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开门声,张佳慧猛地抬起头,目光与杨筱彤交汇。然而,杨筱彤在妈妈的脸上并没有看到一丝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和疏离。
“老师刚才给我发了消息,”张佳慧开门见山,声音冷得像冰,“英语听写不合格?”
杨筱彤的喉咙发紧。她点点头,眼睛盯着办公室地板上的花纹。
“把头抬起来!”张佳慧突然提高了声音,“看着我说话!”
办公室里原本安静的氛围,被杨筱彤和妈妈的对话打破了。其他老师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好奇地看向她们,似乎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筱彤觉得自己的脸像被火烤过一样,火辣辣的。她不敢与妈妈对视,只是低着头,双手紧紧抓住衣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终于,她鼓起勇气,微微抬起头,目光与妈妈愤怒的眼睛交汇。妈妈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责备,让杨筱彤心里一阵难受。
“我……我尽力了。”杨筱彤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她自己都觉得这句话有些底气不足。
“尽力?”妈妈张佳慧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她迅速从包里掏出一叠纸,“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这是你寒假做的所有英语练习,我全都留着呢!”张佳慧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每天两小时的补习,晚上还要背单词,这就是你的尽力?”
那叠纸在桌子上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在嘲笑杨筱彤的努力是如此微不足道。
杨筱彤看着那叠厚厚的纸,突然感到一阵窒息。那些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像无数只蚂蚁,爬满了她的假期时间,啃噬了她所有的休息时间。
“开学第一周就给我丢脸!”张佳慧的声音虽然被刻意压低了,但其中的尖锐却丝毫未减,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你知道李悦考了多少吗?满分!她妈妈刚才在家长群里发了好几条消息,说孩子寒假自己制定了学习计划,根本不用家长操心。”
杨筱彤的手指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无意识地绞着校服的下摆。又是李悦,这个名字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她的心头。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情,李悦总是那个最耀眼的存在,而她,却永远只能活在李悦的阴影之下。
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寒假里的某一天,李悦在朋友圈发了一组和父母去海南旅游的照片。照片里,蓝天白云下,李悦和她的父母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灿烂。而那天晚上,杨筱彤独自一人对着单词表,发了整整半个小时的呆,却一个单词也没有记住。
“说话啊!”张佳慧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你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装哑巴了?”
杨筱彤紧紧地咬住下唇,仿佛要把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咽下去。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妈妈理解她的困境。
那些该死的单词就像一群调皮的小精灵,在她的记忆中捉迷藏,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将它们牢牢抓住。每次听写时,她的手都像风中的树叶一样颤抖,几乎握不住那支小小的铅笔。
夜晚躺在床上,杨筱彤总是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她常常想,如果自己突然消失了,这个世界会有什么变化呢?会不会有人发现她不见了?会不会有人在意她的离去?
然而,这些想法只是在她心中默默盘旋,她不敢说出口。因为她知道,一旦说出来,妈妈肯定会认为她是在找借口,是不懂事,是不理解父母的苦心。妈妈总是期望她能做到最好,可她真的已经尽力了啊!
“对不起。”最后,她只能挤出这三个字。
“对不起有什么用?”张佳慧把练习纸塞回包里,“从今天开始,每天背五十个单词,我晚上检查。周末的绘画课取消,换成英语一对一辅导。”
杨筱彤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大。绘画课是她唯一期待的事情,是灰暗学习生活中唯一一抹亮色。
“妈...”
“别叫我妈!”张佳慧打断她,“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垂头丧气的,哪像个要考重点高中的学生?”
班主任老师适时地插话:“张女士,别太激动。筱彤平时表现还是不错的,这次可能是寒假后还没调整好状态...”
“老师,”张佳慧猛地转过身来,面向班主任,她的声音突然变得礼貌而克制,仿佛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不满和愤怒,“您可能不了解情况,我为这个孩子真的付出了太多太多。她爸爸常年在外地工作,一年到头都难得回家几次,家里就只有我和她奶奶两个人照顾她。奶奶年纪大了,根本管不了她的学习,所以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张佳慧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每天下班回到家,不管有多累,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她的作业。遇到她不会做的题目,我还要耐心地给她讲解,有时候一讲就是好几个小时。周末的时候,我也不能休息,得送她去各种补习班,希望她能多学点东西。可她呢?她完全不懂得珍惜我为她所做的一切!”
