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雨。”张佳慧已经拿起车钥匙,“而且你只剩十五分钟了,我上班路上经过学校。”
雨确实下得不小。杨筱彤坐在副驾驶,透过起雾的车窗看外面模糊的景色。雨刷器有节奏地摆动,像是某种倒计时装置。
“额头还长痘吗?”等红灯时,张佳慧突然问。
杨筱彤下意识摸了摸额角:“好多了,那个水杨酸棉片很管用。”
“那就好。”张佳慧点点头,“不过如果是因为这个才...”
“不是的。”杨筱彤迅速打断,声音比预想的尖锐。她清了清嗓子,“我是说,不只是因为这个。”
绿灯亮起,张佳慧重新专注于路面。车内又陷入沉默,只有雨点敲打车顶的声音。杨筱彤偷偷观察妈妈的侧脸——眼角的细纹比去年明显了,嘴角微微下垂,这是长期皱眉留下的痕迹。她突然想起上周在妈妈梳妆台看到的那瓶未拆封的抗皱精华,标签上的价格标签还没来得及撕掉。
学校大门出现在视野里时,杨筱彤松了口气。车还没完全停稳,她就解开了安全带。
“放学要是还下雨就打电话,让奶奶来接你。”张佳慧说。
“嗯。”杨筱彤拉开车门,雨水立刻打在脸上。
“二妞。”张佳慧又叫住她,“晚上...我们好好聊聊。”
杨筱彤微微颔首,表示明白,然后毫不犹豫地冲入了雨幕之中。她的步伐坚定而迅速,仿佛这场雨对她来说毫无影响。
然而,她并没有回头,因此无法看到妈妈一直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妈妈的目光始终落在杨筱彤身上,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教学楼的门口,妈妈才缓缓地转过身,驱车离去。
杨筱彤在雨中快步前行,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但她毫不在意。她的心中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尽快到达教学楼。
当她终于走进教学楼的走廊时,她稍稍放慢了脚步,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接着,她熟练地从书包的侧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迅速地检查起自己的仪容。
镜子里的杨筱彤,面容依旧精致,雨水并没有弄花她精心涂抹的防晒,额头也没有因为出汗而泛起油光。她满意地点点头,将镜子放回书包,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推开了教室的门。
就在这时,上课铃恰好响起,清脆的铃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杨筱彤走进教室,仿佛一切都恰到好处。
“差点又迟到哦,‘精致女孩’。”后座的刘明宇咧嘴一笑,故意把最后四个字拉得很长。
杨筱彤装作没有听到,像一只敏捷的兔子一样,迅速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的心跳有些快,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回响。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伸手去拿放在课桌上的课本。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瞥见了前桌的林茜。林茜正低着头,专注地整理着自己的刘海。杨筱彤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林茜的刘海上,她发现林茜的刘海下面似乎藏着几颗红肿的痘痘。
林茜似乎察觉到了杨筱彤的目光,她的动作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她迅速地放下手,将头发拨回原位,试图掩盖住那些痘痘。
就在这时,班主任李老师走进了教室。杨筱彤赶紧收回目光,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然而,妈妈那句“晚上我们好好聊聊”却像一只不安分的小虫子一样,在她的脑海里爬来爬去,怎么也赶不走。
她太了解这种“聊聊”意味着什么了。这绝对不是一次真正的对话,而是一场单方面的教育。就像上次她把零花钱全部用来买面膜时,妈妈就曾这样说过;还有那次她偷偷用姐姐的睫毛膏被逮到,妈妈也是这样说的。每次“聊聊”的结果,都是她被妈妈狠狠地训斥一顿,然后被迫做出各种承诺和保证。
下课铃响时,杨筱彤才发现自己几乎没听进去任何内容。她机械地记着作业,突然感觉有人站在身边。
“杨筱彤,”李老师扶了扶眼镜,“放学后能来我办公室一趟吗?关于下周演讲比赛的事。”
“好的,李老师。”杨筱彤点头,心里却一沉。演讲比赛她根本没报名。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纷纷开始收拾书包准备放学。杨筱彤却没有动,她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目光落在面前的笔记本上。
笔记本的角落里,杨筱彤用铅笔画了五个小瓶子,每个瓶子都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她慢慢地拿起笔,将这些小瓶子一个一个地涂黑。
涂黑的过程中,杨筱彤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早上妈妈说“五层东西”时的表情。妈妈当时的语气充满了惊讶和不解,仿佛杨筱彤说的是什么荒唐至极的事情。
可是,杨筱彤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她想起了林茜,林茜的书包里总是装着八种不同的护肤品,每天早上上学前,林茜都会仔细地涂抹这些护肤品,一层又一层。还有班长周婷,她甚至每天中午都要补涂一次防晒。
这些对于杨筱彤她们这一代人来说,就像刷牙洗脸一样平常。为什么妈妈就是不明白呢?
