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离一手拿刀,一手拿衣服,“都被踩脏了,我洗干净再还给姐姐,我会洗得很干净的。”
“不用。”沈婵伸手,“给我。”
她的视线落在明离拿衣服的那只手上,皮肤不算白,带了点健康的黄,手很大,攥着衣服时手背上青筋明显。
呼吸忽而深了一些,像是沙沙的风声。
沈婵想起那只手隔着衣服落在身上的触感,又急又重,应和着少女急躁的呼吸,她半点也不喜欢。
不等明离说话,沈婵忽而上前几步,抬手扯走了那衣服。
第39章 “嗯,想做。”
虽然鸡跳崖了,明离当晚还是做出了几个小菜,把饭菜在堂屋摆好后明离去敲沈婵的房门,敲了三声后没人应。
侧耳贴在门上,她唤了两声姐姐,依旧没人映。
明离下了台阶,从一旁打开的窗户往里望,沈婵没在里头,不知什么时候下山去了。
眼睫垂下来,明离绕回堂屋吃饭。
菜炒得不是很好,有些菜有点淡了,有些菜有点咸了,还有的不咸不淡,但就是不好吃,于是明离隔天去贿赂膳堂厨娘,从那儿拿回一本菜谱。
一下课明离便御剑回了小重峰,进厨房开始捣鼓,等到天黑了,沈婵刚进门的时候,明离正好从厨房把汤端进堂屋。
明离知道姐姐还没吃晚饭,姐姐向来不怎么吃晚饭,或许是因为要辟谷。
实际上和辟谷无关,沈婵就是懒得跑去膳堂而已——膳堂人总是很多,很吵,沈婵不喜欢。
得了昨日的教训,明离今日没有买鸡,而是直接买鸡肉回来,扔了葱姜蒜进去炖了半个多时辰,鸡汤味很是浓郁,飘得满院子都是。
沈婵盛了一碗试试,味道确实不错。
将那碗汤喝完,沈婵甫一抬头,撞上少女亮晶晶的眼眸,似乎期待着她给出评价。
沈婵还记着前几日鸡飞狗跳的事,余光扫过明离头顶的那根梁以及上面的屋顶,乌漆嘛黑的,正是几日前明离放烟花着火的地方。
一会儿放烟花一会儿搞小厨房,付明离这是想干什么。
想起灵泽城镜池里的事,以及明离那一番忏悔宣言,沈婵不知不觉蹙起眉头,视线在明离脸上来回扫荡,最后凝固在明离额心的那小块疤上。
她悔改了吗?
天黑了,屋里点了几盏灯,面若桃花的少女缩着肩膀,身体却往前偏向沈婵,眼睫将烛光掀起来,漆黑的眼瞳里映出一个完完整整的沈婵。
里头的沈婵望着外头的沈婵。
沈婵忽而偏过头,不太自然地眨了眨眼,尽量端出长辈的姿态:“嗯,算是过关的,但还可以做得更好,你没有做到。”
她从前最讨厌这样的话,明明是夸赞,却偏要夹点扫兴的话,如今却不得不用这样的话来应付明离,借此让少女的那点情思半路夭折。
可惜付明离的反应和沈婵的想象不太一样,少女用力点了点头,又嘻嘻看着沈婵笑,有几分得意地说:“我今天才第一天做,我以后会做得更好的,姐姐等着。”
等什么?
她不是很馋付明离这顿饭,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得想办法减少和付明离相处的时间。
“日后不用做了,我辟谷。”沈婵道。
明离目光扫过沈婵吃空了的碗,嘟着嘴巴“哦”了一声,眼珠一转,忽而笑了一下,“姐姐不吃,我也得做给自己吃。”
沈婵:“随你。”
之后的几天,明离都会做好晚饭等沈婵回来,不论沈婵回来得早还是晚,一推开门总能闻见热腾腾的香气,随后少女会从屋里走出来,眼睛弯弯的,说她今天不小心做了两个人的饭,让姐姐一起来吃。
盛情难却,加上确实饿了,沈婵犹豫了好一会儿,决定走进堂屋。
只是吃个饭而已,更别说食不言寝不语,在吃饭的时候付明离基本不会说话,吃饭完沈婵一溜烟跑回房间,连碗也不洗。
这样差的姐姐,明离对她的心思总该歇了吧。
只是付明离大约和常人不同,不仅没有生气,还乐此不疲,时间久了沈婵倒也有些愧疚,于是会帮着一起择菜洗菜,甚至下山捉妖回来还会买点新鲜菜。
即便和睦相处,沈婵也注意着相处的分寸,不亲密接触,不言语暧昧,认认真真做一个无趣严肃的姐姐,盼着哪天少女痴痴的眼神不再落在她身上。
直到某一天傍晚,天色很差,乌云滚滚,像是要下一场大雨。
从青云殿出来,沈婵仰头看了黑沉沉的天,发带被风吹得飘扬,沈婵召出九天跳上去,御剑回小重峰。
青云殿在脚下缩成一小团,跟一盏灯似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冷风割得人脸颊生疼。夜里看不见山,也看不见路,幽黑一团像个大水潭。
水潭里忽然映出几点星光,沈婵正疑惑着,抬眸,那点星光变成了两串发光的玉珠,正顺着小重峰的山路往上爬,在沉沉的夜空下寂静地等待归人。
御剑靠近了些,沈婵才看清那不是星光,而是小灯笼,各式各样的小灯笼,形状各异,兔子的,莲花的,南瓜的,像是人间的灯会。
沈婵轻轻蹙眉,收剑落在石阶上,抬手轻轻靠在灯笼纸皮上,暖意自掌心漫开。
仰头。
沉沉的夜空下,暖黄的小灯笼一路蔓延至小重峰的峰顶,连接上了那扇院门。
这样的坏天气里,有个人在山上等她,或许还弄好热气腾腾的饭菜,抱着膝盖蹲在门口,目光频频看向院门。
暖光融入眸中,沈婵低下头,将那片滚烫的灯笼隔绝在眼皮之外,沉默着转身,御剑折返回小重峰下。
-
院子里,明离等了许久依旧没等来沈婵。
院门外的灯笼一盏盏灭了,风声好大,明离抱着膝盖想,姐姐怎么还没回来?
