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哥哥还没发落,他恋恋不舍地迅速摸了最后一下,把哥哥的衣服扯下来盖住,又说了一遍:“我错了。”
周珞石眯了眯眼睛,危险地盯着他,漫不经心地活动了一下手腕。
Bryan熟练的开始检讨:“我的错误在于肌肤之亲,没征得你的同意在肌肤之亲前,无论如何肌肤之亲已经完成。请哥哥为肌肤之亲惩罚我,我心甘情愿为肌肤之亲受惩罚。”
周珞石上下打量他一番:“从哪里学的半吊子成语?”
Bryan心虚地说:“B人不才,自学成才。”
“少看点古装言情剧,我们现代中国人不兴这么说话。”周珞石被他逗得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转瞬即逝,“还有,那个词叫鄙人。去吧,抄一百遍给我看。”
Bryan高高兴兴的领了罚,从书桌里拿出本子和铅笔,抄之前又问:“哥哥,肌肤之亲不惩罚吗?”
他决定了,肌肤之亲是他现在和未来最爱的成语。
周珞石说:“肌肤之亲不是这么用的,这个词不适合现在的你学。还有,以后不许再摸我的腹肌。”
Bryan心酸地问:“那谁可以摸呢?班长可以摸吗?我不被允许摸,原因是因为我没有喝green tea吗,我立刻去喝三吨green tea,dundundun。”
“谁都不能摸,我怕痒。”周珞石说,“闭嘴,抄词儿。原因是因为不能同时用,这是病句,教过你多少次了?”
一个小时后,两人躺在黑暗中,Bryan侧身抱住哥哥的一条胳膊,眼睛发亮地问:“那么,谈情说爱,是吗?现在,我们?”
周珞石掩唇打了个呵欠,困得不行:“谈情说爱也不是这么用的。闭嘴,睡觉。”
Hug and kiss,in the dark. Bryan想,原来是少了kiss.
他说:“那哥哥会教我吗,这个成语?”
“以后。”
很快,平稳的呼吸声响起。
*
“谈情说爱可不是这么用的。”
十一年后,Bryan再次听见了这句话。
他紧紧盯着男人的背影,目光晦暗不明。电梯门缓缓关闭,两扇门即将吞没那个背影,他按了开键,走出电梯,大步追上前面的人。
冬天的清晨雾蒙蒙的,周珞石穿过一条花园小径,来到车旁。一瞬间的并肩,他垂下眸目测出了身高差,大约三厘米。
身边的人显然也在做相同的估量,似乎有一丝丧气。
周珞石唇角微勾:“谁让你不喝牛奶?”
说完,他拉开副驾车门上了车,扣上安全带。
Bryan在原地站了两秒,拉开车门上车,在零点五秒内,他的目光迅速掠过车饰、储物箱和手刹,没有口红,也没有暧昧的香水味。他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
周珞石似乎压根不担心他会找不到路,上车后就双手环胸靠着椅背,泰然自若地闭眼补觉。
Bryan沉默地发动车辆,深呼吸平复怒气。
他在气他自己。
他在最无力的年纪被一群黑衣人押送到A国,见识到了顶级财阀家族的势力是如何惊人。金钱,武器,监视,武力,一张令人窒息的巨网。一次次逃离,一次次被捉回,地下室里的惩罚,鲜血,暴力。一次次的尝试与失败并未让他放弃,真正让他心死的是几张照片。
“You can’t go back to someone who doesn’t want you to be back,my young master.”荷兰管家指尖轻轻敲击桌上的照片,微笑说道。
照片上,他日思夜想的哥哥与一个女人并肩谈笑,手里提着新鲜的蔬菜。
另一张,英俊的男人与美丽的女人坐在餐桌前,桌上有一束花。
自那之后,Bryan沉默地开始接受管家安排的一切,体格训练让他的格斗技巧变得纯熟,严格的饮食搭配让他的身体发育迅速。一天中有数不清的课程,枪/支组装、射击、格斗,金融、信托、期权,数不清名词从陌生变得熟悉。禁止上网,禁止外出,禁止与外人交谈。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回想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那时哥哥念大二,察觉了他隐秘又直白的爱恋,冷落了他整整两个月。他冒着暴雨在宿舍楼下等了三个小时,获得了哥哥冷淡的一瞥。
而后他在被窝里磕磕绊绊地背《春江花月夜》,感受着哥哥的体温,一遍遍地说,哥,请您理我。
春江花月夜,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只记得一句了。
可怜春半不还家。
失去了学习中文的环境,没有人与他说中文,他的中文坏得太快了。
他的沉默与服从令掌权人满意,渐渐的,他获得了一些自由。他暗中蛰伏,算计,布置,终于在第七年抓住了一个破绽,一举控制住掌权人,将权力的交接彻底提前。
他只是想回来看看,问问他朝思夜想的人,那年选择放弃他时,是否有过犹豫,哪怕是一丝。
他本以为经历过血腥、暴力与挣扎,他已彻底心灰意冷,心硬如铁。
可他居然在委屈。
“弟弟,你的中文已经完全坏掉了。”
“你的成语也完全坏掉。”
他竟然在为这两句话而委屈。
为他时隔多年仍被这个人轻易牵动心弦而委屈。
他想说,怪谁呢?