杨筱彤无奈地摇了摇头,收起笔记本,背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放学后的校园里,同学们都已经陆续离开了。杨筱彤独自一人走向李老师的办公室,她要去请教一些关于学习上的问题。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杨筱彤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李老师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批改着作业。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李老师推过来一张纸,是上周的课堂小测成绩。
杨筱彤盯着那个刺眼的“78”,胃部一阵紧缩。这是她这学期第一次掉下八十分。
“你最近上课经常走神,”李老师的声音柔和了些,“是有什么困扰吗?”
杨筱彤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只是说:“我会更认真的。”
“你姐姐去年也参加演讲比赛拿了奖。”李老师突然转换话题,“考虑报名吗?下周三截止。”
杨筱彤攥紧了书包带。姐姐杨筱雨是学校广播站站长,辩论队主力,而自己连在小组讨论时发言都会声音发抖。
“我...再想想。”
“好吧。”李老师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不过记住,真正的自信不是来自外表,而是这里。”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走出办公室时,杨筱彤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信息:「买了你爱吃的鲈鱼,晚上清蒸。六点前能到家吗?」
杨筱彤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许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嗯」字。
校门口,雨已经停了,地面还有些潮湿,天空依旧阴沉,仿佛被一层灰色的薄纱笼罩着。杨筱彤缓缓地潮湿,天空依旧阴沉,仿佛被一层灰色的薄纱笼罩着。
杨筱彤想起自己床头抽屉里那本厚厚的笔记本,里面记录着每天皮肤状态、使用的产品和效果。翻到三个月前的那页,上面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哭脸,旁边写着:“又被叫‘痘妹’,想死。”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药店的门。至少,今晚的“聊聊”开始前,她可以试试那个据说很有效的夜间修护精华。
闹钟响起前十分钟,张佳慧就醒了。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路灯投来微弱的光。她盯着天花板,昨晚和女儿那场未完成的“聊聊”像块石头压在胸口。
昨晚六点半,杨筱彤如一只轻盈的蝴蝶般飘回了家,身上却带着一股陌生的香气,那香气仿佛是从遥远的仙境飘来的,与家里任何一款沐浴露的味道都截然不同。她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慌慌张张地躲进了房间。奶奶精心清蒸的鲈鱼,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几乎原封不动地被放回了冰箱。
床头柜上的手机像一颗闪烁的星星,突然亮了一下,天气预报显示今天多云转晴。张佳慧犹如一只猫,轻手轻脚地起床,经过二女儿房门时,她像一个好奇的孩子,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但门缝底下却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仿佛是从门缝中挤出来的希望之光。她抬起手,想要敲门,却又像触电般迅速放下,仿佛那扇门是一个神秘的禁区,让她心生敬畏。
厨房里,奶奶煮上粥,特意多放了一把杨筱彤喜欢的莲子。煎蛋时,她听到楼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杨筱彤的晨间仪式又开始了。
墙上的时钟指向6:35。张佳慧和奶奶一起在厨房忙碌,她放下锅铲,擦了擦手。今天她决定亲自看看,这半小时的“必要护理”到底都包括些什么。
浴室门关着,但没锁。水声哗哗作响,夹杂着瓶瓶罐罐碰撞的轻响。张佳慧握住门把手,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是温热的水汽和浓郁的桃子香气。杨筱彤背对着门,正对着镜子往脸上拍打某种透明液体。听到门响,她猛地转身,手里的瓶子差点掉在地上。
“妈!你怎么不敲门!”
张佳慧没回答,目光扫过洗手台上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五个小瓶子旁边又多了几个新成员,其中一个闪着金粉的紫色瓶子格外扎眼。
“这是什么?”张佳慧拿起那个紫色瓶子。
“那是晚安面膜!别乱动!”杨筱彤的声音突然拔高,伸手想抢回来,脸上的液体还没完全吸收,在灯光下泛着水光。
张佳慧翻看着标签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小字:“SleepingMask...夜间修护...水杨酸?二妞,你往脸上涂酸?”
“是水杨酸,很常见的成分!”杨筱彤夺回瓶子,“它能去角质、疏通毛孔...”
“你才十三岁,需要去什么角质?”张佳慧的声音也开始升高,“这些化学物质会毁了你的皮肤!”
杨筱彤的胸口剧烈起伏,鼻尖泛起红色:“我的皮肤比你知道的糟糕多了!至少这些‘化学物质’让我不再被叫‘痘妹’!”