杨筱彤静静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盯着妈妈那不停开合的嘴唇。她觉得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这些话她已经听过太多次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杨筱彤的目光缓缓移到妈妈的脸上,她突然注意到妈妈眼角新添的皱纹,以及那几根若隐若现的白发。这些细微的变化,本应让她感到内疚和心疼,但此刻她却只觉得一种深深的疲惫。
“走吧。”张佳慧终于结束了与班主任老师的对话,拎起包向门口走去。
杨筱彤像个木偶一样,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穿过了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校园。初春的风,虽然已经有了些许暖意,但还是带着丝丝寒意,吹乱了她额前的刘海,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这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回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这单调的声音。
杨筱彤机械地抬起手,将额头上的头发整理了一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路边的几个小朋友吸引了过去。他们正在欢快地嬉戏着,笑声像银铃一般清脆悦耳。
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杨筱彤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她想起了小时候,妈妈也会带她来这里玩耍。那时候的她,就像这些小朋友一样,天真无邪,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探索的欲望。
妈妈会带着她一起去喂鸽子,看着那些洁白的鸽子在她们身边盘旋、啄食,杨筱彤的心中充满了喜悦。妈妈还会给她买冰淇淋吃,那甜甜的味道,至今仍萦绕在她的舌尖。
妈妈总是笑着叫她“小公主”,那温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可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是四年级的时候吗?还是更早一些?杨筱彤努力地回忆着,却发现那些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就像被风吹散的烟雾一般,怎么也抓不住。
如今,她和妈妈之间的交流,只剩下了一张张成绩单、一个个补习班,还有那无休止的“你应该更努力”。
杨筱彤看着那扇熟悉的门,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抗拒。她不想进去,不想面对接下来必然发生的争吵和更多的学习任务。妈妈已经掏出钥匙开了门,回头看她:“站着干什么?进来啊。”
杨筱彤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这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家。玄关的镜子映出她的脸——苍白的脸色,眼下明显的黑眼圈,紧抿的嘴唇。妈妈已经换好拖鞋走向厨房帮奶奶做饭,声音从那里传来:“把今天英语听写错的单词每个抄二十遍,晚饭前我要检查。”
杨筱彤站在玄关没动。她盯着自己的脚尖,突然说:“我想先去一下卫生间。”
还没等妈妈来得及回应,她便像一阵风一样,急匆匆地朝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飞奔而去。仿佛那里是她唯一的避风港,可以让她暂时逃离现实的纷扰。
一进卫生间,她迅速反手将门锁上,仿佛这样就能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在外。这个小小的空间,此刻成了她的私人领地,让她终于有机会喘口气。
站在镜子前,她凝视着自己的倒影。镜子里的女孩,眼睛发红,像是刚刚哭过一场。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打开水龙头,让冰冷的水冲击着自己的脸颊。那刺骨的凉意,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同时也让她渐渐从慌乱中回过神来。
她一遍又一遍地用冷水拍打自己的脸,感受着那股寒意慢慢渗透进皮肤,带走了一些内心的焦躁和不安。随着呼吸逐渐平稳,她的心情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然而,门外突然传来妈妈的脚步声和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快点出来,别磨蹭!”妈妈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耐烦。
她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回应道:“马上好。”尽管内心依然有些慌乱,但她的回答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镇定自若。
杨筱彤看着镜子,突然做了一个决定。她不会抄那些单词,不会完成妈妈布置的额外任务。她要反抗,用沉默的方式。这个念头让她既害怕又莫名兴奋。
走出卫生间,她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门外,妈妈的声音立刻响起:“你干什么?出来!单词抄了吗?”
“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杨筱彤对着门说,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休息?你哪有资格休息?成绩这么差还好意思说累?”妈妈的声音越来越高,“二妞,你给我出来!”
杨筱彤没动。她坐在床边,盯着墙上贴着的几张素描——那是她偷偷画的,有窗外的树,有学校的走廊,还有一次,她凭着记忆画了小时候的妈妈微笑的样子。画画是她唯一的逃避方式,是她在题海和考试之外的小小天地。
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幸好她习惯性地锁了门。
“开门!”妈妈开始用力拍门,“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辛辛苦苦工作供你上学,你就这样回报我?”
