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付明离呢?”质问声发着颤。
“她本就是魔道之子,逼|奸师姐,刺杀师母也是事实,灵泽城里那些被杀的人都是凡人,除了那老人的孙子那件事之外,并没有冤枉她。”
那时腺体才刚刚互换完,付明离不知为何醒了过来,似是被疼痛折磨得发狂,慌乱中刺了沈瑾瑜一剑,随后跑下了青云门。
沈瑾瑜很平静地说,“如今仙盟会已下了诛杀令。”
一股莫大的荒唐朝沈婵砸来,她被砸得头晕脑胀,心底积压许久几乎要爆开的恨意无处发泄,她恨到最后发现一个人都不能恨。
恨意无处安放,堵在胸口,她猛地转头,朝外走去。
“沈婵!”
沈婵停住脚步。
“你想干什么!”沈瑾瑜在身后叫住她,“你想去救她,想去跟她解释?别天真了,她替你挡了三道雷劫,你觉得愧疚?你别忘了,她的腺体现在在你身上跳动,你会还给她吗?被永久标记的坤泽是什么下场你清楚!你别忘了,你本来就是被强迫的!”
“你也救不了她,仙盟会的诛杀令已发,她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还是说,你难道要和仙盟会解释她没有逼|奸你,是你自愿的?是你自甘下贱?”沈瑾瑜笑了一声,“还是昭告全天下,你其实是个坤泽?”
烛火跳跃,地上的影子晃了晃。
“杀了她吧,就像你之前无数次想过的那样,你本来就恨她,不是吗?”
-
继雨天之后,明离又讨厌上了晴天。
晴天太阳会很晒,会把身上的伤疤晒干,轻轻一动,伤疤便裂开了,血流不止,她来不及擦那些血迹,也来不及包扎伤口,她要顶着烈日逃跑,晒到视野模糊,几乎昏厥。
她不能不跑。
仙魔两道同时追来,她得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她甚至都没有武器,手上拿着的一把剑还是路上捡的。
就这样拿着一把破剑,一路砍砍杀杀,身上旧伤叠新伤,一路摸爬滚打,还没到青云山,她就已经虚弱到无法站立。
“扑通”一声,明离脱力跪在地上,浑身酸痛无比,身体叫嚣着放弃。
可是身后有人追来了。
不行,她还不能死。
她还没有见到沈婵,还没有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还不能死的。
她咬着牙,双手撑地,颤颤巍巍起身,只是真的太累了,累到她分不清那边是路,身体一歪,天旋地转,她顺着草坡滚了下去。
本以为会被尖锐的石子硌得生疼,明离都下意识闭上眼了,可是知道身体停住,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她喘息着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悬浮在空中——确切地说,是落在了一个巨大的金色阵法里,阵法光芒流转,比太阳还亮。
明离心一沉。
是诛魔阵。
有人想要她魂飞魄散!
她朝着阵法四周看去了,看到了很多人——昆仑府的长老、扶摇派的钟乐师姐、逍遥谷的掌门、凌霄阁的阁主……
一只手臂伤到没有知觉,明离用另一只手撑着坐起来,茫然地看着四周,忽地有些迷茫……
为什么?
怎么会这样……
她没有乱杀无辜,她不是魔道!她没有屠城,没有嗜血成性,她帮了很多凡人解决问题,她杀了很多妖怪,她帮着仙盟会捉了很多妖兽……
为什么如今会是这样?
阵法开始运转,明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痛到四肢都在流血,喉咙也在流血,很快堵住她的惨叫。
沈婵……
姐姐,救命……
姐姐不是已经渡雷劫成功了吗?为什么不来见她?为什么不来救她……
好疼。
“啊——!”
她痛到又趴了下去,嘴里不断溢出腥甜的血,鲜血把她破烂脏兮兮的衣服染得更黑了一个程度,她顺着目光看向阵法尽头,静静站着看她的钟乐。
“钟……钟师姐……救我……”
她不想死,她还没有见到沈婵,她不能死的……
脊背弓了起来,她又呕出一口血,无助地在阵法中间挣扎。
另一边,钟乐面露不忍,轻轻偏过了头。
她没想到付明离会向她求救,那女孩不是最讨厌她吗……想来是疼得受不了了。
可她没有办法救付明离,谁来都没有办法救付明离——付明离是必须死的,并且,必须在诛魔阵里,魂飞魄散。
与她犯下的罪行无关,只因她是幽昙的女儿。
自付明离被魔道劫走后,仙盟会才知幽昙身上的一个秘密——和复活魔尊的秘术有关。
怪不得魔道死伤惨重也要把她劫走,既是如此,仙道便更不可能放过付明离。如今修真界再没有像吕浮玉那样的人物,若魔尊复活,整个修真界将会覆灭。
所以,付明离,不可能活。
昆仑府的掌门在催动诛魔阵,钟乐听见女孩疼痛的哀嚎,一声比一声凄厉。
她杀过的妖不胜其数,杀过的魔道也不胜其数,她自负自傲,对付明离也没太多爱恨,此刻却不忍听下去,到底还是转过了身。
移动的视野忽然掠过一道白影,钟乐猛地一惊,脑子还没转过来,目光已追寻那道白影而去。
视线再三确认,竟是沈婵。
她竟然来了!
