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露天温泉!
阎知秀笑了起来,他真诚地向使臣道谢,能在景色这么美的地方,静静享受一个人泡汤的时光,实在是天赐的礼物。
他快活地脱掉外袍,以防万一,他还是拿过一条大毛巾,谨慎地盖过自己的后背,免得被谁发现了自己的纹身。
水温是恰到好处的滚热,犹如流动的,温润的玉,缓缓漫过阎知秀的胸膛,他放松地吁出口气,兴奋地把有点过长的头发扎成一个小揪揪。
好惬意。
他微笑着靠在岸边的石头上,鼻尖忽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
有别于花朵,草木和泥土的香气,它的味道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如此靡丽丰奢,仿佛黄金的月光铺陈开来,其中流淌着永恒的新雪,皎洁的孔雀成群结队地走过翡翠群山,它们的喙是琥珀的颜色,脚爪是纯净的紫色,它们展开尾屏,灿烂的白羽便同金色月光交相辉映。
阎知秀警觉地睁开眼睛,他立刻打算去够岸边的衣服……但那里已经坐着一位神明,他的手无处可去,只好僵硬地缩回来,下意识环住自己的胸。
——卡萨霓斯周身不着寸缕,这狂欢与极乐的爱神面带微笑,只用波涛般的粉发遮掩着关键部位。
祂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阎知秀面前,而且不是以惯常无性别的姿态。神祇拥有优美雄健的男子躯体,祂的眉骨更锋利,嘴唇上染着金色的印痕,眼尾也涂着金粉,祂美得像一个梦,不属于凡俗的生物。
“泉水的温度还好吗?”祂笑着问。
阎知秀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差点憋死。
“很长一段时间了,你都是众神中的话题和焦点,”爱神不满地撅嘴,祂的眼波能轻而易举地毁灭一个国家,一个文明,“我有点不高兴,因为你抢了我的地位。”
祂发出快乐的笑声:“不过,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个机会!祂们看你看得很严,是不是?”
阎知秀虚弱地说:“你能不能先把衣服……”
“你不喜欢我吗?”神明的笑容如此富有诱惑力,祂深金色的双目,可以令注视着祂的任何人陷入迷幻的狂喜,“这就是你所爱的形态,我特地为你更改,你不想和我一起玩吗?”
祂伸长光滑的手臂,肌肤如蜜,从粉色的缎发中探出,性别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因素,祂的魅力无人可及,无人能挡。
“我喜欢和人们一块儿嬉戏,”卡萨霓斯轻笑着说,“你呢?你不爱我吗?如果你说不爱,那你就是世上最大的傻瓜了!”
“你真的很美丽,德斯帝诺也没有你的吸引力。”阎知秀闭上眼睛,尽可能地远离对方凑过来的……胸肌,他真心实意地说,“我可以喜欢你,我们可以做朋友,但……很抱歉,我不爱你,起码不是这种爱。”
卡萨霓斯的眼神变了,哪怕人类的评价令祂很受用:“为什么?”
阎知秀向后挪去,他顺便躲开了神的大腿。
“你知道,”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说,“我们最近在追《天生丽质:皇冠争夺战》的真人秀节目,多加了一张大沙发,很多豆袋,很多靠枕和抱枕,毛茸茸的地毯,很多奇怪的,一捏就会吱吱叫的小老鼠玩具。我们的桌子也很大,可以放下很多茶具。呃,然后,安提耶还在尝试烤面包,虽然祂至今没有成功过,厨艺不是祂的强项;奢遮喜欢吃甜的,尽管祂很努力地掩饰了;银盐超爱加了巨多芝士的——无论是什么,反正祂是芝士大狂魔。”
阎知秀滔滔不绝地描述,他越说,卡萨霓斯的笑容就越黯淡,越收敛,祂注视他,像注视一面昏暗的,无法照出美的镜子。
“……所以,”他说,“假如你想加入,我很欢迎你,你当然能和我一起玩,但不是……不是这样,不是这种,呃,不穿衣服的。”
卡萨霓斯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
“我没有……”祂轻声开口,同时局促地清了清嗓子,“你说的这些,我没有……从没有玩过。”
作者有话说:
阎知秀:*快活地玩水,把水泼得到处都是*哦耶!我要把这里弄得像我的人生一样乱糟糟!
粉色蛾子:*突然出现,鬼鬼祟祟地偷走所有衣服*哟!
阎知秀:*发现自己的衣服不见了,震惊*怎么会这样!哪里来的小偷?现在我只好光着回家了!
还是阎知秀:*想了下,好像自己也没什么损失,耸耸肩,光着回家*
与此同时,德斯帝诺:*在天上看到这一切,脸红了,不顾一切地昏倒*
第189章 愿他万年(三十八)
“那欢迎你来!”阎知秀真挚地邀请,“就是,那什么,记得把衣服穿上。”
卡萨霓斯又笑了起来,祂轻声道:“我听说,你有神奇的双手,只要摸一摸谁的后背,就能叫祂失去理智……而且,你不习惯我用这个形态面对你,说明银盐祂们在和你相处的时候,总是用着飞蛾的原形,对吗?”
