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苏饮溪交代完,让她想走的时候直接打电话,景尧一个人溜溜达达去了庄园后边。
这处庄园出了名的风景好,后边大片湖泊,玻璃推拉门一开,冷风立刻灌了进来,纱帘鼓动翻飞。
景尧喝了不少酒,靠在门边,一个人吹着风,欣赏湖上夜景。
宴会在前边,这里没人,只要不开灯,就不会有人发现他。
……才怪。
时长清问了服务生,一路找过来,就见那醉鬼坐在地上嘿嘿地笑,一边笑一边往嘴里灌酒。
旁边几个空瓶子倒着,被风吹得满地滚。
“你跑这来干嘛?”时长清绕开空酒瓶,拍了拍醉鬼的脸。
醉鬼往她肩上蹭,闻到熟悉的私人香水味,黏黏糊糊地喊人,“姐……”
“少撒娇,你那男朋友呢?”时长清在他脸上戳了一个坑。
“什么男朋友?”景尧的脑子缓慢运转,“我男朋友不在这里啊。”
时长清误会了,心说我当然知道他不在这,这屋子就这么大,我长眼睛了不会看吗?我是问你他去哪了。
但景尧这模样,看起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她把人推开,“行,我自己去找,沈亦郴是吧,给我等着,你别喝了,在这坐着别动,等会儿跟我一起走。”
景尧晕乎乎靠在门边,天旋地转,看她走远了,才慢半拍反应过来,“……沈亦郴?”
二楼客房的灯火流泻到湖面上,墨色湖泊波光粼粼,送来岸边的草木清香。
景尧疑惑地眨了下眼,“找沈亦郴吗?”
不早说,这好找啊。
他顶着花了的眼,解锁了四次,进错软件五次,点错对话框六次,终于找到了熟悉的头像。
聊天界面里还有对方发过来的PPT照片。
景尧手软还抖,手指歪七扭八,费尽艰难才找到解除拉黑的选项,把人拉回来,看到系统提示,满意地欣赏了会儿自己的成果,然后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对面过了几秒才接起来,“……找我做什么?”
景尧拨完电话就把手机丢在一边,低着头,下巴抵在膝盖上,被风吹得更晕了。
大概是迟迟等不到他回答,沈亦郴顿了顿,又问了声,“景尧?”
“你还在吗?说句话。”
景尧覆盖着眼睑的睫毛颤了颤,打了个哈欠,问他:“你在哪啊,沈亦郴?”
第42章
头好晕,景尧的眼皮在不断往下坠,昏昏沉沉,分不清时间地点,只是潜意识里传来疲倦,很想就此睡过去。
熄了灯未启用的宴会厅内一片昏暗,空荡荡餐桌上方悬挂着水滴型吊灯,从房顶旋转降落,屋外偶尔折射进一缕微光,将隔断的玻璃墙照出影影绰绰的影子。
厅外有脚步声在靠近。
……好像?
景尧听不分明,也懒得费那个脑子去分辨。
湖面散发的水汽和草木香混杂在一起,还有隔壁宴会厅传来的美酒和面包的香味,形成一种极为复杂的气息。
闻起来时而潮湿寒冷,时而温暖动人,遥远得不可触摸。
就连湖面上波动的倒影,也一并远去。
身旁落下一道影子,未完全散去的酒味在极近的地方传来,遥远的意象被打破,景尧像是从一场遥远而模糊的梦中被拽了回来,不再蜷缩在门边,仰起头,看到身旁站着的……人?
厅内没有开灯,散发着明皇温暖光亮的门又隔了大半个厅,无法将灯光送过来,大片阴影弥漫过来,对方半边身子沉浸在阴影中,只能感受到对方落下的目光。
在看他。
晦涩难言,分不清喜怒。
像是一片薄纱。
景尧天生亲人,也不管来人是谁,无差别给对方奉送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嫌弃脑后的门框硌人,还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在地上坐得更舒服。
——他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已经快要躺在地上去了。
更不知道,他自以为极富亲和力的笑,其实连眼睛都没睁开。
沈亦郴在他一臂远的地方单膝蹲下,手肘搁在膝盖上,打量着他。
淡漠的目光从那张格外显小的脸,平稳地向下,微微出汗的额头,眼睫湿得尤其厉害,费力往上抬,却还是显得要睁不睁地,看着可怜极了,下面是一张格外红润的唇,平时就足够柔软,像是熟透樱桃的色泽,酒精浸润过后,越发绯红,生生成了石榴籽一样的甜软。
而这张嘴的主人还在毫不知情地努力朝他笑。
柔软,无害,缠人。
就像他平时那样。
不知死活。
还未熄灭的手机被主人随便丢在了一边,沿着光亮干净的地板滑出去一段,磕在最近的桌子腿上。
显然是被某个懒鬼调了永不熄灭的选项。
膝盖不知不觉碰到了地面,凉意透过浸凉的地板砖传来。
看来景尧进来的时候还没彻底糊涂,知道自己穿的少,要开空调。
但这里离湖太近,水汽弥漫上来,在暗色地板上覆盖了薄薄一层湿润的水膜,触上去,就是一片冰凉。
喝醉了酒的人格外贪恋这点凉。
隔着一尺距离,沈亦郴望着景尧,“叫我过来做什么?”
