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驰下意识应了声,在原地静站了几秒才拍拍脸呼出口气,一牵白玉京的手:“进屋。”
…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在普角以南,靠近南科村的地方,这边临近国家自然保护区,山林河流颇多,面积广大,又近边境,如果没有个靠谱的向导,别说到达泥城,就是行走过夜都十分危险。
守山屋里,顾行驰暗暗打量着眼前几人,要说他完全能信任的,估计只有唐易这一个虫人,其他无论是老胡还是宋问渠,要么不熟,要么毫无交集,心底多少都有些打鼓。
“小老板。”尤满金从外面进来,压低声,“外面有车子过来,跟了一路了,白先生说不用管,但我怕把咱们围了不安全。”
顾行驰看了白玉京一眼:“是不是那伙信徒?”
白玉京点了下头:“不用担心,那木卜拉在我们这,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顾行驰不知道自己昏迷后白玉京都做了什么,但就看现在他们的配置,外面信徒的数量再翻一番也不足为惧。
这么想着,顾行驰冲尤满金一扬下巴:“去跟他们说,来个能主事的,我有事要问他们。”
尤满金应了声,他是黑哨出身,比起金乔海,面对这种场面更加游刃有余。
顾行驰回头看向屋内,他逆光而站,让人看不清神情,但单听语气已经感觉不到刚刚的和煦:“不管各位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还是很感谢你们现在能出现在这里。”
“不过我还是有几个问题想要知道答案。”
他沉稳地平视着屋内的几人,声音轻,略带沙哑,但每个字节都很清晰,听起来有种难以形容的沉着气场:
“第一件事,沙新寨的那栋圆楼,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92章
屋内一时安静, 只有仪器调试的声音。
顾行驰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语气中没有特别的指向,但目光落点有很明确的目标。
他在看宋问渠。
虽然边一杰的话不能全盘相信, 但至少有一半的可能和研究所脱不开关系,而宋问渠又如此适时地来到云滇, 目的实在让人怀疑。
更何况……
顾行驰眉心微微压紧,那栋圆楼中不论是人皮神龛还是一楼死去的伪虫人,数量都太多了, 而且从状态来看绝对不是近几年、单个人能够完成的,势必是多年的积累。
大部分普通人的能力和时间都太有限, 能专门开辟出沙新这样一个村寨, 保存豢养那些虫人这么多年,这已经超出了大部分人的能力上限。
宋问渠自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看过来的眼神似乎是有些犹豫,但还没开口, 就先听旁边的老胡突然啧了声:“这个沙新寨,是不是以前的尤山村啊?”
顾行驰眸光微动, 尤山这个地方他曾经在顾勤锋的笔记里看到过,当时顾勤锋一行人就是在那附近发现了西南小邦葬式, 也因为大意从而导致了唐易和齐望云的中招。
老胡这个人神经比较粗,虽然隐隐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 但懒得细想,尤山村的事也不是什么大秘密,有心人往前查个二三十年的行政规划都能找到, 遂直接就开口道:“云滇内古迹遗址不少,除了大甸山,就属尤山附近尤其多。”
他拍了下蜷缩在角落里的唐易, 示意道:“我这一路开车过来就觉得有点眼熟,不过二十多年没来了,变化还是挺大的,但小唐熟,当初那座尖顶塔也是他先找到的。”
顾行驰蹙起眉:“什么尖顶塔?”
“原本圆楼的内楼不是现在的模样。”
仪器后,有声音倏然响起。顾行驰看过去,就见宋问渠站在四四方方的显示器后,抬眼瞧过来,声音平淡,一股公事公办的味道:“现在的内楼是推倒重建的,原来的内楼是一栋重檐攒尖的古塔楼。”
重檐攒尖?
顾行驰一下想起,那不是顾勤锋笔记里的第一幅手绘建筑图纸吗?他还记得那小楼的屋顶十分奇怪,是细长的蛇瓦,再联系上各蒙的蛇头面具,系出同源吗?