阎知秀抓抓头发:“啊,确实是。”
卡萨霓斯蹙起眉心,“唔”了一声。
“那么,假使我也变回原形,能令你感到更加自在吗?”祂征求人类的意见。
“我想是的吧,”阎知秀说,“我很喜毛茸茸的家伙,不过你得等我先……”
还没说完剩下的“穿好衣服”,卡萨霓斯便在金粉中变回蛾子的形态。
祂浅粉色的绒毛犹如酡红的花瓣,蛾翅上生长着斑斓的金纹,肚皮上的绒毛也是柔腻绮丽的桃花色,触角泛着夕阳的橙金,圆眼里波光潋滟,像是盛放着华美的玫瑰星云。
阎知秀的眼睛睁大,手指头一下就痒了。
“我可以……摸摸你吗?”
卡萨霓斯一怔,祂说:“嗯嗯。”
那我就摸一下……应该没关系吧!只摸一下而已……
他的手缓缓探过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大蛾子润泽的领毛。
卡萨霓斯打了个冷颤,忽而极其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阎知秀还没意识到,他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轻轻摸到飞蛾胸口的厚厚绒毛,像抓其他蛾子一样,咯吱咯吱地挠挠挠。卡萨霓斯抖得越发剧烈,祂忽然伸出四根爪子,像只暴躁的猫,猛地抱住阎知秀的胳膊,用蛾喙“咄咄咄”地戳了人好几下。
蛾喙很有弹性,戳在人身上并不算疼。可阎知秀被吓了一大跳,卡萨霓斯戳完,自己也愣住了。
身为极乐的爱神,卡萨霓斯是无数种深情的集合体。祂在诞生之初感受到的第一种情绪,就是生之狂喜。
因此祂赤裸地跃出混沌卵囊,便率先用无所顾忌的大笑,震响了万万年之外的星辰。
祂把爱分给数不尽的生灵,分给运行的天体,澎湃的潮汐,喷流瑰丽的星云,于是万物也回报以无穷的爱。它们崇敬祂,痴迷祂,甚至憎恶仇恨了祂,卡萨霓斯全都甘之如饴地接受了,祂既是飞蛾,也是火焰。
但祂唯一得不到回馈的爱意,来自于祂的那些亲族。
疲惫的哀露海特早已不能从祂的欢乐迷雾中汲取更多松快的情感,奢遮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厄弥烛站在祂的对立面,银盐把情绪都一层层地掩埋,不叫旁人知晓,理拉赛自视甚高,祂看重理智,更甚于“狂热无脑”的欢喜,安提耶终年盘旋在天空,不肯使双脚稍稍落地……
至于德斯帝诺,古老的德斯帝诺。
祂早已厌倦祂的笑声——厌倦。
厌倦是比憎恶和仇恨更可怕的情绪。仇恨尚有燃烧的激情存在,然而厌倦只是燃尽的余灰,尸体上冷紫色的烂疮。长兄的目光扫过祂,那神情竟与看一支酒壶,一只胸口贯穿了猎人木箭的死鸟别无二致,而祂可是卡萨霓斯!
亲人的爱,家庭的爱,是祂唯一不曾得到的爱。
但这一刻,人类的手指穿梭在祂的皮毛之间,卡萨霓斯居然感到了一种……一种怜惜。
是的,怜惜。这难道不可笑吗?一个脆弱短寿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怜惜光辉恒久,强大伟岸的神呢?
可是卡萨霓斯笑不出来,在人身上,祂头一回感受到了那种特殊的爱,祂从未得到过的爱。
所以卡萨霓斯有点发狂了……祂的胸腔里涨满了蒲公英般的绒毛,又酥又痒,叫祂想要不停地打滚,从山顶滚到山脚,或者来回扭动着蹭平一颗星星,或者直接把心剖出来看看吧!倘若打开自己的胸膛,那些可恶的毛毛说不定就能一股脑地喷涌出来,浩浩荡荡地遮蔽了天空,再也不会叫祂心痒难耐了。
情急之下,祂不受控制,做出了极其失礼的举动。
阎知秀:“呃……”
卡萨霓斯:“…………”
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什么之后,卡萨霓斯的触角颤颤,比烧透的烙铁还要红。祂吭哧吭哧地说不出话,愣了好半天,慌乱用力地扭着肚皮,埋头匆匆地消失在繁花深叶之间,压出好大一片动静。
阎知秀回过神来,朝着被蛾子横冲直撞出一条小道的茂盛草丛喊道:“那个,后天我们会试着一起烤芝士土豆派,你想来的话可以过来,都没问题的!”