还未得到回答,他按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紧绷的骨节失了血色,克制地收成了拳。
“别在这坐着,等会儿着凉了。”
在他身后,大厅入口的门边,暖黄色光晕落在女人摇曳的裙摆上,她半边身子浸没在厅内的暗影中,半边在光里。
走廊上柔软的地毯将一切声音吸走,鞋跟没入毛绒之中,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隔着桌椅和大厅,字句模糊而断续,零零碎碎地飘散过来。
她看着远处背对着这方、近乎于单膝跪地的身影,美艳面容不喜不怒,眸子深黑,一言不发。
景尧的脑子这会儿比生锈了的机器运转还慢,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不回答人家,好像也不礼貌……
他用自己被酒泡成浆糊的脑子思考了一会儿,胡乱答道:“我在等人。”
“你还叫了谁?”沈亦郴问。
景尧手腕从膝盖上滑落,垂在一旁地面上,新到手的昂贵手工表就这样磕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没去管,觉得不太舒服,还想坐起身,把表摘下来。
只是,还没来得及这样做,就听到沈亦郴又问:“你的男朋友?”
这三个字针一样扎进了景尧的脑子,让他获得了短暂的清醒。
“……沈亦郴?”他低低地、试探地问。
“认出我来了?”沈亦郴微侧了眼打量他,分明是这个人自己把他叫来,又一副人事不省的模样,跟他说了半天话,却一点反应也无,只有提到他那“男朋友”,这人才给了一点反应,认出了他,真是……
让人生气。
沈亦郴嗓音更低了,“他就让你一个人在这,都不管你吗?”
恶意昭然若揭。
就是景尧都听出来了。
这个人在嘲笑他,看他的笑话。
明明刚才才跟别人说,只要自己不在乎,就没有人能看他的笑话。
这话出口才不到两个小时。
景尧被他激到了,被酒精湿润黏连的沉重睫毛掀起,瞳孔静若沉湖。
他这表情太过古怪,和平时嘻笑打闹不着调的模样大相径庭,精心修剪的额发下,男生白皙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
沈亦郴轻声叫他:“景尧?”
那没骨头一样半靠在地上的人睫毛动了动,忽然笑了一声。
不是平日里轻快的笑,更和灿烂善意搭不上边,而是一声不容错辨的,嗤笑。
“沈亦郴,你有完没完?”
清晰的,平稳的,字句从他口中吐出,好似根本没有喝醉。
要是别人,景尧或许不会有这么大反应,但这是沈亦郴……
好像喜欢他,又不肯明说,若即若离,一直环绕在他周围的人。
还当着他母亲和姐姐做这种暧昧不清的事,误导她们……
“你很烦人知道吗?”景尧细长的眉皱着,“我以为我已经很不懂看人眼色,情商很低了,怎么你还能比我更差?”
