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犹豫了一下,从文件袋里拿出便签纸,写了一串电话号码递过去:“这是我的号码,您有问题可以随时咨询我。”
周珞石还没伸手,Bryan已经抢先拿过了便签纸。
下车后,男生站在路边,郑重地车里的人说:“谢谢你。”
上车前他的神情堪称落魄,就像是被榨干被击垮的社畜,现在他整个人容光焕发,就连脊背都挺直了不少。
周珞石只道:“不客气。”
男生站在路边看着车子绝尘离去。
车里,Bryan把揉成团的便签纸攥在手心,心里憋着股气质问道:“Are you hitting on him?? After you hitting on me?”
周珞石调低座椅,从储物箱拿出颗口香糖嚼着,声音有些懒散:“他应该是面试遇到了打击,我帮他重新找回信心。”
Bryan瞪着他:“从哪里让你知道?”
“不是很明显么?”周珞石说,“他站的那个位置,旁边就是一家律所。西装牌子很好,但明显不合身,袖口长了,他频频向上调整袖子。租借西装说明他对这次面试十分在意,他读的又是政法大学,一所优秀且严苛的学校,他对自己的要求应该也很严格。而且他打车时正是晚高峰,一个人独自站在街边看着车流,很容易产生孤独和挫败感。”
“很明显?”Bryan重复道,“并且,你不住三期,你的楼上居住,八十岁夫妻,睡于九点。”
周珞石靠在椅背上对他吹出个泡泡,又咬破,笑了一下:“你连这都知道。”
Bryan绷着脸:“你睡眠不好?被吵醒就睡不着?You lied!在那些夜晚which……我为你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你呼呼大睡,风雨不动安如山!哪管他,铁马冰河入梦来。”
“……”周珞石忍住了笑意,他伸手揉了揉那柔软的金发,不怎么走心地哄,“好了,我睡眠好怎么又碍着你了?我饿了,晚上想吃什么?”
Bryan把揉成一团的便签纸撕碎,怒气冲冲地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把碎得不成样子的纸屑丢入垃圾桶,又怒气冲冲地冲回来。
“哄不好了。”
周珞石又吹了个泡泡,漫不经心地问:“要我亲你么?”
Bryan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要亲嘴。”
周珞石说:“你学会好好说话了吗?”
Bryan怒瞪着他,声音却是紧绷的:“那么,亲额头。”
周珞石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目光如炬。Bryan觉得被他盯过的地方全都火辣辣的疼,不由得闭上眼睛。
额头一热,羽毛般的温热触感落下。
Bryan颤抖着向前靠去,那个吻却仍然离开了。他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你一眼,看出他的经历,心情,和难过。那么,你分析我,为什么不?”
周珞石安静地看着他,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似乎一下子就看穿了他,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我认为,我们之间不需要‘分析’,你可以告诉我一切你想告诉我的事情。”周珞石终于开口,“在心理资询中,我们讲究对症下药,对于不同性格与不同经历的人,应该有不同的方法。观世音菩萨化身三十三,随处应机说法,度化有情,不也就是对症下药么。”
在他的从业经历中,他一向不喜欢靠“询问”来获得客户的想法,因为最会骗人的就是人这一张嘴。他不相信大多数人所说的话。
他喜欢观察,通过自己的观察与感受来获悉客户的经历与想法。
其次,他喜欢引导,靠着引导来使客户的情绪达到某个临界点,心理防线会崩溃,崩溃后就是吐露与释放。这个时候的言语最是真诚。
重逢之后,曾经乖巧可爱的弟弟变得严肃深沉,宛如一口不见底的深井。
他不想询问,因为询问得到的结果,是零零星星的、不知真假的话语。
井里有许许多多的东西,有些藏得深,有些藏得浅,周珞石并不想把井里的东西一点点往外掏。掏不全,掏不尽,或许五年后,或许十年后,还会有他不知道的东西从井里蹦出来。
他要的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清洗,一场毫无保留的倾诉与对话。洗净所有疑虑、伤口与愤怒,没有后遗症,没有暗病。
因为他想的是往后余生。
而这样的倾诉,必定会发生在心理防线的崩溃之后,他正把弟弟往这上面推。
难搞的客户他遇见过许多,弟弟算是其一,好在他足够了解对方,他能调动年少至今所有的共同记忆与情感。
Bryan说:“分析别人,你愿意。而我,你不愿意。你讨厌我,如同我讨厌你。”
周珞石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他要加快进程,他实在受不了弟弟顶着一张委屈的脸三番五次地阴阳怪气了。
“对,对。”他看了看表,“可以去吃饭了么?我饿了。”
“对?”Bryan受伤地反问,满脸写着“我只是说说而已你怎么还点头”,“你……”
周珞石打断他:“去城东小吃一条街吧,今晚开业。”
Bryan一言不发地发动了车辆。
刚开业的小吃街热闹繁华,人流摩肩接踵,说笑不断。
周珞石排队买了一份老长沙臭豆腐,他右手不方便动,Bryan便帮他端着热腾腾的臭豆腐,他用左手拿着木签戳着吃。
吃了一块后,周珞石皱了皱眉:“不好吃。”
Bryan沉默地接过木签叉起了一块臭豆腐,他从小就习惯吃掉哥哥觉得不好吃的东西,比如番茄,比如香菜。而且他中午才承诺过,他很能吃,能从头吃到尾。
周珞石阻止了他,从他手里接过了装臭豆腐的纸碗:“你是不是不舒服?”
