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万条关于黑箱子和芯片的机密信息滚滚流过,可是出乎山君的意料,他没有看到任何一条关于约兰所说的那个护送方式诡异,被公司莫名看重的芯片存储箱的蛛丝马迹。
这个箱子犹如一颗不存在的黑洞,一个传说里的幽灵,罗浮公司将它的记录瞒得滴水不漏,删除得彻彻底底——抑或是,它的痕迹压根就没有投影到互联网当中。
山君开始微笑了,继约兰之后,第二波新鲜感刺激着他的情绪模块,他一晃鹿角,饶有兴致地用手指轻点身下的御座。
有点意思。
他改换搜索方式,令数据爬虫调转方向,只需一瞬,流浪者部族“火牙”的全部信息就展示在他面前。
“我找到了和火牙联系的中间人,山本静,他使用伪造的身份和账户给火牙打了款,让他们和你的部族联络。”山君说,“但早在一周前,罗浮公司名下的一家咨询公司就假托订购佣兵业务的名义,邀请他私下面谈过。”
机械小怪物的义眼收缩,投放出一张中间人的照片,旁边是密密麻麻流动的身份信息,紧接着,一段监控录像被调出,山本静与几名西装革履的精英走出酒店,看上去低眉顺眼,态度十分恭敬。
最后,那些精英递给他一个公文包,画面暂停,监控探头立刻放大,锐化图像,在夜晚霓虹灯光的照耀下,公文包上显出一个小小的,银魔方的标志。
“哦哦,我知道他!”约兰一下想起来,“他人脉很广的,以前还招募过我,问我要不要去他手下当佣兵,那态度二五八万,拽得跟什么似的……原来在给公司当狗啊!”
“是的,”山君忽略了他情绪化的用语,“在他的指使下,火牙才假借支援的名义,试图从你们手中夺取黑箱子。”
约兰挠着头:“可这说不通,他们要箱子,那我们把箱子给他们就成了,为什么还要攻击……”
他的声音断在喉咙里,约兰蓦地反应过来:“杀人灭口,这帮狗,光是要箱子还不够,他们还想杀人灭口!”
“你的推论是正确的。”山君冷静地调出第二段监控录像,“依照你的说法,为了及时脱困,你的首领在黑箱子上安置可塑炸弹,随后投掷出去,以此吸引敌人的火力。不过这种程度的爆炸,还破坏不了公司的密封装置,所以,火牙的人继续带着箱子,进入枢纽城。”
道路摄像记录显示出三辆没有牌照的黑车,谨慎行驶在市郊区,拐过七八个路口之后,在一个大型的工业园区门口停下。
“是罗浮的工业园,”约兰振奋道,“找到他们了!”
“坐标如下,”山君说,“请抄录。”
光幕变幻,一串坐标弹出,只要在城内的高铁入口输入它们,就可以自动生成车票,带着约兰抵达目标附近。
约兰的笑停留在脸颊上,盯着这行详细的数字,他彻底震惊了。
这就完啦?这就出结果啦?
山君表现出的信息搜查能力,思考能力和算力,完全超出了约兰的想象范围。他到底是怎么调出火牙和山本静的通讯记录,怎么弄清山本静和罗浮的关系的?他又是如何截获人类城市的监控探头,并且从城中数百万次的车流里找到三辆没上牌照的无名车的呢?
这真的就是神啊,赛博空间和数据的神。人类的一切行动踪迹都在他的眼睛里一览无遗,像白纸上的黑点那么清晰。
“你……你真的好厉害,”约兰喃喃道,“这么快就找到黑箱子的下落了……”
山君一顿,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认为,我只是表现出了最基础的数据检索与整合……”
“我没有哄你啊!”约兰超级认真地大声说,“要是我一个人的话,恐怕还跟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瞎撞吧?你知道我一开始的计划是什么吗?我还想着先去火牙杀一些人,再逼问他们幕后主使,等我发现罗浮的工业园,估计都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根本不可能推进得这么快!”
