那些凶悍的魔兽化为齑粉,将他手中那把无坚不摧的血魔刀从中截断,余力顺着腕骨而上,直接把他的手臂炸得粉碎。
魔尊的魔身有着令人胆寒的自愈能力,哪怕遭受再重的创伤,只需瞬息之间就能恢复如初。
可那一剑之下,他的魔身甚至没来得及自愈,就已经彻底碎裂。
等到他回过神来,丹府之中支撑他魔力根基的魔核,已经被迫直面这可怖的一剑。
此时此刻,盛无极血红色的眼中倒映着那道月光,浑身上下的肌肉骨骼因为过于兴奋而战栗不止。
时隔几百年,他终于要再一次面对这一剑。
伏魔塔下,血蔷薇肆意疯长,娇艳到近乎妖冶的花朵开得越发荼靡。
层层叠叠的花瓣肆意舒展,花心之间生出一只只布满血丝的血红色眼球,齐齐向上抬起。
随着盛无极的视线一起,无声地注视着月下的一袭白衣。
下一刻,整个天地都仿佛黯淡了一瞬。
月光仿若汹银色怒潮,以一种可怕的速度瞬间席卷了这片土地,将血色长夜照的如同白昼。
伏魔塔中疯狂逃窜的魔物,在一刹那尽数湮灭。
山门前正在奋战的人群,被这如同白昼的光刺的几乎睁不开眼,结界外隐匿在黑雾之中的传送阵,在这股磅礴力量的冲击下,悄无声息地化为了乌有。
然而就在那剑光即将彻底地荡平魔气的时候,蛰伏在谢微楼心脏里的“浮生”与“忘尘”两种毒素同时发作,他的手无法控制地一抖。
紧接着眼前一黑,喉咙里血气不受控制地疯狂翻涌。
银色的剑气瞬间消散,漫天尘光无声渐落。
他重重落在满地血蔷薇之上,一丝殷红血线缓缓从唇角溢出,滴落在脚下的蔷薇花瓣上。
他抬起眼眸,原本傲立在伏魔塔顶的盛无极已然没了踪影,唯有一截脚踝孤零零地落在塔下,断面被烧的焦黑彻底。
然而当谢微楼的目光落在他那截仅剩的脚踝上时,心里微微一沉。
盛无极浑身化作血沫,看起来已经连灰都没剩下。
然而仅存的那截脚踝上,筋骨血肉毫无遮拦地袒露在外,还好似有了自主意识般,诡异地在空气中扭动延伸。
带着腥气的风吹拂而过,簇拥着脚踝的数千数万朵血蔷薇竟是在一瞬间全部枯萎。
花心中的眼球迅速干瘪下去,血红的花汁顺着那些血管一般的花茎与根系,汩汩地朝着那截脚踝奔涌而入。
下肢,躯干,上肢,脖颈,最后融合是一个完整的头颅。眨眼间,便完好如初地重塑出他的身躯。
盛无极的身体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迅速再生。
谢微楼看着这一幕,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正如他所料,今时不同往日,几百年前他尚有能力在瞬间将盛无极的魔核湮灭。
可如今,只要他没法毁掉盛无极的魔核,对方的身体就会借助周遭的魔气,永无休止地重生。
就在这片刻,盛无极那具近乎完美的身躯被成片的血色蔷薇簇拥着。
那些花朵细长的花茎像是蛇一般弯曲着朝向谢微楼,上万只血红的眼球从花瓣间探出,直直逼视着他。
盛无极抬起手,一朵血蔷薇兀自缠绕在他的指尖。
他有点遗憾地叹气:“这一剑,可比上一次差的远了。”
他微微抬眼,赤色目光锁住站在清冷月光下的那道白色身影。
即便此刻那一袭白衣依旧纤尘不染,但是他知道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瑶光在他身体中留下的两种毒,会慢慢折磨死他。
果不其然。
下一刻,那抹在月色下的白色身影忽然晃了晃。
紧接着,他膝盖一弯无声无息地半跪在地,手中幽蓝色的凌霄长剑“铛”的一声重重撑住地面,勉强稳住身形。
脚下那些血色蔷薇好似看到猎物的毒蛇,眨眼间便缠上了他的身躯。
花茎一圈圈勒紧,尖锐的刺扎入肌肤,鲜血汩汩渗出,染红了洁白的衣衫。
盛无极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癫狂的残忍。
他缓缓抬起指尖,那朵原本含苞待放的蔷薇花瞬间绽开,露出的花心。
花瓣之间簇拥着的,不再是可怖的眼球,而是一颗兀自跳动的心脏。
这颗“心脏”,连接的正是谢微楼胸腔里那颗。
此刻,只要他轻轻攥紧掌心,伴随着花心破碎,谢微楼那颗鲜活的心脏,也会被一同捏碎。
他血红色的眼睛注视着这颗同样血红色的心脏,眼中的兴奋几近沸腾,仇恨与快意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百年前的那场溃败,犹如一道刻骨铭心的伤疤,啃噬着魔族的骄傲与自尊。
而如今,他只需轻轻一握,就能把百年来加诸己身的耻辱加倍奉还,过往的一切,都将在这一瞬彻底烟消云散。
然而在盛无极即将收紧手指的刹那,他忽然停住了。
他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向已然被蔷薇花藤层层包裹住的人。
此刻对方低垂着头,长发凌乱地散落,看不清面容,只能瞧见那身染血的白衣,被无数血红色的花藤束缚着。
盛无极心念一转。
就这样直接取了他的性命,未免太不过瘾,完全不足以平息百年来积压的恨意。
他应该将此人带回魔界,玩够了以后,在万千魔众狂热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一点点折磨他。
碾碎他的骨骼,剃光他的血肉,剥下他的皮做旗,听着他惨叫,求饶,将他的骄傲一寸寸碾碎,直至他的生机彻底断绝。
唯有如此,才算得上是真正彻彻底底地一雪前耻,让三界都看清,与魔族为敌的下场。
就在他手指迟疑的片刻,原本呼啸不停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
盛无极抬起脚,朝着半跪在地的谢微楼走过去。
然而,就在他的脚刚刚触及地面的刹那,一股浓稠到近乎实质的血气,毫无征兆地从四周弥漫开来,眨眼间,便将这片区域笼罩在一片血雾之中。
盛无极血色的瞳孔骤缩。
只见以他们为中心,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悄无声息地从地面缓缓升起。
法阵弥漫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雾气翻涌扭动,仿若狰狞的魔影,光是看上一眼,就能察觉出其中透着的邪性,绝不可能出自仙门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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