Bryan的蓝眸里闪过一丝讶异,他很久都没有吃过那么多饭菜,中午吃完后胃里便撑得慌,甚至有些想吐。但他不知道周珞石是怎么看出来的。
“吃不下不用硬吃,而且它确实很难吃。”周珞石把臭豆腐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今晚你帮我拿东西就好。”
他说完又溜去烤生蚝的摊位排队。
Bryan沉默地看着他的身影,心里软了又软,他恨自己总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情打倒。他跟上去,正要和哥哥说软话,却听对方正在发语音。
“……开业了,确实人多,改天你和我去吧。”
Bryan看见了向晚清那黑猫的微信头像,心里刚燃起的火瞬间就熄灭了,变得冰凉一片。
他宁愿周珞石一直对他很冷,也不愿一阵热一阵冷,没有比这更煎熬的事情了。
他低声道:“You are a tremendous Pick-up artist.”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第44章
今天小吃街刚刚开业,一溜儿的人挤人,等周珞石从这头吃到那头,心满意足地离开,天色已经很晚。
Bryan跟在周珞石身边,帮他拿着买来的各种吃的。在他的指挥下,把难吃的丢入垃圾桶,或者尝一口他所说的“特好吃”的。即使没什么食欲,Bryan还是每样尝了一点点。
当然,还帮周珞石吃掉了烤肉串里的青椒。
两人从摩肩接踵的人群离开时,周珞石却并不走向停车场,而是揽住弟弟的肩膀拐向旁边的街道:“散散步。”
这些天里,周珞石总爱揽Bryan的肩膀,揽的时候,他会偏过头看着弟弟,眼里似是遗憾,又似是新奇。
两人分开时,Bryan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初三学生,比哥哥矮一个头。而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和哥哥差不多高了,只差短短的三厘米。
周珞石每次揽他,目测身高的同时都在心里暗暗叹息,怎么就长这么高了,他都没亲眼目睹呢。家里量身高的划痕还停留在七年前。
在如此近距离下,Bryan只觉得那目光明晃晃的扎人眼,他半边身体都僵住了,思绪更是动弹不了,只好像提线木偶似地保持着面无表情,直视着前方。
周珞石松开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往前走,不知道在想什么。路灯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Bryan悄悄松了口气,踩在他的影子上,揉了揉僵住的侧脸。
突然间下雪了,冰凉的雪花无声地飘飞,融化在眉头发稍。
Bryan加快脚步走上去和周珞石并肩,说:“下雪了。”
“嗯。”
“你记得,那个雪天?”Bryan状若不经意地说,“你抛弃我的那一天,同样的初雪,摩天轮冰冷,我坏掉的心离开了我。”
周珞石略微偏头,正有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迅速融化无影。他懒散地一挑眉:“嗯?”
Bryan知道自己反反复复念叨的样子像极了课本中的祥林嫂,可他与其说是为了提醒周珞石,不如说是提醒自己。他在反复警告自己,不要重蹈覆辙。
不然,这样的雪,这样的寂静街道,这样的暖黄路灯,他会控制不住上去讨要亲吻与拥抱。
冬天本应紧密依偎。
周珞石笑了一下:“你这句话的语序挺顺,而且描述得挺有意境。”
“……”Bryan气得喉咙发紧,“你没有心,同时也没有肺。”
“那个成语叫没心没肺。”周珞石再次揽住他的肩膀,带他进入了一家药店。飘飞的雪花在两人身体间化作无形。
Bryan看了眼招牌,紧张地问:“你,来药店?什么种类的原因?吃中毒了?章鱼小丸子?是它的坏吗?”