“2006年,研究所派人来到金水河镇,很大程度上促成了行政村的重新规划,将尤山划进普角范围,圆楼前后十公里单独设立村寨,方便对遗迹的保护与研究。”
宋问渠推了下眼镜,脸上毫无表情:“当然,官方层面是这么解释的,实际上,研究所在古塔内发现了大量的蛇头人,这个塔本身就存在问题,并不是单纯的古建筑,这是座祭祀缚拏拉用的墓塔。”
祭祀仪式进行时,信徒们会围绕在墓塔四周念诵经文,各蒙则是在经文声中捕捉阿细,将阿细送入墓塔中,以免其伤害人畜。
这里必须要申明一点,所有的各蒙,本质上其实都是带上蛇头面具的人。有的是信徒,有的是信徒们从西南地区里选中的普通村民。他们之所以会表现得似乎有如神助,其原因主要源于制作各蒙蛇头面具的皮子。
皮子的材料,是蛇人的皮。
顾行驰他们来时居住的第一个村子,乌丫坪的下寨村,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一个蛇人孵化基地。里面那些婴儿脑袋大小的草果和太岁村的太岁同源异流,都是寄生虫的温床。前者吃了变蛇人,后者吃了变太岁人,异曲同工,都是看似活得长久,实则毫无人样。
蛇人制成的面具,皮子里会存有许多寄生虫的虫卵,当人戴上面具,虫卵也会随之进入人体,在适宜的环境里飞快孵化,异变也随之开始。
顾行驰听懂了,眉头也蹙得越深。
所谓各蒙根本不是神明的分身,只是一群无辜的受害者。在捕捉阿细的仪式结束后,所有的各蒙都要去到那座祭祀塔中、回到缚拏拉身边去,即,赴死。
这是一种毫无人性的、残忍的欺骗。
“研究所接手时,塔内全部都是已经异变的蛇人,足足有上百个,大部分已经完全成为只会攻击的怪物,只剩极少一些还残存人类的意识。”宋问渠继续道,
“于是当时研究所决定,塔内所有异变完成的蛇人和整座祭祀塔一齐就地销毁,而剩下的蛇人则留在圆楼内,留有专人看守。”
所以一楼死去的那几个人类,是看守蛇人的研究员?顾行驰眉头微微拧着,还是很疑惑:“你知不知道你和边一杰所讲的根本就是两个版本?你们是早就打好了商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宋问渠表情没有变化,既不意外,也没有被戳破后的心虚,他好像一台运作精密的机器,依旧连语气都平平:“当然会是两个版本。”
他看着顾行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因为自始至终就是两拨人,两个派别,两种手段。”
“自然也促成了两个版本的故事。”
话落,顾行驰瞳孔骤然一缩。
空气似乎凝结成了刺人的冰碴,冰冷的尖锐一路窜上心头。
守山屋内再次陷入安静,顾行驰的掌心中已经渗出潮湿的冷汗,半晌,他才缓慢开口:“从三十年前开始用普通人做实验,到现在用勒乌做实验的是一波;从二十多年前从太岁村培养用太岁养虫子,到现在南北各有虫人基地的是一波。如果第一波的老大是邓秋鸣,那另一波的顶头上司是谁?你吗?”
宋问渠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几秒间隙后,才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是徐本昌。”
仿佛一道闪电从头顶打入五脏六腑,顾行驰霎时呆住了,平缓的声线猝然变调:“所以这么多年来,他都是在装疯卖傻吗?!”
宋问渠摇了下头:“他脑子里有瘤子,但是很奇怪,他一直没有死,只是精神状态不稳定,正常的时候可以与人交流,犯病的时候会一直重复着要去神宫。”
神宫?那是什么地方?
宋问渠耸了耸肩,显然也不知情。
顾行驰觉得很头疼,本来一个泥城就已经是一件麻烦事,现下怎么又刷新出来了新名词。
“所以你现在跑到这里来,是因为徐本昌死了,没了主心骨跑来找邓秋鸣投诚?”顾行驰冷冷地问。
宋问渠的神色这才浮现出了一丝复杂。
“不是投诚,我是来找人的。”他垂下眼,呼吸和语气都放轻了一些,“我是来找宋知淇的。”
顾行驰微微一愣,他虽然和宋知淇算熟悉,但也没熟到打探家庭信息的份上,只知道宋知淇和沈家姐弟关系很好,经常一起行动,至于父母家庭,向来鲜少谈论。毕竟沈昭沈岁他们两个怙恃双失,平日闲聊自然而然会避开痛点。
看宋问渠的年纪,应该是宋知淇的父亲,长相上似乎也有半分相似。但很奇怪,他没有介绍自己和宋知淇的关系,难道只是本家的叔伯?
顾行驰无意掺和别人家的私事,只道:“宋知淇他们都在泥城,包括邓秋鸣。”
说到这他蓦地一顿,忽然觉得奇怪:如果徐本昌是选择利用寄生虫来达到某种永生的第二波,那为什么会是邓秋鸣出现在泥城内?
不,不能这么下定论。顾行驰细细思索着,除了沈昭的音频,他其实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泥城内有人的存在,包括雾中城池里浮现的身影,这种海市蜃楼一般的虚幻光影也不能当做邓秋鸣本人确在城池中的实证。
“小老板。”
尤满金在门外探了下头,打断了顾行驰的思绪:“人带来了。”
顾行驰回过神应了声,看他表情有点奇怪,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尤满金挠挠头,“就是对面过来的是个小孩,感觉不怎么靠谱。”
小孩?