她这是……
想起她和付明离之间的恩怨,钟乐有些分不清,她这是来救人,还是来送付明离最后一程。
沈婵很快给出了答案。
她走到昆仑府掌门面前,语气不卑不亢,“掌门,付明离到底是从我青云门出去的逆徒,也怪我管教无妨,如今她罪无可恕,恳请掌门准许我送她最后一程,由我来运转诛魔阵,也算给青云门、给修仙界一个交代。”
这并不是什么很过分的事,不仅不过分,还很合理。
沈婵身为受害者,由她来执刑,既符合道义,还成全了其他修士的仁善,无疑是最为恰当的安排。
太阳好晒。
明离并不知阵法外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上的痛楚有所减缓,流血的速度也有所减缓,她分不清是真的有所减缓,还是自己快死了的幻觉。
应该是幻觉。
不然她怎么还听到了沈婵的声音呢……一如既往地带着冷意,每个音节都像裹了一层冰,掷地有声。
既然是幻觉,贪恋一下也无妨。
她顺着声音来处看去,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白影,袅袅婷婷。
呼吸凝滞,失焦的眼神迅速聚焦,白影化成了一个漂亮的人——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身姿,熟悉的九天。
姐姐来救她了!
她瞬间激动起来,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滚烫异常……
炽热的心才刚升温又慢慢地被浇灭了。
她发现沈婵或许不是来救她的,沈婵走得越近,她越能看清沈婵冰冷的眼神。
不,姐姐不是来救她的……
她很没有尊严地瘫在地上,看着沈婵带着一身杀气走来,看着九天剑尖慢慢抬起,指着她。
“不……”她慌乱地解释,干裂的嘴唇流着血,“姐姐,我没有……我没有乱杀无辜,我没有嗜血成性,我也不是魔道……”
她看着走过来的身影,前所未有地惶恐和无助,涕泗横流,“你知道我没有的……我、我没有杀那个小孩、我在灵泽城里杀的那些人都不是无辜的,你知道的……”
她边说边哭,泪水掉进伤口里,痛到失声。
后颈处的腺体也凑热闹似的疼起来,疼到她大口大口喘息,疼到眼泪模糊视线,她看不清那柄剑距离她还有多远。
她只是哭喊着求她:“姐姐……我是被冤枉的……我不是魔道,我真的不是魔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伤了师母,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要杀我,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我不知道你不愿意……”她哭得太过,边哭边呕血,“我不是魔道……”
“不要……”她摇着头蹭着身下的阵法往后缩,手臂的伤疤被蹭开,皮肉绽开,“你不要这样……”
她凄厉的哭喊在某个瞬间停了。
因她在浓重的血腥味里,闻到了很淡很淡的味道,类似燃烧后残留下的灰烬。
她分辨出是从沈婵身上传来的。
身下诛魔阵开始运转,她咬着牙看向沈婵,那人神色冰冷,眼中唯有恨意。
电光火石间,明离什么都明白了。
她知道为什么雷劫当日她被锁在云梦居出不去,为什么会有个阵法困住她和沈婵,为什么挨了雷劫之后她有段时间那么痛,就算是昏迷也痛,为什么沈瑾瑜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她丢给仙盟会,为什么沈婵不肯见她,不敢见她,不来见她。
沈婵原本就是恨她的。
她记起来了。
沈婵原本就是想要她死的。
诛魔阵运转速度越来越快,阵内金色光芒似利刃闪烁,一道道切在她的身体上,明离疼到感觉血肉被一点点搅开,剧痛一波接着一波,她几乎窒息。
是的,沈婵就是来杀她的。
她不再求救,只是凭着本能看向沈婵。
视野逐渐变得模糊,清晰的沈婵也变成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若非黄泉,此心不渝。
所以,姐姐来送她上黄泉了。
意识彻底消失的前一瞬,那道模糊的影子似被风吹散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阵落。
金光消散。
阳光明媚。
青云门弃徒付明离,自此魂飞魄散。
第55章 “姐姐,我好想你。”
天空碧蓝,阳光很晒,远处传来几声大鸟鸣叫,凄厉苍茫。
尖锐的“嗡——”刺破耳膜,沈婵恍恍惚惚的,总感觉额头前方有好几个光圈,视野并不清晰,她后知后觉,脸色苍白地垂下头。