总不能是有事下山去了吧……还真有这个可能,明离在额头上拍了一下,心道哎呀,她想着给沈婵惊喜,便没有向沈婵打听今日的安排。
今天是姐姐的生辰,她还做了一大桌子菜呢。
明离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天。
时候还早,沈婵或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可惜直到她亲手布置的灯笼全部熄灭,整个小重峰陷入一片幽黑中,沈婵依旧没回来。明离回了屋,把桌上冷掉的饭菜放进厨房里,随后御剑下了小重峰,去青云殿和清辉阁都找过,沈婵都不在。
明离想了想,又御剑去了药阁。
药童道,没见到沈师姐来这儿。
指甲在腰侧的灵霄袋上滑动,沙沙的声音混进风声里,半点也听不见,明离闷闷不乐地回了小重峰。
从盒子里拿出沈婵的小木人,明离把小人放在心口贴了一会儿,指腹轻轻描摹着小人的五官,声音比屋里烛火跳动的声音还轻:“姐姐,生辰快乐。”
-
训诫堂里四处冷冰冰的,沈婵坐在角落打坐调息,脑子里的风声逐渐消去。
闭上眼脑子里仍是暖黄的灯笼,精致漂亮,扎在路边的树丛上,烛光把湿冷的台阶都映得暖烘烘的。灯笼用绳子绑着,从山腰一直绑到山顶,也不知道那个人绑了多久。
沈婵不知道付明离从哪里打听来她的生辰,毕竟这个东西就连沈瑾瑜都记不清,沈婵也会刻意忘记。
她发誓再看到那一串灯笼之前,她完全没有记起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为什么要这样?付明离想干什么?
沈婵垂头丧气地低着头,光滑的墙壁映出昏暗的光影,恐慌前所未有地席卷身体,沈婵掐着掌心,每一寸骨肉都在隐隐发颤。
许久,她后知后觉庆幸。
还好她跑了……
这一夜并不难熬。
虽然冷了些,但沈婵在训诫堂过夜早已是家常便饭,太阳还没升起来,沈婵便醒了过来,大腿被压得发麻,她扶着墙站起来缓了许久,将衣服和头发整理好,缓步出了训诫堂。
天空阴沉沉的,到处蒙着一层灰绿色。
今日青云门接到了仙盟会的猎妖悬赏令,悬赏等级很高,那只妖是从邓林跑出来的千年妖兽,正在往东一路作乱,仙盟会发出紧急悬赏令,请仙门百家各派两名修士前往邓林,联合除妖。
沈瑾瑜俯身下笔,“我想让明离去,你觉得如何?”
沈婵道:“明离在青云门内,论修为已然出类拔萃,足以承接仙盟会的悬赏令。母亲不必忧心,我定会紧紧跟护,不会让她受伤的。”
“你?”三个字落在纸上,沈瑾瑜头也没抬,“不必,我让韩余和明离去。”
沈婵怔愣一瞬,道:“好。”
悬赏令很急,即刻便要出发,沈婵从演武场把付明离叫出来带进青云殿,快速说明了情况。
明离懵懵懂懂地点头,又听掌门说:“有什么事不懂都可以问韩余师姐,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擅自行动,好了,刻不容缓,御剑出发吧。”
明离偏过头看向一旁的沈婵,又回头看沈瑾瑜:“师母,我有些话想和师姐说。”
沈婵眼皮一跳,连忙道:“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少女眼睛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却还是朝着沈婵笑了笑,“好的。”
转眼间两个身影便御剑下了山。
沈婵松了一口气,抬腿要走,忽听身后沈瑾瑜道:“我从成玉那里了解了你的身体状况,日后你不必接悬赏令了,带师妹们夜猎的事情,我也会安排给其他人,你好好在小重峰上养病。”
沈婵抿着唇,半晌后深吸一口气,“好。”
-
两月时光不过须臾。
青云山的树叶转眼就掉光了,青黑色的石头和土壤露出来,很快又被小雪覆盖。
小重峰上的雪要大一些,沈婵躺在秋千上,看着灰蒙蒙的一片天,秋千轻轻晃动,天也跟着晃动。
两条腿交叠着摆放,一只小腿高高翘起,雪花落在衣袍上,转瞬就化了。
“你这日子倒是过得逍遥……”
听见成玉的声音,沈婵连头也懒得转,盯着空中的雪花发呆,“如今我闲人一个,自然逍遥。”
成玉抄起桌上的酒看了看,“如今怎么开始喝酒了?”