最后两个字像刀片一样划破浴室里潮湿的空气。杨筱彤似乎也被自己的outburst吓到了,嘴唇微微发抖。
张佳慧怔住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看过女儿不施任何护肤品的样子——每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杨筱彤,总是脸颊光洁、头发柔顺的完美模样。
“谁...谁叫你那个名字?”张佳慧轻声问。
杨筱彤别过脸去,继续往脸上拍另一种乳白色液体:“不重要了。反正现在没人叫了。”
张佳慧伸手想碰女儿的肩膀,却被躲开了。她看着镜子里女儿固执的侧脸,突然发现杨筱彤右耳垂上有颗小小的痣——和她自己的一模一样。这个发现让她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二妞,妈妈只是担心...”
“你只是觉得我在浪费时间。”杨筱彤打断她,声音冷得出奇,“你觉得我像姐姐那样五分钟搞定才是对的。”
“我没有拿你和姐姐比。”
“你每天都在比!”杨筱彤咬牙切齿地说道,眼眶如决堤的洪水般开始发红,“姐姐敢素颜去学校,姐姐不介意头发油得能炒菜,姐姐上课从不迟到——好像她做什么都是标准答案!”
张佳慧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如鲠在喉,无话可说。她确实经常提起杨筱菡如何如何,但那只是……只是信口胡诌的例子而已。
“我从没要求你像姐姐一样...”张佳慧无力地说。
“可你却希望我成为那样。”杨筱彤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一般,拿起最后一个瓶子——防晒霜,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始均匀地涂抹在脸上,“就如同你希望我仅用一块香皂便能解决所有问题。只可惜,我既不是你,也不是姐姐。”
张佳慧顿感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颠倒了过来。洗手台上那一个个瓶瓶罐罐,犹如无数双眼睛,突然间变得异常刺眼,它们宛如一堵坚不可摧的高墙,无情地将她和女儿分隔在两边。她颤抖着伸出手,紧紧扶住毛巾架,那金属的冰凉触感,仿佛一盆刺骨的冰水,让她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
“好,”张佳慧深吸一口气,“我们冷静一下。你继续...做你的事。但请记住,上课迟到是不可接受的。”
杨筱彤没有回应,只是机械地继续着护肤步骤。她的动作比平时快了许多,防晒霜涂得有些不均匀,在鼻梁处留下一道白痕。
张佳慧如同一只受伤的小鹿,转身缓缓离去,轻轻带上门,仿佛害怕惊扰到什么。走到浴室门口时,她听到浴室里传来“砰”的一声闷响,犹如重物坠落在软垫上,又似沉闷的鼓点,震得她的心微微一颤——也许是那条粉色毛巾吧。
厨房里,粥已经煮好了,莲子的香气如同一股清泉,在空气中缓缓流淌。张佳慧如同一个被操控的木偶,机械地盛着粥,差一点就被滚烫的粥烫伤了手。她呆呆地盯着自己的右手,那块烫伤的疤痕如同恶魔的印记,微微发红,隐隐作痛。
张佳慧如雕塑般站在原地,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她突然很想知道,自己像杨筱彤这么大时,外婆是否也如她这般困惑过?然而,那个年代的问题简单得如同一张白纸——吃饱穿暖即可,又有谁会去在意那微不足道的毛孔大小呢?
身后传来脚步声,杨筱彤走进厨房,已经穿戴整齐。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扎成一个光洁的马尾,脸上看不出任何争吵的痕迹——除了微微发红的眼角。
“粥在桌上。”张佳慧说。
“不吃了,没胃口。”杨筱彤拿起书包,“我自己走路去学校。”
“我送你。”
“不用。”杨筱彤的语气不容拒绝,“我想一个人走。”
张佳慧望着女儿那挺直的背影,宛如一棵孤独的白杨,缓缓消失在门口,心中顿时泛起一阵刺痛。那个曾经像树袋熊一样抱着她腿不放、非要妈妈接送的小女孩,如今却不知去向何方?
门关上后,整个房子仿佛被一股诡异的寂静所笼罩。奶奶默默地收拾着早餐,将杨筱彤的那碗粥小心翼翼地倒回锅里,仿佛那是一件珍贵的宝物,需要用心呵护——万一她改变主意回来吃呢?
洗碗时,奶奶发现水池边缘多了一个陌生的小瓶子,上面贴着“pH5.5温和清洁”的标签,就递给了张佳慧。张佳慧拿起来看了看,想起这是昨晚杨筱彤回来后第一时间冲进浴室时用的东西。那股陌生的香气就是来自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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