Who is to blame?
Bryan紧抿着薄唇,车速如飙。
一只手伸过来,指尖敲了敲他的手臂:“四十。”
手臂如过了电一般的酥麻,他踩了刹车。
“前面右转。”周珞石看了看腕表,“现在是九点三十,和客户约在十点。五分钟后到事务所门口。如果你想和我说话,我们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一路沉默,五分钟后,车子停在逢春心理咨询事务所门口。
Bryan降下车窗,熄了火,沉默地松开安全带。
周珞石似乎早已料到这个局面,并不说话,只悠悠地把座椅调低,更舒服地倚靠着。他摸了摸烟盒又放开,似乎觉得今天抽得太多,便只是拿了颗薄荷糖嘎吱嘎吱嚼来吃了。
九点五十。
“谈情说爱。”Bryan终于开口,“你说不是,哪里合适呢?”
车内光线不足,周珞石看着他:“你的理解是什么?”他语调沉稳,语速偏慢,像他在面对客户时那样的耐心。也是过去那些年里从未有过的耐心。
“Hug and kiss,in the dark.”Bryan慢慢地说,“就像,你与班长,那样做过。”
“Your first kiss……”他一字一句,“夜晚,对吗?化学集训,标准间,你生气很,第二天。”
知道自己的中文被嫌弃,他克制地一个词一个词往外吐。
周珞石耐心地听着他一个又一个不连贯的词语,末了竟有些惊奇地笑了一下:“你看见了吗?”
Bryan只当他是默认,顿时全身紧绷,咬牙切齿:“No.”
“没看见,就不要瞎猜。眼见为实,这个词我应该教过你。”距离与客户约定的时间只差五分钟,周珞石拉开车门下车,“初吻是被谁偷的,你不是最清楚么?再教你一个成语,贼喊捉贼。”
第22章
Bryan僵在原地。
他的中文口语变得极差,可他的听力并没有退步多少,所以他一瞬间就理解了周珞石那句话的意思。
他只是不敢相信。
在周珞石上大学的那段时间里,他经历了一场最无望又悲苦的暗恋。
地理位置的远隔,让他整整一个月才能见到哥哥一次。大学生活又是那样的自由、欢笑与开放,他坐在初中部的教室里心急如焚,抓耳挠腮,生怕下一次见到哥哥时已是沧海桑田。
在每个月仅有的两天见面时间里,他铆足了劲儿刷存在感。
买同款沐浴露,同款洗发水,甚至是同款衣服。
在宿舍叠被铺床,舍友们全都眼熟了他,给他取了外号叫“自家养大的童养媳”,周珞石只是戏谑地一笑。
周珞石和别人出去吃饭,他剥虾剥蟹剔鱼刺,只是希望哥哥能记得他的一点好。
他内心是绝望的,从没觉得自己能战胜任何人,只是靠着近水楼台,悄悄地偷取一些拥抱、拉手和肢体接触。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周珞石给的越来越少。
可是……初吻?
他不敢想,更何况是一切都已碎裂的今天。
大年初六,事务所里弥漫着一种不想上班的氛围。昨晚宿醉的众人神情迷茫,端着咖啡宛如游魂。
周珞石在大厅撞见了胡子拉碴的孙海,此人一脸憔悴,和他对视了两秒才回过神来。
“周哥,你昨晚咋走恁早?”
“有点事情。”周珞石说,“你这是喝了多少?”