这人一贯自诩讨人喜欢,沈亦郴一直觉得他自我认知偏差极大,没想到竟然还知道……
不对,景尧一直知道。
他只是不大在乎。
就像他其实也不大在乎学校的地形,和周围人的长相。
……所谓路痴和脸盲。
根本原因就是漠视。
不认识的路,无所谓,对他没有影响,除了上学必经的路,景尧从不主动去“探索”,懒得去记忆,哪怕生活再久,也不会去涉足。
身边的人也同样,不需要在乎对方的动向,也不必关心对方其他。
近乎傲慢。
这是他的家庭带给他的底气,让他可以无视一切,活得无拘无束。
但某种情况下,他又是看得懂的。
室友要学习,他就尽量不打扰到对方,凡是公共场合,都在有意控制自己,不引起别人的反感。
更不会要求对方给他带路,因为他知道对方要去没空。
转而找上了沈亦郴。
给他带路这件事,不会越过沈亦郴的“底线”,这在沈亦郴的容忍范围之内。
矛盾而复杂的人。
极度外向之下,又是极度的封闭。
“我看不懂什么?”沈亦郴明知故问。
“我不喜欢你,这句话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不喜欢男生,”景尧说完,想起什么,煞有介事一点头,“啊对,我有男朋友。”
他懒洋洋一摊手。
格外无赖,又格外放松的姿态,肩颈舒展拉伸,衬衫散开的扣子里,锁骨阴影深陷。
“但那又如何呢?”他轻飘飘补充。
“他是特别的。”景尧额头在抽痛,他喝了太多的酒,酒精开始反噬他了,他尽量撑住,一字一顿,近乎于刻薄地问,“你觉得你也是吗?”
一室寂静。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尺,可这一尺的距离仿佛天堑。
“——不。”男生自问自答,微微抬了下下颌,轻蔑极了,“别白费功夫了,我不要男小三。”
门边陷在分界线上的女人动了动,眼妆精致的眸子眼尾挑了挑,划过一抹意外和了然,直起身,就要把人轰出去。
“是吗?”沈亦郴不怒反笑,喉结轻轻一滚,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了,是比刚才更松懈、像是猫科动物在休息时才会发出的、漫不经心的语气,“怎么在这里坐着?“
他好似刚刚才看到人,不太耐烦,却掩不住语气下的关切,光是听声音,都能想象出对方皱着眉的模样。
景尧呆了呆,凌厉的表情像是浮光掠影,消失得一干二净,快得好似错觉。
那红润的唇微微张开,早就聚不住焦的眸子痴了一样望着他。
像是不认识他了。
……其实本来也没看清过。
他眼前蒙了层雾气,高度近视都造不成这样的迷糊,根本分辨不清来人长相。
只觉得一团影子蹲在自己面前,高糊都挡不住的修长挺拔,用熟悉的声音问他怎么在这里坐着。
还有语气,也很熟悉
熟得好像不久前才听过。
在他试图打滚赖掉一天的复习,热情邀请对方上号,在期末周这样紧张而刺激的日子里来上一把的时候。
潜意识里他是知道这两人很像的,平时全靠账号来分辨,而这会儿,账号在他面前变成了人,就只能依靠细微的差别,来把两人分开。
“尧尧?”沈亦郴咬字放轻。
是了,景尧昏沉的脑海一动,沈亦郴不会这么叫他,会这么叫他的,是他那个偶然之间听到苏饮溪这么叫他,就学了过去,时不时拿出来臊他一下的“男朋友”。
本能快于思考,他甚至没有去想刚才还在这里的“沈亦郴”去哪了,先一步朝人伸出手。
被酒泡软了的手指虚弱无力,明明勾住了对方的手,却使不上劲,轻轻划拉着。
“你怎么……在这里?”他困惑不解地问。
景尧朝着“阴影”的方向探了点身,手上无意识地拽着,想把人拽过来。
可惜,他使不上劲,扒拉了两下,都没能把人拉过来。
他顿了顿,再看向人时,已经有了隐约的怒火,却不愿意明明白白地说出来,烦闷地瞪了对方一眼,就把脸偏过去了。
喝醉了酒,这人脾气可坏了太多,平时的炸毛变成了娇纵。
哪怕在“男朋友”面前,也比平时多了棱角,一个不经意,就会割伤人。
沈亦郴挨了他一眼,不动声色,“怎么生气了?”
景尧低着头,手指虚虚勾在他手上,挠了挠,咕哝道:“……难受。”
“嗯?”沈亦郴朝他靠近了一点。
不多,不到一寸。
景尧分了他点眸光,目光落在他被湖面昏暗的光照亮的下颌上,声音更含混了,“要……”
“要什么?”
景尧眸子里的光晃动,轻轻嗅着空气里靠近的气息,“男朋友。”
两人之间的距离消失了。
下一秒,他下颌被人抬起,弥散在空气中的酒香顷刻拉近……近在鼻息之间。
“呃……”景尧分开的唇舌被侵入,对方有意分开他的牙关,让他的口腔张得更开,接受对方的亲吻。
呼吸被掠夺,滚动的喉骨被拇指抵住,就连吞咽都不被允许,口腔里入侵过来的东西湿润而存在感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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