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楼从腰间取下剑,用剑鞘用力砸向那由于生锈而脆弱不堪的铁链。
随着“哐当”一声脆响,铁链应声而断。
紧接着,木门发出一阵沉重又刺耳的“吱呀”声缓缓打开,一股阴冷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谢微楼捂着鼻子,等着灰尘尽数落下,才抬脚走进庄子。
而就在他踏入庄子的那一刹那,身后的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暴雨如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直直地砸向地面。
片刻之后,常林才如落汤鸡一般,浑身湿透,一身狼狈地冲了进来。
刚踏进门,他就见谢微楼已经清理出一片空地,还不知从哪找到了些许木头,在地面上升起一堆篝火。
常林胆战心惊地环顾着四周,只见这里的摆设还保持着未封门以前的样子。
四周墙壁剥落,家具破败,到处弥漫着陈旧腐朽的气息,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蛛网和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谢微楼手里拿着从旁边捡来的棍子,轻轻拨弄着火堆,口中说道:“这里没有人。”
他心里也十分纳闷,明明方才寻迹符所指的就是这里,可他进门搜寻了一圈,却连一个活人的影子都没瞧见。
常林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坐了下来。
刚坐下时,他还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可没过一会儿,火光散发的暖意,一点一点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意。
不知为何,尽管身旁的道士看起来神秘莫测,可常林在他身边,竟隐隐约约生出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缩起身子烤火,目光却越过跳跃的火光,落在对面年轻的道人身上。
对方全神贯注地拨弄着火堆,宽大的袖口不经意间滑落,露出一只清秀伶仃的腕骨。
那皮肤白皙如玉,比大户人家夫人手上最温润洁白的玉镯还要漂亮几分。
常林默不作声地躲在火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偷偷观察着谢微楼。
在火光的映照下,道士盘膝坐在地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身后,泛着亮丽的光泽。
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在火光的摇曳中,竟也多了几分清冷,仿若霜雪雕琢一般。
常林看着看着,不由地想起以前从别处偷来的那些话本上的插画,还有少城主书房里挂满的那些画。
他心里不禁想,话本上所说的神仙鬼怪,就该是这般模样吧。
身上的寒意仍未散尽,常林忍不住又往火堆前凑了凑。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让他感觉舒服了不少。
他抬眼瞧了瞧对面的谢微楼,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道长,咱们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不知道您大名呢。”
谢微楼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平静地说道:“谢微楼。”
“啥?”
常林一下瞪大了眼睛,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好几个调:“哇,道长,你怎么跟那什么什么仙尊重名啊!”
“......”
谢微楼没答话,从怀里拿出从城主手中接过的那份名单。
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他的目光快速扫过纸张,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接着,他又从行囊里拿出一支带着墨痕的笔,蘸了蘸雨水,低下头一笔一划地在人名后面标注着什么。
常林好奇心大增,忍不住探头看去,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五十”“一百”“二百”“五百”等字样。
他满心疑惑,挠了挠头:“道长你这写的什么?”
难道是什么序号吗,用来标记这些人的顺序?
谢微楼放下笔,正色道:“这是我方才在城主府看到的,找到这些人赏银。”
常林:“……”
他震惊:“整整十三个呢,就看了一眼你就全记下了?!你记忆力可真好!”