话音刚落,一阵劲风呼啸袭来,成玉只觉鬓边一凉,一缕发丝已然被剑气斩断,手中酒瓶脱离手指,“噔”的一声落回桌上。
成玉眸光骤凛,旋身疾退,衣袂猎猎作响。
两个身影在院子里缠斗起来,落下的雪花又翻飞着往天上飘,半炷香时间后,沈婵持着九天,九天剑尖则抵着成玉喉咙,再往前一毫便会有血溅出。
“师姐从前接不过我十招的。”沈婵把剑随手一扔,拂开石凳上的雪花坐了上去,随后给成玉倒了一杯酒,“没喝,只是刚巧很闲,拿出来试试味道。”
酒是付明离买的,一直没有开封过。
“好苦好难喝。”成玉尝了一口连忙摇头,和沈婵说起正事,“我要回药王谷一段时间。”
暖灵诀弹开,纷纷扬扬的雪花绕开两人,沈婵道:“怎的突然要回去了?”
成玉只道:“有事。”
看了下沈婵脸色,成玉又道:“你这体内的魅丹能撑到现在,属实稀奇。”说罢又把一沓抑制符递给沈婵。
知她平时不愿意提这件事,成玉说起另一件事——付明离杀了那只千年妖兽,被仙盟会嘉奖了,少年天才,声名大噪。
“确实。”沈婵淡淡应了一声,余光掠过插在花池上的九天,忽而起身道:“师姐要离开青云,我得好好为师姐践行。”
成玉眼睛冒光地看着她:“你还会做饭?”
显然不会,所以沈婵拉着成玉下山买了熟食带回小重峰,赏雪喝酒,勉强也算践行。
小雪下了一日就停了,沈婵照例去藏经阁看书。
世间坤泽乾元本就稀少,记录在册的更是少之又少,因而世人鲜少知晓,沈婵几乎将藏经阁翻了个遍,依旧和从前那样,没有找到什么有用东西。
去后山练了会儿剑,沈婵才悠悠回了小重峰。
昨天下的雪早就化了,冷得异常,沈婵脱掉外衣进入温池里,曲着腿将整个身子埋进池水里。
一瞬间风声鸟声全部消亡,她睁开眼睛,看向池水下的昏暗。
月色倒是好,似残雪一般落进水中,却不会化,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好似无数尖锐冰锥戳着胸口,喉咙,和四肢,痛感像月光一样密密麻麻地落在身上。
难以言喻的胀痛从胸腔炸开,浮出水面的一瞬,沈婵张大着嘴巴呼吸,眼圈红了一片。
有风从侧面刮开,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一道影子直直落在沈婵脸上,她动作一顿,随后压着惶恐的心跳,神色淡定地偏头。
温池四周的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一头乌发高高束起,被一根赤红发呆扎成利落的高马尾,少女一身月白色劲装,个子高挑。
似乎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沈婵喉咙滚了滚,不自觉抬手抱在胸前,往水里压了压,一双泛红的眼看向发愣的少女。
“我……对不起,姐姐,我以为,我以为……”明离忙放下白纱,转身背对着温池,脸被溢出来的水汽熏得有点红,“姐姐还好吧?”
“嗯。”隔着一道纱,沈婵看着明离的背影,“没事。”
好一会儿,沈婵再次抬眸,那人的背影依旧像根棍子似的直挺挺杵在原地。沈婵有些生气,可话到嘴边,语气却不自觉软了下来:“还有事吗?”
这是身体出于本能的趋利避害。
方才对视的一瞬间,她敏锐地察觉了眼前人的变化,不只是高了壮了,更多的是气质上的变化,少女不再像少女,而开始逐渐变成一个女人。
看向她的眼神不再只是崇拜和欢喜,而多了很野生很原始的东西,比如来自成熟身体的欲望,比如伴随着欲望而产生的占有欲。
分化成坤泽后,沈婵总是对这些眼神很敏锐。
因而沈婵反馈的情绪也很敏锐,不止有不耐,还带了几分畏惧——两个人修为差距越来越小,若真要动手,沈婵不确定能打得过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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