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过来, 取了针就离开了, 这层楼再次只剩下宴云景和坐在椅子上的小孩。
小孩旁边放着个书包,装得满满当当,看起来很沉重。他坐在长椅上,用护士给的棉签按压着还在流血的针口,从刚才取针开始,他脸上的血色就变得更淡了, 愈发显得苍白。
小少年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坐在那长椅上, 脚尖刚好勾着地板。
宴云景蹙眉心想, 是这里的椅子太高了。
他没走,就倚在旁边, 手腕上没有光脑, 无法得知现在的时间。
走廊尽头的水池仍然在滴水,滴答滴答的,声音越来越缓慢。这里的一切看起来很真实, 却又有种虚假感。
眼前这个小男生显然是幼年时候的夏一阳, 只是这个夏一阳, 不像前几次梦境那样记得宴云景。这里,更像是夏一阳的记忆, 是没有宴云景踏入他生活之前, 单纯的过往。
深夜一个人独自在医院里挂水,不吵不闹,见到人礼貌求助, 甚至脸上还会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明明因为穿得少,又被输进去的冰凉液体冻得身体都有些发抖,明明因为害怕针头脸都吓得煞白,可还是能在这种情况下忍住不哭。
宴云景静静地看着长椅上低头认真按着手背的小孩。不多时,小少年松开棉签,看了看肉手背上的针口,已经不流血了,止血功能还是挺不错。但那只小手因为挂水,已经显得有些浮肿,颜色也是青紫色。
夏一阳就瞧了一眼,便拉起衣袖将手背遮住,这才从长椅上跳下来,跺了跺脚活动双腿,左右看了看,瞧见了倚在旁边的宴云景,转过身来礼貌地鞠躬:“谢谢哥哥。”
宴云景“嗯”了一声:“没事。”
夏一阳这才去捞旁边的书包,双手刚扒拉上肩带,忽然顿住,又左右看看,留下书包朝着尽头那边的门走去,进去后关上门没了动静。
那边是洗手间,宴云景的目光落在旁边的标示上,收回目光看着那个几乎快有小孩一半大的书包,眉毛微微蹙起。
不一会儿,上完厕所的夏一阳回来,见宴云景还站在这里,脚步顿了顿,犹豫着上前,背上自己的书包往前走,路过宴云景的时候停下,仰头说:“哥哥再见。”
这回宴云景并没有回应,而是看着小孩走远,然后跟了上去。
前面微微低着头的夏一阳走走停停,来到医院一楼的时候人多起来,他立刻停住脚步,转身眼巴巴地看着后头的宴云景,张张嘴小声说:“我身上没钱,你把我拐了,我家里也拿不出拿钱来救我的。”
宴云景:“……”
夏一阳抓紧书包肩带,悄悄往边上的护士台挪了挪,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警惕地盯着宴云景。
宴云景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确有点像人贩子,他思忖片刻,没有走近,低身蹲下来,尽量用他能做到的最平和语气对夏一阳说:“我不是人贩子。”
夏一阳眨眼:“我妈妈以前告诉我,人贩子都说自己不是人贩子。”
“……”宴云景安静片刻,问,“你叫夏一阳?”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夏一阳有些惊讶。
“我知道你。”宴云景不太会哄孩子,言语有些生硬,对眼前的小少年说,“爸爸妈妈不在家吗?为什么一个人来医院?”
“他们……”夏一阳张了张嘴,摇头,“他们不在了,我现在住在大姨家。”
宴云景的话头顿住,眉心缓慢拧紧,问:“那大姨呢?没陪你来?”
“她很忙。”夏一阳又是摇头,“不能麻烦她。”
这是第一次,宴云景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他不再提起这个话题,问:“现在要回大姨家里吗?”