听到常林的夸赞,谢微楼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原本平静的神色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破天荒地第一次主动接常林的话:“我的记忆很差。”
就比如,有很多事,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谢微楼放下手中的名单,目光随即转向身侧,将一直不离身的那把剑拿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只帕子仔仔细细将上面的水汽擦干净。
这把剑看起来十分朴素,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和点缀,剑身匿在朴素无华的剑鞘里。
谢微楼垂眸,静静地看着手里的剑。
百年前的某一天,他在一处不知名的山洞中蓦然苏醒。睁开眼的那一刻,这把剑就和无相傩一起落在他的身边。
他脑海里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在人间四处漂泊,走过了无数的山川河海,踏足过无数的城镇乡村。
时光在他的脚下如细沙般悄然流逝。
当他好不容易开始学着像周围人一样努力生活,学着在市井中与人讨价还价,学着在田地里辛勤劳作,试图融入这热闹的烟火。
然而,他渐渐发现,自己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无论时光如何流转,他的容颜始终未曾改变,不会像其他人那般在岁月的侵蚀下逐渐衰老,生出白发与皱纹。
即便整整一个月不吃食物不喝水,他的身体也不会有丝毫衰败的迹象。
也就是从那以后,他开始慢慢记起自己的名字,记起自己似乎并不属于人间,记起无相傩的名字和来历。
可偏偏对于这把剑的来历,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甚至连与这把剑有关的任何事物,都在他的记忆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且这把剑从他醒来那刻起,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没法将其从剑鞘里拔出来。
谢微楼坐在篝火旁,缓缓地用帕子擦拭着剑身上的水痕。水珠顺着剑身滑落,剑身也逐渐恢复了原本的光泽。
他轻轻抿了抿唇,将剑轻轻拿起,重新别在腰间。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若是找到认识这把剑的人,或许他也会找回从前的记忆。
第74章
他正在出神, 忽然眼前的篝火毫无征兆地微微一晃。
谢微楼的目光落在面前那堆篝火上。一道闪电从窗口划过,刹那间,整个破败的厅堂被照得亮如白昼。
就在这时, 一阵尖锐的笑声冷不丁地从后厅传了出来。
尽管外面的雨声铺天盖地,大得几乎让谢微楼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见, 然而这笑声却格外突兀刺耳, 直直地穿透雨声, 钻进他的耳朵里。
他眸光一动。
明明他方才进来的时候, 已经将这庄子前后各处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个遍,确定这里没有任何人的踪迹,那这突然而来的笑声又是从哪来的?
常林明显也听到了这笑声,他浑身一僵,面上的血色瞬间退尽, 惊恐地看向谢微楼:“道长,你刚刚听到没有, 好像有人,有人在笑!”
话音未落, 那笑声再一次从后厅传来,这一回比上一次更响了, 而且听上去距离他们似乎更近了, 仿佛发出这笑声的“人”正一步一步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逼近。
谢微楼忽然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地直接用脚将火堆踩灭。
刹那间, 整个庄子被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常林本就惊恐万分,此时火光一灭, 他吓得差点跳了起来。谢微楼一手提起他的领子,快步将他拽到旁边一处柱子后面。
他惊魂未定,嘴唇哆嗦着隔着柱子看着外面。
不多时, 一个细长的黑影投在几乎已经烂的彻底的屏风上面,那影子佝偻着身躯,一步步蹒跚着朝着前厅而来。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那种怪异的笑声再次清晰地响起。
这一次常林倒是听清了,这声音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锐刺耳,像是能穿透人的骨髓,让人不寒而栗。
常林脑中那些关于庄子闹鬼的传闻瞬间涌上脑海,若不是谢微楼还站在身侧,此刻怕已经瘫软在地。
谢微楼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道黑影的位置。
伴随着那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一个人影缓缓从后厅的屏风后面显现出来。
一个身着艳红色衣裙的女人从屏风之后慢慢绕出来,身上那红色浓郁得近乎滴血,在这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眼。
女子举起血红色的袖子,长袖垂落遮住面容,长发如同干枯的海藻,毫无生机与光泽,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她就以这样一个举袖遮脸的怪异姿势,一步一停地朝着正厅中央走来。
每迈出一步,那怪异刺耳的笑声便从血红袖子后面幽幽传出,周围的温度似乎也随之降了几分。
最后,她的脚步停在了谢微楼方才生起火堆的地方,笑声戛然而止。
此时,火堆虽已熄灭,然而余热尚未散尽,一缕淡淡的白烟正从烧焦的木头之间慢慢升起。
那女人就维持着举着袖子,微微躬身的怪异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火堆边。
谢微楼眯着眼注视着他,身侧的常林却是浑身打颤,牙齿“咯吱”作响。
谢微楼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然后出乎他意料的是,常林并没有看他,而是死死盯着他头上的某处。
就在这一瞬间,谢微楼突然感觉额头传来一阵痒,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指尖触碰到的,是一缕冰凉且湿漉漉的发丝。
接着他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从身体上方传来:“原来在这里啊...”
谢微楼心头一凛,猛地转过头,只见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散发着红光的身影。
就着一闪而过的闪电,谢微楼看到她被长发遮住的头缓缓抬起,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下半张脸长着一张嘴角几乎裂到耳根,黑洞洞的嘴。而上半张脸却一片空白,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剩下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平整皮肤。
这张脸几乎贴到了谢微楼的鼻尖,破碎的嘴里不断传出令人胆寒的笑声,那笑声中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哀婉声音:“你,是在找我吗?”