周珞石不轻不重地弹了下他的脑门:“你咒谁呢?”
Bryan不语地捂住额头。
“你不是从中午就不舒服么,给你买药,下次吃不下就别吃那么多。”周珞石少有这样的耐心,他叫来店员,买了盒健胃消食片。
直到回到酒店,Bryan仍晕晕乎乎的。哥哥带他买药,还带他散步消食,在初雪中。他整个人都像喝醉了酒一样飘忽。
但他很快酒醒了——周珞石正在接喻雪杉的电话。
“嗯,行,放门卫吧,我明天取。”洗完澡的周珞石用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对电话那头说。
Bryan装作无意地走近,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指了指他的右手手腕示意不要用力,自己动手为他擦头发。
话筒里传来温柔清冷的女声:“……那血橙你分点给同事吃,好吃的话,我妈妈再让亲戚送,是自家种的,很甜。”
周珞石说:“行,谢谢你。”
Bryan默然地为他擦着头发,毛巾拂过他的耳后与脖颈,心想什么样的关系才能送对方橙子。
并肩漫步在雪中的喜悦很快化作了嫉妒,心底冰冷一片。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了。
第一次,周珞石拉他在腿上坐下,在他神魂颠倒时,嫌弃他比向晚清瘦。
第二次,夜市上周珞石关心他的身体,转头就约向晚清下次一起来吃。
第三次,带他买药陪他散步,在他幸福得晕乎时,周珞石紧接着与喻雪杉谈情说爱。
每一次都让他从烈阳掉落至冰窟。
Bryan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可周珞石的神情那样的光风霁月,语气又是那样的从容平静,似乎一切只是日常。
他痛苦得快疯掉了。
他不要这样的忽冷忽热,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他七年前已经感受过一次——那年的摩天轮上周珞石给了他亲吻,下一秒就宣告了抛弃。他不想要再感受这样的痛苦。
夜深人静后,Bryan来到走廊尽头,对身后的保镖说:“有人喜欢吃血橙,我记得。”
保镖低声道:“是35号。他在南方种植园有广阔的柑橘类产业。”
Bryan看着栏杆外的夜色,勾了勾唇角,声音冷漠:“十分钟电击,二十军刺,一百军棍,我要看血和惨叫,不许出人命。视频传送到我手机上。”
“是。”保镖显然已经习惯这样的事情,面色不变地去安排。
在不久前的权力交接中,Bryan为这七年中的苦楚算了总账,将所有曾经妨碍过他的人关入了广阔的地下室,一人一个单间。地下室里放满了各种刑具,刀枪棍棒,一应俱全。
在他情绪失控时,他会异常的暴躁与痛苦,只有看见血腥、听见犯人的惨叫求饶,他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偌大的地下室里的无数犯人,都是他的发泄对象。
半个小时后一条视频传来,Bryan面色沉沉地看着满地鲜血,慢慢地平复了情绪。
他回到房间,默然地看着熟睡中的周珞石,半晌后紧挨着躺下,紧抱住他的一条手臂。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Bryan觉得自己是油炸又冷冻的蚂蚱,反反复复从天堂坠落地狱,他被折磨得几乎精神恍惚。
周珞石对他的态度并不算差,甚至算得上是好。可那样的好中,又总是漫不经心,似乎只是招猫逗狗,又似乎,他只是无足轻重的、可替代的任何人。
他快要疯掉了。
这样的痛苦在元宵节当天达到了顶峰。
“我等会儿去喻家吃饭,你和我一起吗?”结束工作的周珞石披上外套,拿起车钥匙,问他。
又是这样,看似关怀,说出的却是扎人心的话。Bryan想,和他一起去干什么呢?见他如何与未来的老婆和丈母娘周旋吗?见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吗?
Bryan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崩溃了,却还努力维持着冷漠表情:“我在外面等你。”
周珞石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只淡淡道:“好。”
当晚,Bryan坐在小区外的长椅上,雪花落了他一身。他盯着某楼某层,不受控制地想象那些画面——周珞石接过女人亲手织的毛衣,周珞石吃下女人亲手夹的菜,周珞石与她们谈笑……
他痛苦地弯下腰,脸埋入手掌中。他这几天没吃药,情绪的泛滥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严重。痛苦,暴虐,嗜血,交织在他内心。
最突出的,竟然是委屈。
他满心憋闷,他想立刻像小时候一样,趴在周珞石的膝盖上诉说委屈,诉说痛苦与爱意,诉说恨,诉说一切。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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