随着尤满金话落,一道瘦削的身形忽然从他身后闪了出来,速度非常快,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扑到了顾行驰面前,手中尖锐的寒光直接扎刺,动作狠厉又果决。
顾行驰承认,对方实力是强悍的,这种速度下,他根本无法躲开,但对方也是不幸的,因为这里有白玉京。
就在瘦削身影突刺过来的同时,白玉京已经到了他的身后,直接抓住他的衣领向下一惯,对方向前猛冲的力道被瞬间扼住,倒栽葱向后摔去,下一秒就被白玉京卸掉了四肢。
“有没有事?”
白玉京站起身摸了摸顾行驰的肩膀,刚刚有躲避的动作,他怕他扯到伤口。
顾行驰拍拍他的手:“他离我还有半米远呢,怎么可能有事。”
尤满金也吓了一跳,追过来的动作虽然快,但远比不上白玉京,此时已经出了一背冷汗,脸色微微发白:“对不起小老板,是我的失误。”
顾行驰低头看着地上的人形,摇了下头:“这东西你挡不住。”
如果他没看错,这应该是个伪虫人,只不过虫人化才刚刚开始,还保留了大量人的属性。
白玉京也在看:“这是圆楼里那个袭击我们的各蒙。”
顾行驰有些惊讶,仔细打量着。对方年纪看起来很小,至多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即使已经是砧上鱼肉却依旧不怵,瞪过来的眼神十分凶狠,嘴里骂骂咧咧:“nopanbp!”
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顾行驰没兴趣听,只冲伙计一扬下巴:“去房车里把我们的那木斋请出来。”
伙计立刻应下声,很快把整个沙发都抬了出来,就摆在守山屋前。
那木斋便是举行祭祀仪式时那个和边一杰站在一起的老人,看起来苍老得很,得有八十岁了,满脸的褶子。他自始至终都靠在沙发上,没有动弹过分毫,胸前毫无起伏,好像已经死了。
但顾行驰知道,他还活着。
“我没有太多的耐心,也没有太多的时间。”
顾行驰走到门口,打开黑哨车的后备箱,拿出一瓶液体扬手浇在那木斋的白袍上,一股化学混合物的味道瞬间扑鼻而来。
他从尤满金手里接过打火机,滚轮滑动,火苗瞬间蹿起,距离那木斋的白袍咫尺之距。
顾行驰抬头看向不远处缓慢靠近的车辆,表情已经完全冷下来:
“再耍花招,老子这就烧死他。”
第93章
顾行驰说这话语气不算太重, 甚至有些轻飘飘的,好似在开玩笑,但平日里那种温和的感觉却一下子消失了, 和前一秒完全是两种状态,称不上凶悍, 但非常让人不舒服,不仅是对那木斋生命的轻视和掌握,还有一种, 非常明显的恶意。
烧死是一种痛苦的酷刑,初期火焰会迅速烧焦皮肤和衣物, 随后是肌肉和骨骼的碳化, 即使是最快的明火燃烧也至少需要几分钟的时间,这是一种漫长且恐惧的折磨。
任何折磨,无论有什么样的借口,本质上都是带有恶意的。
在场几人都愣了一下, 似乎完全没想到顾行驰还有这样一面,而且看他神情也不似作假。打火机距离那木斋的白袍只有不到寸许, 甚至不用顾行驰伸手,只要再来一阵风, 瞬间就能把座椅上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点燃。
远处的车已经开得很近了。顾行驰静静看着,面无表情。
几秒后, 车子完全停下,就在车门打开的一瞬,顾行驰忽然松手, 点燃的打火机一下从掌心滑落,准确无误砸进了那木斋层层叠叠的繁杂白袍中。
“namotute!!”
一团白色的东西瞬间从车门里扑了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直到接连滚下来四个白袍人后, 他们才发觉不对,一群人摔在泥坑里,呆呆地看着那木斋。
火焰没有燃烧起来,只在那木斋胸前亮了很短一瞬,接着就熄灭了。
顾行驰看着浑身泥点子,好像滚地狗的一群人,高高挑了下眉毛:“死亡也只是结果,并不是折磨。但我也有很多种折磨你们的方式。”
“都给我老实一点,别再耍花招,明白吗。”
他说完示意了一下尤满金:“给他搬屋里去。”
尤满金下意识点了下头,回过神来,他低头看向地上那瓶已经倒空的塑料瓶,并不是他以为的化学助燃剂,而是一瓶不可燃性的水基清洗液。
尤满金看着,很短促的笑了一下,把瓶子捡起来扔进后备箱,招呼伙计把那木斋抬进了守山屋。
…
屋外发生的事屋内人自然都看了个清楚,老胡就笑,说像不像三分样,顾行驰虽然不是顾勤锋亲生的,但身上还真有点顾勤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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