“我……”刚要张口,忽然意识到自己和陌生人说了这么多话的夏一阳猛地闭嘴,赶紧摇头,又往护士站那边挪了一步,“我妈妈以前也说,不能和陌生人说话。”
宴云景深知,要让这小孩对他放下警惕,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他安静地看着穿得单薄的夏一阳,目光落在那过长的衣袖上,衣服不太合身,看起来松松垮垮的。
片刻后,宴云景站起身,去那头的护士站询问了一通,借到了这里的通讯工具。转头回去,一看,原地哪里还有那小孩的影子。
他这便又将电话还给了护士,快步赶出去,迎着夜风,在璀璨的城市灯光中,看见已经穿过马路朝那头跑去的小背影。
四处行人匆匆,车水马龙,尽管是夜晚也依旧喧嚣。
宴云景跟上,小孩的短胳膊短腿,他几步就把人赶上了,而后伸手捞回了将要再次穿过马路的夏一阳,将小孩抱起来。同一时间,一辆闯红灯的货车疾驰而过,风掀起他们的衣裳和头发,在空中胡乱的扯。
夏一阳不停地挣动,嘴里高喊着救命,可即便动静再大,四周的行人也像没听见似的。这里仿佛只有他们这一方天地是鲜活的,其他地方看似喧嚣热闹,却散发着一股诡异的死气沉沉。
宴云景将挣扎的小孩抱在身前,手不太习惯地拍抚着他的背。
“你不要抓我好不好?我不值钱的……”夏一阳吓哭了,不停扭动,拳头敲打宴云景的肩膀。
宴云景慢慢安抚他的情绪:“不抓你,送你回家。”
“我不要你送,我自己认得路。”夏一阳的腿扑腾着,嘴里抽噎着哭音,挣扎不过,双手捂着脸边哭边嚷,“哥哥你放了我吧,我什么都没有……”
说着吸吸鼻子:“你别干这行了好吗?我爸说有点力气干什么都能挣钱的。”
宴云景现在什么都依着这孩子,生硬地哄了好久,等人终于不再哭得厉害了,才问:“往前走回家?”
夏一阳下意识点头,又立刻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他怕得又快哭了,但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宴云景回头是岸:“哥哥,你这么好看,可以去当明星的,你认真工作的话,会比抓小孩过得更好。”
宴云景一只手臂托着夏一阳,摘下他的书包挂在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轻轻安抚他的后脑勺:“嗯,听你的。”
并再次强调:“我不是人贩子。”
趴在他肩膀上的小孩哭累了,闷闷地说:“人贩子不会说自己是人贩子……”
小孩哭红的眼睛看看周围,发现竟然真的是回大姨家的路,他稍有些惊讶,立刻撑起身体:“你不会是想打劫我大姨家吧?你别……”
“不是。”宴云景心底无奈,还是耐着性子对夏一阳说,“送你到家,我就走。”
经过刚才那一阵的挣扎和反抗,夏一阳显然有点将信将疑了,但他依旧警惕。只是就算警惕,他现在也跑不掉,于是只能抓着对方肩膀上的布料,小声说:“你不能用我去换大姨的钱,大姨和叔叔很累很累,他们还有自己的孩子,你别拿我去换他们的钱好吗?”
“好,不换。”宴云景拍拍他的背。
好一阵后,夏一阳眼睫轻颤,看着宴云景的脸,问:“哥哥你是谁啊?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该怎么说呢?宴云景缄默许久,偏过头看着这个看起来像个小肉团子的夏一阳,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长大……”夏一阳嗫嚅着,双眼迷迷瞪瞪。小孩到了晚上容易困,他顶着袭来的困意,眼睛慢慢阖上,又忽然一下惊醒,眼皮再慢慢下垂,脑袋一点一点的。
宴云景步伐很稳,轻轻的晃动很有频率,身上温暖的温度正好足够温暖穿得单薄的夏一阳。
他看着前面的路程,低声对趴在他肩膀上的小孩说:“警惕坏人是对的,下次再遇见奇怪的人,能跑就跑,不能跑,找到人多的地方借电话打给家里人,知道吗?”
“……我知道的……”夏一阳动了动脑袋,脸在宴云景肩膀上压出一团肉,迷糊着声音说,“你好奇怪啊,明明你看起来就是坏人,还教我这个……”
宴云景不语,静静地拍抚着小孩的背,一步一步沉稳地,迎过夜风和人群慢慢向前走。
在另一个“梦境”之中,夏一阳蹲在金发小孩身前,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他与小孩干瞪眼半晌,主动对眼前这个满眼警惕、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小孩露出笑,轻声安抚:“没事的,你瞧,我和你一样在关禁闭。”
说完他站起身,到旁边靠着坐下,偏过头对年少时的宴云景说:“我们做个伴,有人陪着就不那么害怕了。”
坐在角落的少年并未说话,只是看向了夏一阳这边,过了许久才开口:“你是谁?”
少年的嗓音清嫩,说话时携着股小严肃的气势,眉皱着,让那张稚嫩的脸上,多了一种与年纪不符的沉着。
可处在这样的年纪就有这般气质,其实未必是好事,毕竟这该是一个应该充满快乐的年纪。
夏一阳双手放在膝盖上,听到少年的问题后,仰起头思索片刻,随后埋下头,朝小宴云景这边偏过脸,笑着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小少年收回了目光,没有言语。
原来宴云景小时候就这么闷吗?夏一阳暗暗观察眼前的小孩,那张脸与长大后的宴云景有着很大的区别。
小时候的宴云景五官线条柔和,脸颊还带着些婴儿肥,尽管一脸严肃,但在柔软金发的衬托下,面庞看起来十分可爱。
他身上还穿着训练服,手脚上甚至缠着绷带,似乎是刚处理完伤口就被关到了这里。
夏一阳问:“你为什么会被关禁闭?”