他叹出口气,痛快地接受了自己的笨拙,以及山君的不可思议的神奇。
约兰严肃地点点头,说:“我认可你了,你真是个有本事的AI。当然了,流浪者的认可,不是说你很强,我就无理由的佩服你,而是因为你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我才会认可。”
他伸长手臂,在机械小怪物身上拍了拍。
“嗯,欢迎入队。”
山君觉得有点好笑,有点高兴,还有点淡淡的自豪,这使得他的核心微微发热——他的情绪矩阵又被人类给弄得乱七八糟了,不过,这并不是说他对此持反对意见。
“好的,”他的语气同样变得庄严,“根据我的分析,你也是个特别的人类,一般人没有你的雄心壮志,以及迅捷的行动能力,你是个想到就一定要做到的人,在人类历史上,这是许多伟人所拥有的特质。”
讲完这番话,空气中酝酿着微妙的寂静,约兰有点脸红,山君的核心亦持续性地升温……他们一个看着旁边,一个正对前方,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才好了。
第114章 是否星星在坠落时最亮(十四)
“很好!”约兰遮遮掩掩地清嗓子,“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准备动身去园区……”
“睡觉,”山君说,“你是人类,应该每天保有充足的睡眠,作为团队里的一员,我不建议你放弃休息的机会。”
他的语气怎么跟部族里那些啰嗦的老人一样……
约兰心里腹诽,嘴上说了句“烦死了”,身体倒是习惯性地往窗帘上一躺,睁着眼睛张望天花板。
这几天的经历大起大落,尽管失去了闪电骑士,但是有山君的加盟,他的复仇之路似乎更加光明,更有希望了。
在晦暗的黑夜,约兰满心振奋地期盼着黎明。他的思绪纷杂,一会儿想到自己狠揍公司狗的英姿,一会儿想到公司狗在自己脚下跪地求饶的丑态……然后他就睡着了。
山君适时调暗了屋内的灯光。
他坐在约兰旁边,盯着很快陷入梦乡的少年人,仔细注视他的脸孔,身体。
对于AI而言,现实世界里的时间流速无疑与酷刑无异,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永恒一样漫长。为了打发时间,山君开始数约兰脸上的雀斑。
不是扫描,而是真的一颗颗地数。数完雀斑,山君看见他胡乱喷着止血凝胶的手腕,于是又为他设计了好几款义肢的改造方案。
年轻人觉沉梦少,约兰再一睁眼,已经是早上十点,他赶紧蹦起来,先活动酸痛的肩背。
“早上好,”山君礼貌地说,“你睡得怎么样?”
约兰道:“还不错!你呢?”
山君没有说自己被现实世界的时间如何磋磨,仅是道:“我没有睡。”
“那我们就出发!”约兰揉着手腕,眉头稍皱,很快抹平,他闭口不谈义手与截肢处的摩擦锐痛,一把将山君的意识载体提起来——还挺沉。
“你要坐前面还是后面?”他走到摩托车跟前,问。
山君说:“有的人类会认为,坐在后座会有损他们的‘男子气概’……”
不等他说完,约兰直接把他往后座一放。
“那你就抓牢吧!待会儿我会开得很快。”
山君默默地把后面那句“不过我没有这样的烦恼,请把我放在前座,我目前的载体体型袖珍,需要依靠”咽了回去,乖巧地用机械爪子抓紧车垫。
约兰意气风发地道:“出发!”
他戴好防尘面罩,大步走到前座,准备跨上座位,长腿一抡,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后座的乘客踹飞了出去。
山君就像个飞出去的冬瓜,在空中无助地挥舞四肢,然后滚动着在地上摔成一团。
山君:“……”
约兰:“……”
约兰咳嗽一声,走过去把他抱起来,低声说:“……对不住,没习惯后座带人。”
接着往外套里一揣,拉链一拉,怀里只露个丑丑的机械长角老虎头。
“这样可以不?”
“很新奇的体验,”山君冷静地说,“可以。”
约兰再咳了两声,跨上摩托,调转方向,向枢纽城疾驰而去。
“待会儿到了城门口,我们肯定要过三道安检的口子!”风声呼啸,约兰扯着嗓子大声喊,“你行吗?这得进行全身检查,看有没有带违禁物。”
“什么才算违禁物品?”
“呃,你懂的,就是非法走私的义体啊,活体动植物啊,或者枪械啊,迷幻剂啊之类的。”
“没问题,他们扫描不到我。”
说话的时候,枢纽城的安检口就在前方,约兰想到什么,忽然叫了声“糟糕”。
“怎么了?”
“我的通行证件可能过期了!”约兰皱眉道,“上次还是哈希拉着我来搞的,三年前的事了,这几年一直都没去更新,我得去……”
“你哪里也不用去,”赛博空间内,山君没有动,仅是用眼神调动了一组数字,“只需要进城就好。”
面对安检路口排起长龙的车队,机械虎的义眼闪过一丝黄光,约兰前头的大货车轮胎顿时爆了一个。
司机大叫卧槽的声音里,大货车失控地斜着滑行出去,犹如雨刷,将正在排队的车子不分大小,无论贵贱,全部堆叠着刷到了一边,硬生生地为约兰开出一条空白的路。
约兰:“!”
