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豁然开朗似的,泷夜一挑眉:“你还挺高兴?我还以为你多多少少会怕一些。”
“怕?”
“是啊,人在遇到对其知之甚少的陌生事物时,表现大都非惧即狂。”
“你把这份差事交给我也是信任我。”诸伏景光摇摇头,笑道:“年轻人总得见见世面。”
泷夜一哑然。
这人看上去六魂无主的,却是一点儿也没落下中原中也和自己的对话。
“事情办完,那作为一名合格的司机,他现在该去寻找我们的座驾了。”泷夜一懒洋洋替他敲定下一步行动。
诸伏景光无奈,“所以你在来的时候跟我说什么所有人都是敌人,还要小心暗杀袭击……都是唬我的?”
“那种事本来就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泷夜一哼笑着不经意间侧首,瞳孔骤然紧缩,不假思索就伸手猛拽了一把身旁的青年,两个人霎时一同卧倒在地。
裹挟着炽烈杀机的子弹射入地面的轻微爆裂声被他们摔倒的声响所覆盖。
泷夜一在倒地的刹那间判断出袭击者的方位,下一秒他奋力翻身半蹲,同时伸手压住了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诸伏景光。
瞄准镜里,俊美青年眉眼含煞,深海般沉沉的眼神凌厉至极的扫视过来,动作间用自己的躯体牢牢挡住了倒在地上那名男人的头颅和心脏。
代表着狙击瞄准的红点在一蹲一卧两名青年周围逡巡,仿佛在挑选自己先从哪个猎物开始厮杀才会比较愉悦一般,如同一条无形巨蟒,正将目标一圈一圈监禁,只待一击毙命。
这里甚至都还没出Port Mafia本部的地盘,如此行事。袭击者显然极其嚣张。
诸伏景光仰躺在地,只感受到自己紧绷的肌肉和那只按在胸膛上的有力手掌。额角微绷,心脏狂跳,头脑却异常冷静。
以他们二人目前呈现的姿势,远处的狙击手最多只能杀死Martell。只要自己趁狙击手开枪的瞬间快速翻滚起身大跨一步拐进右前方的巷子,就能进入那名狙击手的视野盲区。
同为狙击手的诸伏景光一旦脱离敌人的狩猎区,就有八成的把握进行绕后反杀。再不济,他也可以确保自己全身而退。
一切顺利,皆大欢喜。
但在意识到这一连串可实施行动都是因为青年在第一时间就有意遮挡住他的要害部位,来为他的逃生创造出条件时,诸伏景光心绪复杂。
他低声问道:“下一步怎么办?”
泷夜一背对着他,眼神深深,不知在思索什么,一言不发。
诸伏景光试探着发力,“夜?”
狙击红点从他的脚腕爬上膝关节,又在大腿处消失不见——那并不是消失不见,而是因为他前面的“障碍物”阻挡了这份嗜血猩红。
诸伏景光预估了一下角度和姿势,觉得对手现在应该是在瞄准青年的眉心。
可那只压在自己身上的手掌不但没有放松的意思,甚至又加大了一把压制的力气。
这人在想什么?不怕死的吗?
总觉得这幅场景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既视感……诸伏景光突然想起来自己曾做过的那个梦。
梦里的金眸友人,也是眉心中枪。
他指尖一颤。
没有枪声再次响起。
暗处袭杀者的离去同他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来得不守礼节,走得不合常理。
灼热腥咸的风掠起泷夜一因方才动作太大而扯出的黑绸衬衫一角。
活跃沸腾的全身细胞经此冷却,诸伏景光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自己后背处火辣辣的疼痛以及——充斥在鼻端的是黏腻得引人作呕的血腥气。
滴答。
有水滴自那深色衣衫上坠落,打在灰白水泥路面上,开出一片艳丽血花。
诸伏景光心跳一滞:“Martell?”
青年稳若磐石般的背影倏然轻晃,顺着手臂最后的力气指引,倒在诸伏景光的胸膛。
第42章
有那么一瞬间,诸伏景光认为自己又一次回到了那个令他记忆尤深的莫名梦境里。
他甚至出现了幻觉,恍惚间将梦中那名金瞳青年的身形重叠在了浴血倒下的Martell身上。
“夜……”
失去了青年的遮挡,诸伏景光没在视野范围内捕捉到那束代表敌人的瞄准线。他在意识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是:敌人撤退了?为什么?是不是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敌人已经达成了目的?