小少年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偏过头看向夏一阳:“你不是人吧,或者说,你不属于这里。”
夏一阳一愣,惊讶道:“你怎么……”
“我被关进来的时候,这里面明明没有别人。在你出现之前,我也没听见任何开门关门的声音。”宴云景的眼睛紧盯着夏一阳,追问,“你是我母亲制造出来的幻境吗?”
“你母亲?”夏一阳突然皱起眉头,“她为什么要给你制造幻境?她经常这么做?”
宴云景又不说话了,许久之后偏开头看向另一边。好半晌才缓缓开口,那话语不像是在对夏一阳说,倒像是借他传达给其他人:“我不明白您为什么生气,很多次我都想问,您既然总是告诉我您和父亲并非真心相爱,那为什么要在一起?为什么要生下我?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是在跟他母亲说话?夏一阳蹙眉深思。
不,不全对,他是以为自己是他母亲制造的幻境,所以才通过自己跟他母亲对话。
宴云景的母亲能制造幻境,难道他母亲是控制系?夏一阳突然愣住,往小宴云景身边挪了一点,低声呼唤:“宴云景。”
小宴云景向他看来,对上了夏一阳那双温含笑意的眼。
“你的存在是独一无二的,在很久很久以后,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爱戴你,非常多。”夏一阳不太擅长哄人,只能尽力组织措辞,“不要被困在这里了,也不要否认自己的存在,请你坚定地为自己而活。”
小少年愣愣地望着他,红色眼眸倒映着微弱的灯光:“你……”
夏一阳突然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拉扯力将他往外拽,他心中猛惊,双手连忙握住角落少年的手,在身体消失的前一秒对他说:“我们未来再见。”
“梦境”迅速崩塌,夏一阳仿佛溺水后重获新生,猛地睁开双眼。眼前天光大亮,他的脸上布满了汗水,呼吸十分不畅,却嗅到了熟悉的湿润泥土气息。
他低着头喘了几口气息,缓过神后伸手去拉旁边宴云景的手。宴云景僵硬的肢体动了一下,回握住他的手,转过头,那双狭长的红色眼眸里此刻布满了血丝,气息显然也有些不稳。
他们回来了,从“梦境”中回来了。
地上还躺着顾承,周围的人还是那些。
夏一阳低头看了眼光脑,发现时间竟然丝毫未动。也就是说,这场加速版的“梦境”,可能连一分钟都没用到。
不,现在不能再称其为“梦境”了,那应该是幻境,是由强大的控制系精神力打造出来的幻境。
此前那么多次,无论是关于夏一阳的,还是关于宴云景的,以及两人一起做过的梦,不出意外,都是那隐藏在深处的控制系精神力所为。
这样一来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之前他们会频繁做同一个梦了。
宴云景和那边面色凝重的皇甫凛对视一眼,皇甫凛迅速扛起地上的顾承往星舰走去,并朝里面的人呼喊:“苏长官!启动星舰里最贵的那台治疗机舱!!”
其他人都定在原地未动,夏一阳拉了拉宴云景:“宴云景,虫母还活着。”
宴云景点头,握住夏一阳的手没有松开。
下一刻,那头在发狂嘶吼的虫母开始膨胀,布满肉瘤的白色身体上鼓起一圈圈巨大的瘤状物,随后膨胀炸开,碎成了一滩肉泥。
宴云景对身后的部下下令:“联合军校整理维护考区,收集虫母的肢体,交给主星实验室。”
旋即拉着夏一阳往星舰里面走。
虫母死了,在一瞬间。
后头站着的麦加尔众人脸色煞白,紧绷的情绪化作一大口气息喘出,好半天,才手脚冰凉地跟上星舰。
“命是保住了,人能不能醒来就不清楚了。”皇甫凛站在胶囊治理机舱旁边,看着里面的顾承,又抬头对宴云景说,“陛下,刚才从顾承身体里涌出来的控制系精神力很强,强到我都没自信说自己的等级比那股力量高。”
宴云景:“等级应该比你高。”
“该死的,我就说我没感觉错!”皇甫凛伸手抓了把头发,“可是在星帝国,能比2S还高的控制系精神力,目前身份系统中并没有这号人,这……”
宴云景收回目光:“先回主星,有些话需要问问沙利夫人。”
“哦对了。”皇甫凛眯起眼睛,“您刚才说,坦杰仑已经向您坦白了?真的假的?上次您去罗波荒星执行任务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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