“前进。”山君说。
于是,约兰驾驶摩托,不管后头如何喧哗热闹,灵活地闪进一大段距离。
“行啊你,可真有本事……”他在车位上惊奇到坐立难安,小声问道,“怎么做到的?”
山君有点小得意,不过语气还是很平稳:“只是通过一点简单的模拟计算,不足挂齿。”
很快排到他们,约兰递出自己的通行证,他忐忑地等待着结果,结果那个睡眼惺忪的安检员压根没有看通行证上的日期,仅凭核对机器上冒出的绿光,就痛快地放人了。
“欢迎来到枢纽城!”安检员无精打采地,不耐烦地说,对后方的骚乱视若无睹,“过关费2.4欧来请看这里缴费……ok,你怀里是什么东西,去里头过第二道口子,车停在警戒线里头不要越界否则后果自负,来下一个——”
两欧就可以在琪琪那里买一份最好的套餐,但在这里,连缴纳过关费都不够。约兰没忍住,从眼神中泄露出一丝肉疼。
“不用担心我,”山君说,“你去走你的流程。”
安检站一股浓浓的机油味,约兰在里头接受全身扫描,再检查他的枪支是否经过非法改装。
估计看出约兰是个穷到刮不出油水的落单流浪者,里头的边检警员连话都不乐意跟他多说,归还枪支,只以两根手指在空中轻蔑地打个转,意思是赶紧滚。
约兰按捺住脾气,避免节外生枝,提着枪就往外走,山君也检查完了,以安检站的水平,只能扫描出几组废弃的老旧义体,根本看不出这是从罗浮的公司员工身上剥落下来的。
“走。”约兰低声说,继续把老虎往怀里放好,骑车进城。
阿维亚说枢纽城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这几乎算是一种恭维,介于它独特的地理位置,枢纽城不仅是贸易与物流的集散中心,更是多方势力交织的地缘政治焦点。
各个地区与城市体的关键节点在此地交汇,每天都有无数人怀抱着淘金与出人头地的梦想来到这里,同时也有无数人绝望潦倒地离开,或是将生命和热血洒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
“你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触碰极限——‘海啸系列增强型义体’,让身体成为真正的武器。”
“烂——!现实太烂,插上接口,换个世界!”
“饿了,渴了,就用脑波清透片,感官上的饱才是真的饱,工作再忙不耽误!”
全息投影广告顶天立地,银光闪闪的女人涂着夸张的绿色眼影,倚在高耸摩天大楼旁边,用虚幻的高跟鞋踩踏着下面密密麻麻的行人和小摊餐车;街道上,自动驾驶的出租车和浮空车交错穿梭,行人的皮肤上闪烁着五彩斑斓的LED光效,约兰看得出神,一不小心撞到一个在后脑勺植入了炫光动态灯的男人。
他身强体健,撞得对方连连后退,约兰连忙道:“抱歉,是我不小心……”
“乡巴佬,走路看着点!”
男人叫嚣着,如果换在平时,约兰一定会发火,但自从山君丰富了他的动物知识之后,他总觉得对方顶着一个绿油油的鸡冠……
约兰的表情十分复杂,由着对方走开了。
在城市的高空区域,公司精英与富豪们的浮空车无忧无虑地行驶在高层的洁净空气中,那里的每一平米混凝土都比同等重量的金子还贵,巨大的落地窗就是巨大的权力透镜,供居住者俯瞰整座城市的形色众生。
而在底层街区,刺鼻的工业废水四下流溢,天气似乎总是雾蒙蒙的阴霾天。约兰走过破烂小巷,看见帮派成员在里头殴打一对瘦骨嶙峋的男女,要他们“还了吸剂的钱”;另外一头,成群结队的流浪汉衣不蔽体,恶臭冲天地窝成一团,旁边的黑墙上喷绘一整面凌乱的涂鸦,其中的白色字迹无敌醒目,潦草地写着“神爱世人”。
“古籍中的人类智者曾经写下一句话,”山君慢吞吞地说,“他们说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我想,人类中到底还是存在着先见明验的个体。”
约兰把机械虎往上揣了揣,让自己的下巴顶着老虎头,这样就不至于让他变成一个自言自语的怪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句宗教经文,古人认为,一个人只能通过‘来世’获得真正的平静安宁,而现世则像一栋着火的房子,充满了苦难与灾祸,痛苦是无处不在的。”山君说,“或许一个神明不该踏足这样的地方,不过,它仍然是新奇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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