谢微楼猛地抬手,将一张符咒用力拍在女人的脸上。
那道符咒刚刚接触女人惨白的皮肤,便瞬间燃烧起来,幽蓝的火焰在黑暗中跳跃闪烁,映照着女人愈发狰狞的面容。
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半边脸瞬间被熊熊燃烧的符火包裹,皮肉滋滋作响。
她疯狂地挥舞着双手,长长的指甲扫过谢微楼的面颊,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痕,随后转身便逃。
谢微楼清喝一声:“站住!”
然而那女鬼脚不沾地,身形如一缕青烟般眨眼间便消失在屏风后面。
谢微楼想也没想抬脚就追。
他速度很快,可那女鬼的身影却飘忽不定,径直朝着后院奔去。谢微楼冲出后门,恰好看见那女鬼纵身跳进了后院的一口井中。
他站在井边,俯身探头看去,只见井口黑黢黢的,仿佛一只巨大的黑色眼眸,压根看不见里面有什么。
谢微楼不禁微微蹙眉,他动作迅速地掏出一张还未被雨水洇湿的寻迹符。刹那间,符咒燃起一缕白烟,那缕白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直直地朝着井口飘去。
便是这短短片刻功夫,雨水便将他浑身上下淋了个透湿,顺着他的发丝和脸颊不断流淌。
此时谢微楼顾不上这些,寻迹符的指向不会错,这井下一定有人或者其他东西。
谢微楼抿了抿唇,他盯着井口看了一瞬,没有丝毫犹豫,接着径直纵身跳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落进阴冷刺骨的井水中,井下竟是一片干燥的地面。
谢微楼在黑暗中摸索着掏出袖子中的火折子点燃,幽微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周围。
他这才发现,井下竟然是一个还算宽敞的空间,而正前方有一条漆黑的甬道,一路延伸至无尽的黑暗里,根本不知道通往何处。
他抬头看了看头上,井口已经变成了一个指甲大的小点,微弱的光线从那里透进来。
想要从井口原路返回上去,显然不可能。眼下除了钻进这条甬道,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谢微楼站在甬道入口处迟疑了一下,敏锐地感觉到那边传来隐隐约约的风声,而寻迹符的烟气始终执着地指向甬道之中。
他不再迟疑,径直矮身钻了进去。
寂静漆黑的甬道里,谢微楼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火折子燃烧时发出的微弱噼啪声,眼前那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他一路提防着那女鬼突然从甬道某个角落里窜出来,一边小心火光熄灭。然而就这样一直走到甬道尽头,那女鬼都没有再露面。
当他踏出甬道的一瞬,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只见这宅子的地下竟然是极为宽敞的一处空间,无数不知通向何处的甬道一同汇聚在此,而每一条甬道两侧昏暗的墙壁上,都铸着道道铁门。
这里竟然是一处地下监牢。
而就在这些牢房前面的空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十三口棺材。每一口都敞开着棺盖,那黑洞洞的棺口宛如一只只没有瞳仁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上方。
谢微楼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快步上前走到其中一口棺材边上,探头看去。
果不其然,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的男子躺在棺材里,已然没了气息,浑身干瘪,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像是被吸干了精元而亡。
他再查看下一口棺材,情况依然如此。
就这样连着查看了十一口棺材,发现每一个棺材里都躺着一具尸体,而且这些尸体正是先前失踪的年轻男子。
谢微楼顿时蹙起眉,心中暗自思忖,难道这十三个失踪的人都已经死了?
他转念一想,不对。
如果这些人都已经死了,那这里应该放着十三具尸体,可现在却还剩下两口空棺材,这两口空棺材又是给谁准备的?
他正举着燃烧的火折子探查着周围,就在这时,一声尖叫忽然从身后的甬道中响起:“救命啊!!”
谢微楼大喜:“一千两!”
他立刻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甬道奔去,在黑暗中隐约可见甬道尽头一闪而过的红色,手中几张符咒齐齐燃起,劈头盖脸地朝着身影打去。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黑暗中红光乍现,火光中只见方才那个红衣女子猛地转过头。
她半张脸已经被符火烧得面目全非,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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