花草沙沙地响,也不知道祂有没有听见。
阎知秀无奈地叹气。
事实证明,有安提耶在,烤芝士土豆派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艰巨任务。
就算主神全都脱去飞蛾的样貌,拥有手臂和手指,把神力压制到最低,可惜,祂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类超脱自然的东西了。安提耶再怎么小心,祂触碰过的面粉还是会飞得到处都是,祂点燃壁炉,炉火马上就连着闪电一起流淌。
“这只烤焦了,不过有进步!”阎知秀鼓励地说。
“真是浪费,”银盐无情地抨击,“没见过比死星表面还凄惨的芝士壳。”
奢遮的点评更直接:“哈,丑八怪!”
安提耶正要发火,把面粉盆子扣在祂们头上,祂忽地感应到了什么,警觉地抬起头。
人类已经告诉祂们偶遇爱神的事,尽管不悦至极,安提耶心中却有着隐隐的预感,那就是早晚有一天,祂的亲族都要不受控制地被吸引到这里来,当中甚至有可能包含了德斯帝诺。
卡萨霓斯果然敲开了祂们的大门,爱神在奢丽的金粉中出场,祂带着若无其事的美妙笑容,已然不太能看出那天的尴尬表现了。
“卡萨霓斯。”银盐收起微笑,冷淡不失礼貌地颔首,在今天之前,祂和卡萨霓斯的关系始终平平。
奢遮没吭声,祂也点了下头。爱和梦从来密不可分,就程度上来说,卡萨霓斯算是和祂关系最说得过去的那个。
“希望我来得不算太晚。”爱神微笑道,祂仍然是男性的身体,当祂扫视殿中亲族,发现祂们化形的外貌后,不由得一顿。
除去德斯帝诺之外,神祇常以无性别的外观示人,然而今天出现在这里的血亲……相较以往,更偏向于单一性别的特征。
“欢迎!”阎知秀笑逐颜开,他当然没必要提那天发生的奇怪故事,“我们刚刚烤出一批失败的派,恐怕只有奢遮做的小蛋糕可以给你尝尝了……请坐!”
卡萨霓斯笑眯眯地靠在一个大豆袋上,祂观察着人和神明们的互动模式,惊讶地发现,奢遮的小蛋糕真的很不错。
“你想抢夺炊灶之神的权柄吗?”祂开玩笑地问,“这可不是一个梦神该做的事。”
“你来干什么,卡萨霓斯?”奢遮压低声音,避开人类的感官,“我不觉得你会对这些事感兴趣。”
“请不要武断地评判我的来意,血亲,”卡萨霓斯微笑道,“或者,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兄弟了?”
奢遮遽然色变,祂还没来得及反驳,卡萨霓斯就微笑着朝人类招手:“亲爱的人!你会编辫子吗?我今天带了好多花来,可以请你为我编辫子吗?”
阎知秀觉得很有趣:“我跟第七层的精灵学过编花环,但是辫子……除非你能接受乱七八糟的辫子?”
安提耶抢话道:“那我的头发短,你应该先给我编!”
奢遮等不及跟爱神计较,祂先调转炮口:“他几天前就是给你先梳的,今天轮不到你抢先!”
“那怎么了?人喜欢我,我才是第一个遇到他的神!他最先和我做朋友,最先爱着的是我,你又算什么?!”
阎知秀的头都大了,正当他打算上去,一神一个脑瓜崩的时候,银盐再一次捷足先登,祂瞥了一眼卡萨霓斯,垂下白如新雪的长发,微笑着对人类说:“先拿我的头发练练手,可以吗?”
整个过程中,卡萨霓斯都一言不发,祂率先挑起了三位主神的明争暗斗,同时嗅闻着空气,将深金色的眼波流转一圈。
爱神露出了然的神情,祂似乎明白了很多事。
摸着银盐光滑的头发,阎知秀有点愁苦:“卡萨霓斯是客人,我应该先照顾客人嘛。”
闻言,爱神笑嘻嘻地站了起来。
祂走近沙发,自然而然地俯下身体,从后背抱住阎知秀的脖颈,樱粉的丰密长发犹如斗篷,密不透风地笼罩着双臂间的人类。
银盐唇边的笑容消失殆尽。
爱神抬起眼睛,笑容居然带着一丝侵略性。
“只有愚人才会忽视承诺的力量!我亲爱的人,”卡萨霓斯夸张地说,祂撅起嘴唇,在阎知秀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我真高兴听见你对我的维护。”
殿中一派沉寂。
安提耶睁大眼睛,奢遮缓缓地飘行过来,银盐放下手里的金壶,祂的表情依旧平静,唯有双眼深不可测,凝聚着威胁的神光。
【他永远不会像爱一个情人那样爱你,卡萨霓斯。放开他,不要惹事。】银盐发出无声的共振,人类的耳朵无法捕捉。
【这个理由是为了说服我,还是说服你自己?】卡萨霓斯的笑容变得更加危险。
【他总要爱一个……他总得爱一个。没人可以在拿捏了这么多主神的心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179/233 首页 上一页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