那眼前这人该不会已经——
诸伏景光连忙撑起身子,然后就见倒在自己身上的青年因失去了自主行动的力气,顺着自己的突然动作就要滑摔到地上,便眼疾手快伸手扶住青年的肩膀。
入手一片温热黏腻,诸伏景光屏息凝神,明知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却仍忍不住将目光直直落在泷夜一的眉心。眼见那里光滑白皙,才猛然吐出一口气。
那就应该是在刚才拽他的过程中中了枪。
他架住青年胳膊站起来,两个人踉踉跄跄跌撞进前方的小巷,防止敌人二次追击。紧闭双眼的青年似乎还残留有一星半点的意识,至少诸伏景光感觉这人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重。
不得不说这名狙击手的袭击位置不但嚣张,甚至心思还很恶劣。明明二人再多走两步就可以抵达安全地带,然而对方偏要在彼此对逃生路线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出手,疯狂彰显存在感。
在诸伏景光看来,对方那种利用瞄准红点的移动来恶趣味撩拨他们两人的行为,简直就是心理变态才会做出的犯罪。
尤其是费尽心思设计了暗杀地点,满怀恶意的企图见证猎物们的垂死挣扎,却在最终莫名其妙的放弃狙杀他们……有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不,这种行为模式的罪犯,倒不如说是对方忽然失去了观赏狩猎的兴趣,所以才不欲多做纠缠。
失去兴趣……是因为夜凛然不惧的态度没有取悦到敌人吗?
说起来,当时最好的应对方法理应是二人卧地后兵分两路各寻掩体,但却不知为何,夜选择了以最冒险的方式,仿佛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难道从一开始,夜就已经揣测出了敌人的心理,因此才会兵行险着?
是因为有把握最终会安然无恙,所以才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吗?
诸伏景光将人放靠在陈旧小巷的砖墙上,不由得自嘲多疑。
青年现如今的样子,哪里算得上安然无恙。
卧底做得久了,别人的点滴情绪都要再三揣摩才敢去信那百分之一了。
总归现如今这幅场面,足以说明夜对他是信任着的,否则也不会在发现狙击手的第一时间就拉着自己躲开。
黑色衣物实在是血液的最佳掩护。诸伏景光忽然怀疑这人一直身穿黑西装,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颜色能阻挡敌人探究自己受伤情况的视线?
他扯开青年的衬衫衣扣,草草掠过沾满半个身子的赤红,在青年的右肩找到了出血源。
子弹是从后肩射入穿透而过,故而诸伏景光一直没有注意到那处小伤口。但子弹射出时造成的伤势面积足有射入时的十倍,因此青年的右肩前面已是血肉模糊,只一个骨头断裂都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种伤势,基本可以宣告与枪械永别了。
诸伏景光说不清自己在对此有所认知的那一刻,心情究竟是怎样的。
应当是庆幸着的吧,尽管幸灾乐祸的想法堪称卑劣,但会有多少无辜百姓可以因此少受荼毒。他更应该遗憾刚才那枚子弹射进的不是青年的大脑,哪怕那样他也会因为敌人过于危险而殉职,拿一条命换一个组织继承人也是不亏的。
可……青年是为了帮自己躲避冷枪,才会变成如今这般狼狈模样。对于黑衣组织的继承人而言,向来都是以优雅闲适的姿态现身人前,而青年以往的经历和在里世界独身创下的赫赫威名也确实让他拥有从容不迫的资本。
Martell会失去意识犹如待宰羔羊?恐怕这消息放在组织里都会被基安蒂等人当成一大冷笑话吧。
有个人的思想诡异的和诸伏景光同步了:“……这下要成为琴酒的一大笑料了。”
诸伏景光见人醒来,连问道:“恢复意识了?感觉怎么样?”
“这种伤势还不至于让我失去自主能力。”泷夜一喟叹,“只是太久没这么疼过,乍然一下子还有些不适应。”
诸伏景光不知他是不想承认自己弱势的一面,还是之前真的只是青年的伪装。他撕扯下青年青年本就杂乱半开的衬衫,修整成条状,为其简单做了止血包扎。
泷夜一任由他动作,嘴上嚷着痛得很,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倒看得诸伏景光双眉紧蹙。
“虽然我大概能猜到这次暗杀针对的是谁,但还是多问一句——绿川,你是第一次来横滨吧?”
“嗯,人生头一遭。”所以没有树敌的可能性。
泷夜一拉长语调:“那可真是难办啊,我得罪的人可没办法数清。”
以上全是骗人的。
那枚子弹瞄准的不是他,而是诸伏景光。若是没有他那一拽骤然改变了诸伏的位置,那枚高速旋转的冰冷子弹绞碎的就是面前人的心脏了。
泷夜一心中叹息。罢了,归根到底诸伏这番杀身之祸也是因自己而起,这一枪挨得也不算冤枉。
所以他才会以身犯险挡在诸伏面前,为的就是试探对方的目标和底线。
试探结果不出所料。狙击手的突然消匿,想必就是那人察觉到自己对诸伏的态度后所做出的妥协让步。
将之前自己发现后选择藏匿在内心深处的所有异常情况汇总,提前相识的警校五人组,疑似残留记忆的萩原研二……中原中也脖颈choker上阴刻的特殊印记,对自己有所顾忌的枪击——泷夜一恍然明悟,忍不住低笑出声。
“这趟横滨之行换一次任务失败,值了。”
失败?可夜不是已经促成了和Port Mafia的合作交易了吗?