杨筱彤蜷缩在床上,用枕头捂住耳朵。那些话像箭一样穿透门板,刺进她的心里。她知道妈妈很辛苦,知道妈妈是为她好,但为什么这份“好”让她感到如此窒息?
拍门声持续不断地响着,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杨筱彤静静地坐在床边,听着那敲门声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她的耳膜,心里却像被猫抓了一样,烦躁不安。
几分钟过去了,那恼人的拍门声突然戛然而止,就像它突然响起一样让人猝不及防。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静得能听到杨筱彤自己的呼吸声。
沉默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杨筱彤的周围。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突然停止了拍门,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寂静。那是妈妈的脚步声,她听到妈妈慢慢地走远,然后是厨房里传来的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杨筱彤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放下一直紧抱在胸前的枕头。她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素描本和铅笔。笔尖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这声音让杨筱彤感到一丝平静,仿佛只有在这一刻,她才能真正地放松下来。
她的手在素描本上自由地舞动着,画出了一扇窗户。窗户外面是一片广阔的天空,天空中飞翔着几只小鸟。杨筱彤专注地描绘着那些小鸟的羽毛和翅膀,仿佛自己也能随着它们一起飞翔。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杨筱彤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绘画世界里,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直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她才如梦初醒。
这次的敲门声比之前轻柔了许多,就像妈妈的声音一样,变得平静了些。“二妞,”妈妈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进来,“晚饭做好了,出来吃饭吧。”
杨筱彤看着自己画的窗,没有回应。
“我把饭放在门口了,”妈妈继续说,“你...记得吃。”
脚步声再次远去。杨筱彤等了一会儿,轻轻打开门,看到地上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米饭,一盘青椒炒肉和一小碗紫菜汤。都是她平时爱吃的。这突然的小小体贴让她的鼻子一酸,但她迅速控制住了情绪。
她把托盘端进房间,重新锁上门。晚饭是在沉默中吃完的,每一口都像嚼蜡。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一盏盏亮起,在窗帘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杨筱彤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明天还要听写,还有更多的单词要背,更多的习题要做。这个学期才刚刚开始,而她已经精疲力尽。她想起今天英语课上老师说过的一句话:“Theweightoftheworldisonyourshoulders.”世界的重量压在你的肩上。是啊,她的世界就是成绩、排名和妈妈的期望,这些确实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门外,她听到妈妈在打电话,可能是打给爸爸。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越来越不听话...成绩下滑...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是压抑的抽泣声。
杨筱彤像一条被惊扰的鱼,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她本应感到内疚的,可此刻,内疚却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想要逃离的冲动,在她内心肆虐。如果有一个地方,没有考试的鞭笞,没有补习班的枷锁,没有那永远不满意的目光如芒在背,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世外桃源啊!
夜深了,万籁俱寂,杨筱彤却毫无睡意。她轻轻地打开台灯,仿佛是在打开一扇通往内心世界的门。她从抽屉深处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本日记本,那本子宛如她的秘密宝藏。翻开空白的一页,她的笔尖如舞者般在纸上跳跃,写道:“今天英语听写不合格,妈妈又生气了。其实我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写到这里,她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模糊了视线。
窗外,一轮冷月挂在天空,无声地注视着这个被学业压垮的女孩和她充满隔阂的家。
连续三天,杨筱彤的生活犹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清晨六点半,那恼人的闹钟如恶魔般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她只能如机器人般机械地洗漱、穿衣,然后接过奶奶准备好的早餐袋,一言不发地出门上学;下午放学后,她像离弦的箭一般径直钻进卧室,仿佛那是她的避风港,直到奶奶如春风般轻轻敲门,将晚餐放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夜深人静时,她会像幽灵一样悄悄开门取走空碗盘,然后重新锁上门。
卧室成了她的堡垒,而沉默则是她筑起的铜墙铁壁。
第四天傍晚,杨筱彤如往常一样甩掉书包,整个人如泄气的皮球般扑倒在床上。窗外,三月的雨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在演奏一场寂寞的音乐会。她的目光如聚光灯般,紧紧地盯着天花板上那道细微的裂缝——它宛如一道闪电,从墙角一直延伸到吸顶灯旁边。小时候,她曾害怕这道裂缝会如猛虎般让天花板塌下来,如今却觉得它似一幅神秘的画卷,散发着奇异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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