血流了一地,经太阳暴*晒后鲜红的血色变得暗沉沉的。
连尸体都不曾剩下。
她不敢多看,几乎是瞬间便离了那血污地,急不可耐地回了青云门。
身后亦是一片死寂,众人望着她仓皇踉跄的背影,有的唏嘘,有的垂眸,神色复杂,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罢了。
青云门弃徒、幽昙之子被其亲师姐亲自诛杀,当场魂飞魄散,魔尊复活计划暂且被中断。仙道趁此捣毁几支魔道窝点,生擒了魔道长老护法。魔修姝衡为求自保,残忍献祭麾下魔修,趁乱逃之夭夭。
混乱了一阵的修真界总算恢复平静。
青云门也逐渐恢复平静,时间慢慢往前走,慢慢模糊掉修士们回忆里那个天资卓绝的小师妹,唯有见到那一身白衣、清冷不可攀折的沈婵时,才会偶尔想起那件荒唐事,继而想起那个名字。
沈婵师姐入了元婴期,修为越发厉害,只是也愈发沉默寡言,可至少从前还会和成玉师姐走动,如今两人却许久也不曾碰面。
成玉师姐也是,从前极喜欢去逗那些刚入门的小修士,如今却鲜少见到她的身影,每次前去询问,药童总是回应:主人在药房炼药,不见人。
春去秋来。
青云山上的树叶绿了又黄,几场风几场雨,便打着旋落到了地上,白雪一飞,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小重峰一如从前,远远一瞧银装素裹,好看得很,走上去才知风雪惊人。若是身形单薄的凡人置身于此,恐怕稍不留神就会被狂风选下悬崖。
今年风雪额外嚣张。
梅花傲雪绽放,馥郁香气还未蜿蜒至沈婵房中,便被凛风瞬间吹散。
沈婵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从梦中惊醒,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急促的呼吸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心脏疯狂跳动,一下有一下砸着胸腔,疼得她快要窒息。
梦境快速流失,她清晰地感受它正在流失,努力在脑海里捕捉什么,浓烈的情绪随着梦中记忆流逝,慢慢的,只剩下巨大的怅然和茫然。
一股难以忍受的干燥从喉咙蔓延开来,沈婵舔了舔嘴皮,发现嘴唇干裂起皮,舌尖像是被砂纸摩擦过一样刺痛。
她下床倒了一杯茶,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心跳的节奏在逐渐恢复。
身体有些脱力,她两手撑在桌上,听见外面风声呼啸,似鬼哭狼嚎。
脑中的“嗡——”又开始了,从左耳灌到右耳,压着她的太阳穴叫,于是窗外的风声逐渐变了调,隐隐约约扭曲成了少女的哭嚎和哀求。
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少女生命的最后一刻,缓缓将目光投向她。那眼神混沌朦胧,什么情绪也没有。
沈婵呼吸一滞,耳鸣和少女都消失了。
她弯腰扶着一张四方桌子,才喝完水休息。
雪光透过窗纸映入屋里,似落了满地月光。沈婵推开门,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院中白雪纷纷。
抬手去接,雪花落在掌心竟然不化,也不冷,沈婵垂眸看去。
那并不是雪花,那时一片梅花花瓣,透着粉嫩,凝着春意。
沈婵并不为这几片梅花停留,她从来就不喜欢梅花,于是转瞬间来到了温池。
温池四周的帘子将沈婵和外面的凛冽隔绝,她听见雪花砸在白色纱布上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很像雨滴砸在窗纸上的声音。
朦胧雾气翻涌,沈婵的呼吸融入其中。
偶尔有雪花飘进来,触及温热的雾气,转瞬便化作晶莹的水珠,沿着池边岩石滑落。
池边早已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雪光映进池水里,光影斑驳,波光粼粼,似无数的破碎的银镜在池水里浮沉。
沈婵也在池水里浮沉。
两三缕发丝从而后掉下,沾了水,湿漉漉地搭在一侧肩膀,随着时间推移,天光大亮,那侧肩膀越来也沉。
沈婵睁开眼,抬手去挑那几缕湿漉漉、还有几分微凉的发丝——手背忽地触碰到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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