诸伏景光不解,但眼下有更亟待解决的事。
第43章
“你们刚才交易的时候提到了医疗部,我现在带你回港黑?”这是距离最近的治疗场所了。
“这里就是他们的地盘,你要不要猜猜看为什么还没有一队黑西装赶过来查探情况?”泷夜一扯了扯嘴角。
诸伏景光迟疑,他对中原中也的感官还算可以来着。
显然他初来乍到还不够了解港黑为首那位森大狐狸的脾性。
“那,武装侦探社?”听江户川乱步介绍过他们有医务室,那想来也会配有医师。
泷夜一懒洋洋予以否决:“不去。”
诸伏景光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黑色问号:“你还挑三拣四起来了?”
不是,到底谁才是伤员?怎么感觉踩在死神家门口的人不是他,倒像是自己。
泷夜一靠着墙坦然接受下属的批评,且理所当然的慢悠悠强调:“刚跟人家社里的宝贝闹得不欢而散,不去。”
江户川乱步是小孩子,你也没成熟到哪里去。
诸伏景光皱眉:“这样下去光是失血量就足够要了你的命。”
“绿川,我从不说谎话。”泷夜一低笑着另起一茬,掀起眼皮与他暗藏焦灼强作镇定的眸子对视:“袭杀已经应验了,那下一句要应验的也该提上日程了。”
他的脸颊下巴上飞溅着几滴零星猩红,艳丽色泽在那张典型的欧洲人俊美面庞上竟增添了几分惑人:“在我们即刻返回东京的这一路上,我的小命就由你来守护啦。”
诸伏景光脱口而出:“夜!你这是胡闹!”
青年却只勾唇慨叹:“这段时日你天天喊我名字,语气态度好得无可挑剔,可我却觉着都没这一声叫的好听。”说罢又低笑起来。
诸伏景光简直认为这人不可理喻。
他看着青年笑得胸腔震颤,上半身都为此遭受牵连,可这人像是感受不到伤口被拉扯的痛苦似的。
从横滨自驾回东京,期间还要一路避开路上的盘检警察,青年这副惨状也不能走人流量多的大路,耗时几乎成倍增加。
青年伤的是惯用手臂,狙击子弹庞大的破坏力估计都令伤口四周的骨头粉碎性骨折了。不抓紧时间就医,还要以目前这样的糟糕状态赶路,等到了组织基地就不是这只手能不能再抢救一下的问题了,而是青年尸体僵硬了没有。
和老板儿子一起出了趟差,回去的时候变成他和老板儿子的尸体一同回归,虽说人数没变,但这合适吗?
诸伏景光沉下脸:“我去开车,这期间你能保障自己的安全吗?”
泷夜一颇感好笑。现在的诸伏和在港黑首领室时唯唯诺诺灵魂出窍的状态判若两人,倒成了给他发号施令的人了。
似乎是感到疲惫了,他合上双眼,只从鼻间哼出一个音作为应答。
……
马自达疾驰而至。远远的有Mafia成员被爆裂的引擎声吸引来目光,又在瞥了一眼后视若无睹,却也不肯离去,徘徊在四周。
诸伏景光坐在驾驶座余光收集到这些人的神情。对Port Mafia的行事风格有所明悟。
轮胎与地面咬合间骤然巨增的摩擦力产生刺耳的怒鸣响彻周边。诸伏景光甩开车门大步迈进巷子,一眼就见青年依旧保持着他离开时双目紧阖靠坐墙边的姿势,暗色血液在他身下凝成一小片静洼。
天幕边晃得人眼恍惚的绚烂晚霏被冰冷暗淡的砖墙偏执隔绝在外,青年垂首倚墙的身形便完全被阴影吞噬了。
站在诸伏景光的位置看过去时,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分界线,将沉眠在渊底的安静青年与光辉灿烂的人世间不容置喙的分割开来。
他心中微紧,人还未走近,喉咙就率先震动出关切的呼唤:“夜?”
好在这一次青年回应的极为及时。
泷夜一明显是气力不足,大量的失血令他那张本就比常人要苍白一些的面容此刻更显憔悴。似乎是连应答一声这种小事都不愿费力气再做,他只仰起头来,斜眼睨过来一眼。
如果忽略他一身的狼狈和小巷里浓重的血腥气,青年慵懒的就像一只偷偷在影子里打盹,结果意外被主人找到时却毫不心虚的长毛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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