孙海苦笑:“你不在,他们就只逮着我灌酒,你要负一半责任。”
周珞石心情很好的样子:“行,改天请你吃饭。”
两人高中就是铁哥们儿,在同一个城市念大学时,周珞石没少被孙海在大晚上叫出去喝酒,这哥们儿太能失恋了,每次失恋都借酒浇愁哭天喊地。周珞石记得的就有十几次。
“我再也不会爱了,爱情这东西到底是谁在享受啊?”喝得醉醺醺的孙海每次都这样说,万念俱灰。
可没过几天,他又开始了新的恋情。
而后不超过一个月,周珞石又被他叫出去喝失恋酒。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在酒精和痛苦的淬炼下,孙海竟然思想升华了。
某一天在夜晚的路边摊上,他喝着酒,大着舌头,格外郑重其事地对周珞石说:“周哥,我想通了,与其沉浸在痛苦里,不如去帮助那些和我一样受情伤的人。我没法快乐,万一我能让别人快乐呢?这也不失为一种快乐。”
那时周珞石都快被他烦死了,喝完酒把酒杯重重往桌面一放,冷笑:“你先救我吧,别特么天天大半夜打电话拉我喝酒了,老子现在困得要死,明天还要早起去实验室。万一明天我把盐酸当白开水喝了,你可就欠我一条命,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自那以后,孙海竟真的离开了情海。他找来相关的书籍自学,又加入了学校的学生心理健康管理部门当咨询师,干得有声有色。毕业后又读了相关的研究生专业,考取了资格证书。
彼时周珞石经历变故,经过长久的挣扎和迷茫,也阴差阳错的踏上了这条道路。
孙海问他,要不要合作开一家心理资询事务所。孙海又说了一句话,是当年在夜晚的路边摊上说过的话,他说既然自己没法快乐,那万一能让别人快乐,也不失为一种快乐。
周珞石答应了。
此时,一众脚步虚浮的人中,只有周珞石神清气爽,嘴角还挂着微微的笑意,很淡,看不分明,但确实有笑意。他甚至从前台处摸了颗水果糖。这在平时属实罕见。
孙海纳闷道:“周哥,心情很好?”
没等周珞石回复,他突然揉了揉眼睛,惊奇道:“那、那是你弟弟?”
Bryan走过来,沉默地站在周珞石身边。
周珞石揽了下他的肩膀,一触即松,对孙海说:“嗯,他昨晚到,来找我玩。”
Bryan沉默了一下,打招呼道:“孙哥。”
听见这学生时代从未赚到过的称呼,孙海震惊得酒都醒了,用眼神问周珞石:吵架了?
周珞石似笑非笑。他的眉眼生得锋利,淡淡的一瞥过来,唇角微勾,带着说不出的戏谑与玩味。
Bryan感觉腿在发颤,他移开目光,说:“孙先生,您好。”
孙海这才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让你哥带着你玩玩,晚上我请你们吃饭。”
Bryan心不在焉地听着,周珞石自那一眼后就没再看过这边,正在不远处与一位中年男人交谈。
“周先生,对不起一大早耽误你时间,我真的是受不了了……”
“没关系。”周珞石带着中年男人往咨询室走去,“昨晚又做那个梦了?”
“对,我梦到我沉到深海中,喘不过气,海水像实体一样,各个方向压缩,我活生生憋醒了……”
两人走到拐角处,周珞石停顿了一下,微微向后偏过头来,勾了勾手指。而后和中年男人一起进入咨询室。
Bryan抿了抿唇,身体先于意识,跟了上去。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周珞石念大学时社交圈很广,学生会,社团,校外篮球协会,化工实验室,制药厂,各种人都认识一点。他与不同的人出去,Bryan总会跟着他,却总是掉队。
每当掉在最后的Bryan觉得哥哥从不在乎自己时,走在前面的人却又会停下脚步向他招手,仍和旁边的人说着话,等他跟上后揽过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前走。他总会一下子就满足。
此时,除了一名保镖贴身跟着他外,其余保镖被他留在事务所外。站在咨询室门口,他迟疑了一下。
坐在桌前的周珞石抬头看了他一眼,只道:“没事,进来吧。”
Bryan在门口处的沙发坐下,保镖沉默地站在他身后。
他沉默地听。
中年男人名叫黄岐,年纪四十岁左右,是一名普通工人。他身上的黄色夹克看起来有些破旧,袖口有磨损的痕迹。文化水平应该不高,讲述时用词重复,结结巴巴。他颠三倒四地说着他的梦境,反复强调深海,窒息,青草的清香。
Bryan听了几句就不耐烦了,他看向墙角的大型盆栽。目光在到达盆栽之前会经过周珞石,所以他一直看着周珞石。
周珞石耐心地听着黄岐的讲述,不时简单说几个引导词,黄岐磕绊的讲述又会继续下去。他声音低沉,眼神专注,对于磕磕巴巴、翻来覆去的重复讲述没有展现出任何一点不耐烦。
Bryan想,换做学生时代的周珞石,面对这样信息含量低的谈话,应该早就不耐烦地转身走了,说不定还会哐哐给人两拳。这份耐心是从哪里来的呢,那些他缺席了的时光吗?
他面无表情心酸地想,这份耐心从来没给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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